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很难办的事顺利解决,苏湛松了一口气,心下又有些难言的空虚。他一路上都在琢磨,到底要怎么和徐秋随开口,但想不到摊牌是这么容易,却也这么……令人难受。
本来以为会和徐秋随过着乏味的日子直到天长地久,谁知道还是让他找到了令他浑身血液沸腾的感觉,那是源自本能的征服感和掠夺欲。那个温婉多情的女子。完全不同于徐秋随的不知廉耻,她看他时万分羞怯,半掩着袖子,只偷看他那么一眼,便又低下螓首。而莲步轻移时的姿态袅娜,又远非男子的身段能比。
徐秋随对柳姑娘的猜疑,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柳家姑娘完全是个弱不禁风的普通女子,身上一丝妖气也无,长得又是国色天香,又怎么可能会不怀好意?
黄道吉日选在了下个月初九。日子看起来是赶了些,但想到那个端庄娴雅的女子时,心中便有万种柔情,恨不得立刻就能在一起。
婚期未近,苏湛一刻也不愿呆在北山,便去为自己的假身份和聘礼忙碌。他总觉得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想起徐秋随,想起他最后凝视自己的目光。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但他也已不想回头了。再勉强下去,只不过是浪费彼此时间。而徐秋随离开自己以后,也会为别的美男子动心吧。
心里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些不痛快。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自从徐秋随在他身边后,他几乎忘记了独自修炼是什么感觉。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存在一般。
但这种平淡的关系,一千年一万年也是一样,并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和柳姑娘即使只有百年的相处,也会成为他一生难得的记忆。
他对柳家谎称自己是游学的读书人,家中父母俱已过世,柳家对此深信不疑。
柳家住在城西比较偏僻的位置,是没落贵族之后,这或许是柳员外肯将女儿下嫁给一个普通书生的原因。
婚期即将临近,可是时不时地,他眼前会浮现出徐秋随最后看他的神情。
心烦意乱之下,他便去约柳姑娘见面。也不必让柳员外知晓,只从柳家的后门唤了丫鬟出来,递了口信,约了在柳家后院相见。反正柳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结为夫妻。
第二次到柳家时,他却发现这个地方有些古怪的凄清之感。虽然到处张灯结彩,悬挂着大红灯笼,但柳家内外的人手少的可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仆役而已。而这几个仆役都是一副凝重之色。
他在后门等了许久,柳姑娘才匆匆忙忙地出来,钗鬓像是匆忙插上,还有些乱,神色也很慌张。
“不知在下唐突前来,是否惊扰了柳姑娘?”柳姑娘扶了扶发钗,垂下衣袖道:“苏公子不必客气,是小女子傍晚身体微恙,所以早些睡下了,不知公子召我相见,所以略有匆忙,还请公子见谅。”
“在下心里想着姑娘,所以就来了,打扰姑娘安歇,心下委实不安。姑娘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早些休息。能见姑娘一面,心里已是万千之喜。”苏湛缓缓说着,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柳姑娘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
“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柳姑娘的指尖微微一颤,垂下头,轻声到:“小女子的闺名不足挂齿,待到我们成亲后……自然会告诉公子。”
那手上微微带着汗意,想必是因为她生病发了虚汗,苏湛心中更增怜意,将送她回到柳家,看着她进门去,回眸朝他一笑。那腰肢极细,便如苏湛同类一般。
果然,他的口味还是更倾向于同类一些。
苏湛心中一片空茫,也不知此时去往何处,却见柳姑娘又折身出来,怯怯地道:“公子深夜前来,想必是未吃过宵夜,奴家到厨房盛了一碗莲子黑米粥,公子用过再走罢。”
苏湛地接过了碗,只见黑米粥黑不见底,汤色极浓,并且放凉了,看起来并不大好吃。
他心不在焉,看到柳姑娘满脸期望之色,便吃了几口。
一碗黑米粥还没吃完,他便觉腹痛如绞,浑身法力丝丝散尽,不由大吃一惊:“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柳姑娘尖叫一声,转身往门内跑去。他发足欲追,才走一步,便双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这妖怪法力很强,现在都还没有错过去,内丹定是有些年头,也不知道有多少用处。”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道士自远而近,走到他面前。苏湛此时还能勉强支持着不晕过去,发觉这声音熟悉之极,定神一看,这道士竟然是柳员外!
“柳姑娘”此时勉强镇定下来,却仍然躲到那道士的身后,迟疑不定的看着苏湛,“道长,既然你已经拎了他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道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她,“这是你的酬金,去罢!”
