雍亲王端坐于黄花梨交椅上,呷了口茶,一双眸子全不见喜怒之意。听得十六此言,方放下茶盏,道:“那猴崽子报信倒是快!”
“嘻,那是,也不看是谁去招他的!”十六听得此言,口齿间颇有些得色,“二哥也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若是像之前那般,只怕早反了罢,也用不着我们兄弟在这里费心思了!不过再有手腕又有何用,我就不信,皇父不点头,他竟真能荣登大宝!”
雍亲王望着茶盏中氤氲而上的水雾,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初与幕僚交谈之时所说的话语,那时的太子以那样的姿态崛起,又深得皇父眷顾,便仿佛自此屹立不倒,不可撼动。可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尊荣的地位,便如同君恩一般不可预测,飘忽不定,谁也不知道,命运之神下一刻会转向何人的方向。
既如此…既如此,我为何不可以争上一争,博上一博?与其徒然地将己身的运命交付于他人的手中,倒不如自己来争取!
对于这个太子,或许所有人都曾心存顾虑,亦或心生畏惧。然而,没有人会怀疑,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对手从兄弟换成了无往而不利的皇父,会是何等样的光景。
他们只需要等着,这个挡在面前的最大的绊脚石,由皇父亲自挪开,便可蜂拥而上,追逐那想要的东西。
“对了,如今这个消息,老八他们可知道?”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雍亲王侧头。
“还不曾。怎的,要透露给他们吗?”十六试探性地道,“弟弟我瞧着,他们那伙儿,在皇父跟前,未必就没有人。”
“若是在皇父跟前有人,他们前些时候何至于闹得如此被动?老八他纵然八面玲珑,手却也伸不到皇父身边儿去!”雍亲王道,“依着皇父念旧的性子来看,即便如今心有犹豫,却也未必就会废了太子。此事若是我们出手,却是极不合适的——且瞧着谁先沉不住气罢!”
“原是说好了这一块儿交由您负责的,如今却反水了,皇祖父,莫不是,康熙帝他知道了什么?”朱瞻基有些忧心忡忡地踱进来。
朱棣闻言,并不如何惊讶,一手紧握着置于案几之上,声音带了些不同寻常的阴冷,“你,都知道了?”
“是,孙儿知道。那一晚,莫不是就为了这事,他向您发了火,指责您管了不该管的东西?”虽是用的疑问句,朱瞻基的语气却极为肯定。
自父皇朱高炽被立为太子后数年,他便随之被立为皇太孙。其中叔父朱高煦于靖难之役有功,深受武将推崇,又得皇祖父喜爱,对身为太子的朱高炽自是连番打压,太子党的解缙 杨薄等人先后因罪入狱,到了最后,太子身边之人寥寥无几。身居高位,却如履薄冰,自幼聪明伶俐的朱瞻基自此却是更加敏感,也颇懂得些手段。
“皇祖父,孙儿不明白,按理说,您从前虽重视海上之事,却从未像如今这般坚决,究竟是什么,促使您转变?”
朱棣沉默地望着面前的皇孙,一直以来,他都是他的骄傲,他毫不怀疑,这个最得意的孙子会是他最好的接班人,即使到了如今,这个信念也依然没有改变。
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随即,朱棣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瞻基,你不明白,未来的世界是海上的天下。自……大明尚存之时起,那边的国度便开始了航海的历程。”他一手遥指着西方,悠远的目光恍若穿透了大洋彼岸,到达了那个由朱慈焕所引导的,梦境的另一端。
“你观之大清的海军如何?”
朱瞻基想了想,继而摇头,“比之我大明极盛之时,恐怕还有所不及。便是明中后期后的那些海军将领,怕也是要强上一筹。”
“武器装备如何?”朱棣又问。
“皆是刀剑为主,纵是设了神机营,却也未必有当初的威力。”
“很好。”朱棣颔首,“帝国在倒退,然而时不我待,与此同时,那边的国家却在迅速地发展,只待有朝一日东渡而来,侵我山河,奴役我百姓!”
朱棣是个颇有些傲性的帝王,在位期间便是说一不二,且郑和下西洋期间,又得万国来朝,自是一直以最强者自居。
可如今这份骄傲眼看着便要被打破,打破的同时还是这个帝国的尊严,只是想想,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况且那一日,八国联军,山峦崩摧,大地哀悸,又岂是言语所能道尽?
