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或许是最美好的别离。
看着徐秋随淡然一笑,转身离去,苏湛忽然有种想让他回头的冲动。
此地一别,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不知是不是苏湛的错觉,徐秋随的人影似乎有些飘渺,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想叫他的名字,想再和他说几句话,但就在他犹豫的顷刻之间,徐秋随已走了出去,一路之上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苏湛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妖怪,就连彼此亲近之时,他也只顾着自己,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不是不了解,只是从来没有试过去碰触。
如果一切能重来,或许他会对他再温柔一些。
可是……又怎么可能重来呢?
就在他颓然懊悔之时,忽然感到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纯净的元气,冲击着他的内丹,他的法力竟然在逐渐恢复,并且恢复得越来越快!
他惊喜交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手腕上原本已显出些许蛇皮,却已在慢慢复原。只过了片刻,他的法力就已恢复了七八成。
这是上天垂怜,还是那老道的法力不济?
狂喜之下,他也顾不得多想,满脑子都是报仇之念,摇身一变,化作原形,不顾困着自己多日的铁栅闪着金光,奋力一冲,仿佛摧枯拉朽般冲破了铁栅,飞出通道,只见阳光普照,连空气似乎为之一新。
他的原形乃是青碧之色,煞是好看,但如此巨大一条大蛇在柳家大宅飞舞,已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纷纷跪在地上,哭嚎求饶。
他哈哈大笑,发现自己从囚室出来后,仍然在柳家大宅里。那些寥寥可数的仆役如今已做了道士打扮,原来这柳家大宅早就没人住了,这道士特意借了宅子,请了个勾栏女子来骗他。他在柳家大宅上下盘旋,大声喝骂,那道士看到他时,脸色大变,惊声到:“不是只有几百年的妖怪么?怎么会上了千年……”
他话没说完,苏湛的巨大蛇身缠住他的身体,慢慢勒紧,口中问道:“那女子在哪?”
那道士哆哆嗦嗦地道:“贫道如果……说了,大仙……大仙能否手下留情?”
苏湛朗声长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闻不到她的气味么?”他笑极是舒畅,浑然没去想自己怎么法力不但恢复怎么,还会比之前更为深厚,竟然连轻微的气味都能闻到。
那道士脸色大变,他也无睱去理会,张开巨口,将那道士生吞入腹。
胆敢设下如此毒计,也该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妖反噬。
巨大的蛇身的颈脖处鼓起一硕大的包,他拧身一转,只听蛇腹中响起一阵骨骼寸断之声,那道士已是不能活了。他又如法炮制,循着那勾栏女子的气味,飞到一座妓馆,将那女子生吞入腹。
当日小镇上看到他原形的少说也有上百人,吓破了胆后卧病在床的就有十几个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而那青碧色的蛇妖却再也没有在镇上出现过。
第五章 恋慕
那一天,苏湛在小镇上来来回回地寻了多次,却没再发现徐秋随的踪迹,他确定徐秋随已经不在小镇上了,不由有些奇怪。徐秋随身无法力,料想应该走得不快,也有可能他是用什么方法,避过了他的追踪。
徐秋随那么聪明的人,他当然是有办法的。想到又能见到徐秋随,苏湛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么欢喜过,明明还是过着以前的生活,陪着徐秋随修炼,然后吃饱睡觉,却觉得是世间最难得的快乐之事。只不过是一失一得,便让他完全换了想法,人生的际遇可谓无常,也难怪很多妖怪要在人间修行。
苏湛没找到徐秋随,于是回到曾经共住的房子里,却见木屋的符阵还在,门也紧闭着,像是很多天都没人居住。
难道他真的是另寻新欢,那新欢将他带走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如果不是有了新欢暗中相助,徐秋随应该没法去探监,更没办法将他从牢里救出来。
能在无形之中出手救人,这人的法力已是深不可测,大概只有仙人才能办到。
可是……可是徐耿随怎么可以和别人在一起?想到他被另一个人抱着,苏湛便觉得五内俱焚,再也坐不下去,于是在灵山中到处那寻觅。没头没脑地寻觅了几天,才想到徐秋随也许是生他的气,不愿见他,回终南山了。苏湛上了终南山求见徐山主,可是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一口咬定,自从两百年前就没再见过徐山主。
他疑心是徐秋随躲藏起来,不愿见他,于是悄悄潜上山去,直将终南山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没找到他的踪迹。而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谁也没发现他的潜入。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内丹比原来大了许多,几乎有一千多年的道行。如果只是为了救人,完全没必要白送几百年道行给他……
隐隐的猜测让他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他几乎是瞬间就已回到那间困了他十二天之久的囚室。
自从囚室里出了一条巨大翠青蛇,再也没有人敢进来探视。符阵破坏后,光芒消失,整间囚室暗无天日,但他能在黑夜中视物,自然看得到那满地的杯盘狼藉中,零落的鼠骨。
徐秋随!你这个疯子!