她此时哪还有羞怯之态,熟练地打开了小包,露出里面两锭成色极好金子和一小叠的银票,她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向那道长敛衽一礼,笑吟吟地道:“多谢道长!”拿了钱,一扭身就离开了。
那道士踢了浑身无力只能软在地上的苏湛一脚,笑道:“怎么样?没想到你的未婚妻子竟然是名妓罢?可笑你竟对她你情我浓,妖怪就是妖怪,真是没见识,一个妓女就能把你迷得失魂落魄的。”
苏湛满腔仇恨之心,恨不得将这道士生吞入腹,却连法力也无法凝聚,他六百年的道行竟像是全都被禁锢在自己的内丹里,无法施展。那道士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纵声大笑:“我本来还打算在半个月的喜堂上布下天罗地网,却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送上门来!可惜啊可惜,丹炉还没到开炉的日子,还能留你半个月的性命……”
那道士再说些什么,他已是听不清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终于无力坚持,昏了过去。
第四章 囚居
苏湛醒过一焊,浑身酸软,几乎动弹不得,而身体已被打成原形。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囚室,周围和顶上都是铁壁,只有囚室的一面是铁栅。铁壁上刻着禁制符阵,符阵上泛着微弱的金光,将他的身躯照得无所遁形。而唯一的出口只有铁栅,但铁栅上也贴着黄符,只要他试图碰触铁栅,便会被灼伤。
整个符阵紊乱无序,画符的人显然没有多大的本领,最多只有几十年的功底,比起他的本事,说是荧烛之光也是抬举。可是他竟然被在这里间简陋得可笑原囚室里。
人类果然是无耻的,若不是用这些下流手段,他又岂会上当?
苏湛开始时气得破口大骂,让那杂毛道士和他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声,但四处寂静,只有长长的通道口传来他微弱的回音。
堂堂正正又能怎么样?他现在法力完全被限制在内丹里,那道士的一个符咒,便能让他无法翻身。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终于还是被徐秋随说中,他被人用计陷害,但却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徐秋随的话如言在耳,他便已落入他人之手。
半个月以后,就是他的死期了。
该是说徐秋随一语成谶,是个乌鸦嘴么?还是应该后悔自己不小心,被人设了陷阱活捉?
他大骂之后纵声大笑,但笑到最后,却有悲音。
那道士不知他已能辟谷,仍旧让人每天送了饭食过来。送饭的人畏惧他,抖抖索索地将碗放在铁栅外面。第一次送饭来时,险些打翻了碗,后来发现他困顿地倒在地上,这才放心了些。
虽然可以从铁栅中取到碗,但已辟谷,又被徐秋随宠得很是挑食,普通的饭菜都吃不下,自然更是吃不下那残羹冷炙,想到自己竟是因为误食了那一碗黑米粥而被擒,心中更是忿恨,从铁栅的缝隙里伸了尾巴,连饭带碗勾起,砸到了那仆役身上。
那仆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次送饭来时,放置的地方离他又远了些。
那饭食十分粗陋,无非是一碗汤水,里面拌着剩饭剩菜,便如潲水一般,那仆役看他不吃,索性连饭菜也不送了,任那碗潲水馊掉。
这间囚室十分狭小,他的原形如今已有水桶般粗细,三四丈长,现在只能盘在一起,否则一不小心碰到贴满符咒的铁栅,就会疼痛不堪。过了几日后,他才能勉强凝聚一缕法力,幻化成人形,但略一分神,法力消散,又会在身上现出蛇纹。
原来失去法力后,要维持人形是这么的困难,也不知徐秋随是怎么办到的,两百多年,竟然从来没看到他有一次变成原形。
想徐秋随时,他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
他现在唯一不想见的人就是徐秋随。只要一见到了,就会想到自己做下的蠢事。可是现在他深陷牢笼,即使想见也是见不到了。
他的余生,只有不到三天。三天后就是他的死期。
早就没有了开始时的狂怒暴躁,此时的苏湛内心变得十分平列。他坐在牢里,想到的是自己六百多年的一生,这一生对于人类来说十分漫长,但是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修炼上,剩下的记忆,都和另一个叫做徐秋随的妖怪联系在一起。
如果徐秋随知道他被人所害,不知道会不会为他报仇?