“……我明白了。”沉吟半响,朱瞻基忽道:“孙儿明白了,如今,高坐于玉座之上的那人,业已成为您的绊脚石。”
那么,您会如何选择?朱瞻基唇瓣翕动了数次,终是将未出口的疑问重又咽了回去。
“不错,他甚至已开始准备着废了我这个太子之位。”朱棣眼见着朱瞻基略显惊诧的表情,忽地道,“他又哪里知道,那个位置,唯有能者,方能居之。”
能者居之,于是,便有了玄武门之变;能者居之,于是,便有了朱棣靖难;能者居之,亦是如今的动乱之源。他的对手不一定是李渊,不一定是朱允炆,他们中可能有太宗李世民般的人物,可能有他父皇朱元璋般的人物,不逊于他朱棣,不惧于他的震慑力。可,一旦失了退路,一旦有了与之交锋的决心,任是如何强大的对手,未必也不可以一战。
为了他的荣耀,为了他对已故明太子的诺言,为了手上已沾染的无数鲜血,他,需得成为这个残酷的潜规则之中的最强者!
漠视情感,不择手段!!!
忽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哈哈一笑,道:“那人有废我的决心,却无杀我的意愿,终是太蠢,太蠢……”
蠢得便如同当初的朱允炆一样,下令平叛,却又放出不得伤他性命的命令。康熙究竟是当真不忍杀他,还是早已自认胜券优渥?
无论是哪一条,对于他朱棣而言,都不会构成任何干扰。
“需要如同以往那边,利用这个优势吗?”不知为何,朱瞻基听朱棣明明笑着,却莫名地觉得他的笑声中掺杂着一丝悲怆。
“啊,毫无更改。”朱棣一手捋了捋散乱于耳际的发丝,道。
作者有话要说:四阿哥要利用八阿哥,朱棣要利用康熙的意愿。
嘛,还是觉得阴谋论比较适合他们。
第三十二章(修)
毓庆宫中,又是三昼夜过去了。
望着庭院中因底下人怠慢,无人看护而无声萎地的梅,在厚厚的白雪上落了一地的蕊,朱棣身披着大氅儿,一手端着碗热腾腾的花生酪,坐于宫室前的台阶上休憩。
他已三天未上朝了,皆是因前些日子触怒康熙,被勒令闭门思过之故。按说那也不是多严重的罪过,可他朱棣在朝中一向不甚得人心,官员们竟也无人劝阻。
唯言官夏言说了句公道话,却被康熙狠狠地处罚了一通,自此再没有人敢为太子求情。
朱瞻基起的早了些,揉着一双朦朦胧胧的眼,打着呵欠道:“皇祖父,您起得可真早。”想了想,又加了句,“比往日里批阅奏折之时还要早些呢!”
说罢自一旁又扯了件大衣披于朱棣身上,关切地道:“这般天气,仔细着凉。”
“无碍。”朱棣说着,低头又啜了一口,伸手召唤着朱瞻基道:“桌上还有一碗,正是温热,瞻基也用些罢。”
朱瞻基似笑非笑,语调略有些怪异地越过朱棣,“可是刘庶福晋做的?前些日子她才刚为皇祖父诞下一女,如今还没出月子呢,便忙活了这么许多,她倒当真是有心了呢!”
朱棣见了,只以为朱瞻基是不满意他最近怠慢了弘皙的生母,侧福晋李佳氏,遂道:“偏你这般小心眼儿,刘氏所生的,再怎样也只是个女儿罢了。纵使是一时投了我的眼缘,哪里又能越得过你去呢?”
“也不是这样说。”朱瞻基见朱棣歪曲了自己的意思,略有些别扭地道:“孙儿只是…只是到如今还觉得甚是别扭。”
朱棣听了,声音不动如山,却是平静无波,“你还得学会习惯才是。”
朱瞻基眼见着面前徐徐喝着花生酪的朱棣,再想到昨日所见朝中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扑哧一笑,道:“不曾想,如今这宫中,最悠闲的却反倒是皇祖父了!”
“以不变应万变。”朱棣将喝空了的碗磕在案几之上,起身往殿内走了数步,顿时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自打入了冬,宫中便处处烧起了地龙。康熙今日虽是冷着朱棣,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却仍是不曾短了他分毫。
“皇祖父,那些个奴才未免也欺人太甚,皇上还没明文下旨要废您呢,他们便这般怠慢……”朱瞻基的语气颇有些忿忿。
“得用的大多派出去了,省的’他‘看着心烦,一怒之下便寻个由头处置了,那我可是得不偿失。”朱棣不甚在意地道。
朱瞻基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一个刘氏身旁伺候的人急匆匆地来报,“太子,小格格……小格格她怕是不好了!”
“哦?怎么?”朱棣闻言,心下微紧,嫡福晋瓜尔佳氏素来治宫有方,从不需他担忧这些。如今外边儿连番动荡,却是连这太子东宫后院也开始不安宁了?