几乎是从心底嘶吼出来,他双膝软倒,跪坐在地上,用手去掏自己喉间那曾经吃下的酒菜,血为酒浆,肉为佳肴。
他不敢想象自己那顿到底吃了些什么。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他颤抖着手,把地上的骨头拾起,用帕子包住了,眼泪忽然狂涌而出。
他想起那一天,徐秋随来看他,殷殷嘱咐他要保重,那一字一句此时回想在耳边,他说……再也不会有人似他这么爱他……
是啊,不仅没有人类会像他一样,就连妖怪也没有这么做的。这个疯子,竟然用这种手段离开他!
他想呕吐,却因长久未曾进食,只能呕吐出酸水,双腿化为蛇尾,瘫软在地上,不能站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看到他,他的影子会这么飘渺,仿佛风一吹就散,原来那本来就是他最后凝聚的一缕魂魄。
“徐秋随,你得逞了,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你得意了吧!你说话啊!说话啊!”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碎骨,碎骨透过帕子刺入掌心的肉里,洇出鲜艳的红色。“你是说喜欢我么?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骂都不骂我一句?”如果当初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指责自己的话,或许自己会他好好地道个歉,为自己从来没有温柔地对过他,为自己没有心疼过他,为自己狠狠地伤了他的心。
可是现在都晚了。即使他有千年道行,却已再回不去当年,为曾经做过的错事弥补一二。那些少年时有过的幼稚、冲动、嫉妒一一退去,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个人却已不在原处等他。
他是等得太久了罢!
两百多年的苦心和痴恋,换来的却是自己绝情的离去,也难怪他会情愿一死。
他抓着碎骨,往压在自己心口上,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似乎这样就能再一次抱紧他,不让他离开。
“秋随……秋随……我们回家罢!”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拾了碎骨,回到北山的木屋里。他怕徐秋随的魂魄如果回来后找不到他,又会胡思乱想了。可是他足足等了一年,也没等到徐秋随回来。
唯一的期望也只剩下绝望——魂魄不见,那自然是转世去了。可是天下之大,又如何找得他?即使能找得到他,他也已经忘了他了。他想了千万遍,见到他时,必然要责问他为何要转世,为何不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可是他在人世中,寻了一百余年,也未曾见到转世的徐秋随。
再一次回到木屋,木屋里仍然寂静得可怕,没有温言絮语,没有温柔的注视,自然也没有他费心为自己做饭菜……
他坐在房里,想到当年和他曾在河里捞鱼,晚上点了许多彩色的灯笼挂在木屋里,徐秋随在屋里为他们的晚餐忙碌,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快乐的日子,他却从来没有珍惜过。
也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徐山主在么?老身路过终南山,本想看望徐山主,听说徐山主在此地,特来相见。”
苏湛听到有人叫徐秋随,便恍恍惚惚地走出门外,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衣饰华贵的老妇人。拄着一根赤金龙头拐扙,身边带着两个女童,梳着双髻,十分秀丽可爱。
那老妇人看到他时,皱眉说道:“你就是北山主苏湛么?怎么一股死气,秋随怎么看上你的?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让徐山主来见我,就说是当年旧人求见。”
苏湛苦笑道:“他被我害死了……你杀了我,给他报仇罢!”
这一百多年来,他无一日不存着死念,总觉得在世上的每一天都会让他痛苦,可是想到秋随转世后还会出现,便又忍不住却寻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几乎已将他逼疯。可惜能修成妖怪的,都有非同寻常的精力,他只能清醒地回想着和徐秋随在一起的一幕幕,清醒是记得,他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老妇人脸色一变,低下头去掐指一算,脸色登时难看之极,举起龙头拐扙,便向苏湛砸去:“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苏湛闭目待死,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有一种活着,比死更痛苦。或许死去还是解脱。
过了良久,拐扙还没落下来,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那老妇人冷笑道:“他既然苦心救你,就让你活着罢,我也不想他在尘世还不安心。”她顿了顿拐扙,沉声道,“咱们走罢!”