大概不会吧,或许知道他的死讯,还会说一声“活该”。
你果然是活该罢,一股难以形容的发音涌上,让他心里一阵酸楚。即使徐秋随不会给他报仇,他也觉得,的确是有些对不起他。
眼中渗出陌生的酸涩湿润的感觉,他伸手一拭,看着指尖那迷茫了半晌,这才惊觉这是泪水。传说眼泪这种东西,只有上了千年的大妖才懂。他竟然提前了几百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苏湛。”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通道的另一端传来,声音再熟悉不过,竟是他多日不见的徐秋随。
苏湛随手擦干泪痕,看着徐秋随缓缓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外袍,里面是一件绯红衣裳,重重叠叠的衣衫繁复华贵,衣襟袖口的花纹也是云纹正白色。长发用一枚白玉簪子束起,显得俊雅出尘。看到苏湛时,他的眸光便凝住了,脸上神色有些哀伤,但又像是欢喜。
“你怎么进来的?”看到徐秋随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食盒,苏湛便知道他只是来看望他而已,并不是救他出去。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他下的封印只有他自己能解开,徐秋随不可能冲开。而且如果徐秋随恢复法力,只需瞬间就能在他面前出现,不必走过来。
明知存在的种种不可能,苏湛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这种复杂的心情,大概只有临死之前才能清楚地明白。
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外面的不严么?”
“外面守卫是不严,可是我也破不开你这里的符阵。”徐秋随走到铁栏杆旁边,放下食盒,“苏湛,我来看你的。你吃些东西罢!”
苏湛惨然笑道:“竟然被你说中了,我落到这般下场,你心里很是得意罢?”
徐秋随脸上又出现那种熟悉的无奈之色:“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湛此时虽然恢复了人身,但头发散乱,狼狈不甚,和徐秋随的闲适从容有着云泥之别。他看着徐秋随俊郎的容颜,心里不由一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酸苦之意:“以前没见到你打扮得这么招摇啊!难道是另寻新欢?”他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得如此伤人。本来能见到他已是意外之喜,却没想到自己的嘴巴像不受控制似的说出这种难听的话。
徐秋随看着他,神色复杂,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我以为你一直不在乎我穿什么的。以前经常出入厨房,容易沾灰,所以穿着随便了些……”
“你不必找借口了!不就是水性杨花么?想当年看我长得好看你就能倒贴过来,难保过几天你没有看到更好看的,现在不是正好?我死了,你就能去找别人了罢?”苏湛冷笑,“我还没死你就想贴过去了!你带的是断头鸡罢?巴不得我死得更早些!”
徐秋随脸上又青又白,看着苏湛半晌,才道:“这世上好看的人多的是了,我徐秋随要找谁没有,何苦要受你两百年的气?可惜我找另一个美貌的人容易,像你这种人脾气这么臭,却要找另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苏湛神色一变,不由心中暗自想到,自己已是快死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再找一个人,似他这么爱自己。
当这个陌生的字眼闪过脑海时, 苏湛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疼痛,他凝视着徐秋随,许久没有说话。
徐秋随像是发现自己失态,低下头去,取出食盒中的酒菜,在两只杯子里各倒了一杯酒:“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不是说了……要好聚好散的,还说那些气话做什么。”
他笑得十分苦涩,却让苏湛忍不住呆了一呆,忽然有种冲动想抹去他脸上的悲伤,但手一动,便又放回原处,心里冷笑一声。
即将生离死别,又何苦作此儿女情态?徐秋随原本希望自己能他一辈子在一起,如今自己的确算得上把一辈子给了他了,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苏湛故作爽朗地一笑:“不错,我们做了两百年的夫夫,如今有你来给我送行,我还有什么怨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徐秋随,我祝你以后……觅得一个好伴侣。”
徐秋随斟了酒,苏湛便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酒入口中,虽是佳酿,却尝不出味道,只觉得尽是苦涩。
徐秋随要再给他斟酒,却被他一把抢过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徐秋随将两碟菜放铁里,说道:“别顾着喝酒,吃点菜。”
他只想借酒浇愁,并不想吃菜,但又不想拂了徐秋随的好意,伸筷夹了一块肉便吃。依旧是徐秋随的手艺,他吃了两百多年,总是不会错。似乎发现他的怔忡,徐秋随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不好吃么?”
尽管食不知味,但这熟悉的口味却让有种说不出的温存感。不愿看到徐秋随的失望表情,他连忙颔首道:“很好吃。”完全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又怎么会不好吃。
徐秋随松了一口气,但却没多说什么,只劝他喝酒吃菜。
苏湛虽然奇怪徐秋随为什么不与他共饮,但想到徐秋随以后的日子还长,这些酒菜他有的是机会吃到,而且那个时候大概会有别人陪着他,甚至那个人比自己温柔体贴得多,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黯。
不知不觉,酒菜已一扫而空,满地尽是杯盘狼籍。
徐秋随轻轻说道:“也该是离别的时候了。以后……请多加保重。”
苏湛嘴唇动了动,终究无法说出让徐秋随忘记自己的话。他自己是没有以后了的,内丹被杂毛老道拿去,那老道一不做二不休,大概连元神也不会给他留下。但在徐秋随面前他也不愿意示弱。
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