“小格格先时还好好儿的,不知怎的,昨日开始便不停地吐奶。”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想是已操劳许久,面色颇为不济,言及此处,忍不住拭了一把泪,“前些时候这般症状也不是没有,主子一开始也没有在意。只是小格格竟连着吐了两天,几乎什么都灌不下去,此时已是……”
“随我前去看看。”朱棣闻言,抬脚便欲往后院走,不料此时,康熙那边儿却也遣了人来,是一个看着有些眼生的太监,微阖着眼眸,对着朱棣恭谨却生疏地便是一礼,“太子,十九阿哥身子有些不爽快,皇上正着急着呢,这不,便让奴才来宣您过去。”
朱棣蓦然回首,心念电转,敏锐地自这两桩事之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之感。
去?还是不去?朱棣的目光自垂着眼的大太监与焦急的老嬷嬷面上转了一周,便有了答案。
思及十八阿哥幼殇之后康熙指责太子之事,若是他此番不去,落在康熙眼中,怕是少不了一个不悌兄弟的罪名。
罢,罢,罢!从来,骨肉亲情在皇家算计面前便是这般微薄。
朱棣回头对着朱瞻基道:“你且随她去看上一看,我自去看望十九弟。”
“我也要随皇……阿玛一起去!”朱瞻基出乎意料地第一次违背朱棣的命令。
朱棣微蹙了眉梢,不明就理,低低地呵斥道:“弘皙,听话。”
“想必,做侄子的去看望看望自己生病的小叔叔,也是人之常情吧?”朱瞻基却是一步也不肯退。
“……”
“太子爷,长孙殿下,二位还是快些吧,再迟些,皇上怕是没有那个耐心等呢。”大太监眼见着二人在面前争执,毫无温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罢了,”朱棣怅叹一声,“你便随我去吧。”随即回头对着嬷嬷道:“好生找个太医为小格格整治整治。”
“如今太医可都集中在十九阿哥那儿呢。”冷不防地,突兀而尖锐的嗓音又插入三人的谈话之中。朱瞻基颇为不快地剜了他一眼,他兀自无动于衷,仿佛毫无察觉。
一行人左拐右拐,皆是沉默不语。
到了十九阿哥所居的小苑,却见年长的阿哥们几乎都来个齐。年轻的妃嫔们为着避嫌早已远远地避了开去,故而此时房中只剩下一众大老爷们儿。
满地的太医皆低首跪着,鸦雀无声,朱棣心下疑虑更甚,却仍是未想到究竟出了何事。
十九阿哥的生母陈氏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罢了,即便是诞下了十九阿哥也未听得有任何册封的旨意。
十九阿哥乃正月诞生的,虽是因此被认为是个有福气的人,却也没见康熙如何特别的疼宠他,即便是他生了病,怎么也不该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来吧?
到了门口最后一道遮挡处,朱棣身前的太监状似不经意地侧过身子,声音压抑得极致低微,“十九阿哥病危,皇上疑为您所为,谨慎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胤禧(17111758),又名爱新觉罗·胤禧,清圣祖康熙皇帝第二十一皇子,慎靖郡王,雍正帝异母弟。其初行次为三十一,齿序二十一。1711年(康熙五十年)辛卯正月十一日戌时生,生母陈氏。康熙年间无封,雍正初年封“皇考贵人”;乾隆晋予“皇祖熙嫔”。乾隆二十三年戊寅五月二十一日亥刻病故,年四十八岁。
本文中胤礽的女儿是指第七女,康熙五十年十月出生,这里因剧情需要,两人的出生时间都提前了些许。唔,好吧,其实是自己写到最后也忘了究竟写到了四十九年还是五十年,惭愧地对手指……
第七女,康熙五十年辛卯十月十六日戌时生,母为庶福晋刘氏;康熙五十五年丙申十月 卒,年六岁。
第三十三章(修)
听了那一言,朱棣心下便有了计较。
好端端的,康熙的一个儿子病了,怎么便与他扯上关系了?自然是某些不肯消停的人的手笔。
朱棣一脚跨国门槛儿,一眼扫去,却见三阿哥立于盆景之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四阿哥低着头,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八阿哥则是面色戚戚然,一脸怜惜地望着襁褓之中的幼弟,瞧着那模样,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九阿哥并十阿哥皆是一副愤然的样子,眼见着朱棣进了来,刀子似的目光皆是毫不留情地飞向了朱棣。
十四上前,紧咬银牙,冷笑一声道:“你却是还有脸进来。二哥!枉我平日里尊你一声二哥,可你倒是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十四一手遥遥地指着犹自在襁褓之中痛苦地翻滚挣扎的十九,语气愤然,“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对兄弟们是有所不满,可任你如何,只管冲着我们来罢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康熙高坐于座椅之上,一手轻轻地拍抚着十九阿哥的背脊以示安抚,却是再不肯看朱棣一眼。
半响,方道:“他可不是冲着十九来的!他这腔怒火,却是对着朕撒的呢!不过是见着朕坐着这个位置久了,便迫不及待地想将朕赶下去了!”
康熙猛然转头,一双眸子中的怒火宛若决堤的黄河,汹涌地朝着朱棣直奔而上:“朕尚且还在呢,你便这般毫无顾忌地对着朕的骨血下起了杀手,若是朕不在了,你可是要让我爱新觉罗家绝嗣?”
朱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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