两个女童脆生生地应了,扶着老妇人便要离去。
苏湛知是高人,慌忙跪了下来:“恳请婆婆指点,告知我家娘子下落,晚辈感激不尽!”那老夫人挖苦道:“你们既然结成了夫妻,自然同修过千里同心诀,他的下落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何必还要问老身!”
双修的伴侣自成亲之日始就会修行千里同心诀,只要一方有不测,都能立刻知晓,千里驰援。苏湛嘴里尽是苦涩之意,低声道:“是我不好……我们没有拜堂,也没有修修过千里同心诀……”
老妇人也不多话,转身便行。
“婆婆!婆婆!”苏湛大急,叫道:“苏湛恳请婆婆指点!”
老妇人不再理他,带着两个小童,腾云而去,瞬息之间已不见踪影。
苏湛满心绝望,老妇人决绝离去,他又不知道她的住处,要找她无疑大海捞针,这唯一的希望也已断绝。只怕他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徐秋随。
不知何时,夜幕降临,夜风吹树林,发出呜咽的声音,恍惚间,他似乎听到秋随在低语,但仔细听时,却又完全听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按住自己仿佛死灰般的心口处,那指甲已长久不打理,足有半寸长,刺入心口时,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浑身血液流尽,不知会不会死?
他感到自己的整只手掌被自己的血慢慢浸湿,不由得低下头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的,但竟会感到温热。
如果说给秋随听,他会不会相信呢?
可惜这个疑问,却是没人给他解答了。他低低一笑,渐渐陷入了昏迷。
迷茫中,他似乎来到了一座仙山,遍山都是云雾。他大声喊叫秋随的名字,却连回音都听不到,竟是不知这片仙山到底有多大。
“叫什么叫?”那威严的老妇人在他身后出现,脸上尽是怒意,“徐山主不在这里,我召你前来,是让你去寻他,不是让你在这大呼小叫的!”
狂喜涌上苏湛的心头,他急急道:“多谢婆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那老妇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但这一百多年,他已转过一世,却是几十年孤独终老。如今他又是那般模样……唉。”
“他还记得我?”干涩的声音从他喉间吐出,他希望徐秋随不要忘记他,可是更不想他还记得那些痛苦的过去。
“你想得到美!他转世为人,怎可能还记得你?你听好了,要是胆敢对他不好,我必取你性命!”
苏湛自然是连连答应,老妇人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才告诉了他。
江上烟波飘渺,一片风平浪静。
苏湛做了书生打扮,却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路过渡头看到他的人都不由向他回望,他也浑不在意。
一百多年都等过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可是越是要到相见之时,越是忍不住紧张。他担心秋随已有了意中人,担心秋随变了喜好,对他避而远之,又担心自己是千年大妖,秋随转世成人,会不会嫌弃他。
将这些担忧了想了百八十遍,才看到远远来了一个少年书生,约莫十七八岁,相貌平平,可是举手抬足间,却让他觉得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苏湛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走上前去问道:“敢问兄台……可是姓楚么?”
那少年书生看到他容貌俊美,竟似呆了,让他不由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正要说话,那书生已垂下头去,连连道歉,这才说道:“正是姓楚,名秋随,不知阁下是……”
“在下苏湛,幸会。”苏湛颤声说着,无法克制自己的激动,拉过了他的手,握在自己怀中。
无比真实不过,的确是他了!
秋随,秋随,我的秋随!心里仿佛呐喊了千遍,秋随却是惊讶地抽回了手:“苏兄,你……”
他的激动像是吓到了秋随。苏湛低下头,看到他手背上被自己的指甲不小心划伤的一个伤口,那里正有一串血珠微微渗出。
他抓住了秋随正要挣脱的手,低下头去,舌尖舔去了血珠,动作极为缓慢温柔,低声问道:“对不起,是不是……很疼?”
这句隔了一百多年才说出口的话,却让对面的人充满了尴尬和疑惑,过了许久 ,才安慰他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楚兄弟这是要去哪里?或许我们可以同行吧?”他的脸上现出迷人的微笑,仿佛梨花初绽一般,让人目眩。
他知道自己是找到他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光阴虚度,不会再让他有一点伤心难过。而之一次,他会求他做自己真正的恋人,生死相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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