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支吾,想著爸爸出门前都会交代他读完书,要上床睡觉。
和室外,传来些许动静。
刘爸爸踏入屋内,神情疲惫地脱下薄外套,乍然看见小儿子探头喊:「爸爸——」
他不由得怔住,「你怎还没睡觉?」
「肖老师留下来陪我念书。」他才不敢说每次都在爸爸快回家前才上楼睡觉。
肖朗拎著背包来到客厅,向刘爸爸解释:「抱歉,我会待到这麽晚是因为不放心小宇独自在家。现在您回来了,我就不打扰。」
「好……」他颇意外,肖老师这般好心。
肖朗低头套穿一双鞋,欲开门时,忽闻一声喊——
「请等一下……」
肖朗回头,「怎麽了?」
「今晚谢谢你了。实在不好意思,为了小儿耽误到你的时间。」
「没啦,您别这麽说。其实我留下来陪他的时候,是在看我的书,小宇挺乖的,会自己复习功课。」
「哦。」
肖朗踏出门口,走到围墙边发动机车。
刘爸爸追了出来,喊道:「你先别走……」
他抬眸,问:「有事吗?」
刘爸爸局促的说:「是这样的……我想和你打个商量。」
「商量什麽?」
「我想请你每晚都过来陪小儿,不知你有没有空?」
肖朗一点就通,「您要我每天都教小宇功课?」
「是不用,除了数学辅导,其他时间,你陪著他就行。我会另外支付酬劳。」
「哦。」意思是当保姆。肖朗明说:「我在七点半以後才有空,若待到您回来,是没问题。周末假日不用过来吧?」
刘爸爸说:「不用。假日时,我会带著小儿到店里帮忙。」
「嗯,那麽从明天开始,我会准时过来。」
「好好好……实在太谢谢你了。」
第八章
肖朗饿得前胸贴後背,算了算身上的铜板足够买一包泡面,於是到就近的超商填饱肚子。
坐在小吧台边,一碗泡面已见底,他拿出手机开机,察看有好几通来电未接,其中有两组陌生的号码,不禁猜测是刊载於网路的广告见效,其馀皆是阿杰打来的。
随即关机,心思摇摆不定,茫然於和阿杰之间的关系如何继续……不想理会一个人的时候,要闪躲很容易,若要当面提出分手,他竟然没有勇气开口。
只好消极地拖著——等阿杰不再准备晚餐等他回家、无须清洗收纳他的衣裳、不用为他打点生活所需,这一段关系自然而然就结束了。
想著那一栋漂亮的别墅,虽然像极了样品屋,却因另一人的存在而有家的感觉。
离开超商,肖朗独自骑车穿越大街小巷,遇见阿飘过马路,他不自觉地握紧把手,佯装无视灵异的存在。
停红绿灯时,他犹豫著要朝别墅的方向走,还是前往校区附近的一栋五层公寓?
乍然,一群飙车族接二连三的呼啸而过,在夜里似一阵急惊风,张狂地挥霍青春。
肖朗仅瞥了一眼照後镜就转入另一条巷道,没注意後方有一辆来车,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地尾随——
数分钟後,申士杰停在校外附近的一处住宅区,远远地瞧见肖朗的落脚处。
由於李天哲和两位学长都是夜猫子,三人经常玩网路游戏至半夜,肖朗借宿数日,出入方便,唯一得忍受环境脏乱不堪。
大门口堆了几包垃圾未丢,已产生异味和飞蝇,肖朗进入屋内,看著客厅的桌上堆放几瓶饮料罐、烟蒂、塑胶袋和吃剩的便当餐盒等等,椅子上有过期杂志,地上散落几双袜子,阳台的洗衣机内,早已堆满了穿过的衣服。
他终於见识到这些人比他还要像个生活白痴。
进入李天哲的房内,一股异味扑鼻,不禁皱了皱鼻子。「阿哲,你又养猫?」
「是呀,我从网路上免费认养。」他抓起小猫咪,献宝似的说。
肖朗放下背包,由小猫咪的外观判断是米克斯,「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嘿,是公猫。」
「哦,它身上的颜色挺花的。」
「杂种啊,它全身黑又掺杂少许橘色,肚子下方有两处白毛,你看它像不像染坏的布料?」
「依我看这只猫属於染色体异常,天生就缺乏生殖能力,连结扎的费用都可以省了。」他瞥向房门边有一盆猫砂,上一只猫留下的排泄物至今没清理,真受不了李天哲越来越邋遢,「你的房间像垃圾堆,也越来越臭,你怎有办法忍受?」
肖朗攀上单人床的上层,堪称是这房间内最乾净的地方。
「唉唷,你嫌臭的话,去把窗户打开不就得了。我的房间是乱了一点,你看不惯就帮我清理嘛。」
肖朗啐道:「你以为我欠你的啊?」
李天哲耸耸肩,「我就不信你住在申士杰的家里都不用做事。」
他忍著没说自己的确啥事都不用做!一把火渐渐冒上心头,肖朗攀下床,先是清理垃圾桶,再倒掉猫盆内的排泄物,统统打包丢出屋外。
「砰!」关上大门,肖朗回到房间,语气不佳问:「你将猫砂放哪儿?」
「呃,」李天哲努力回想了下,「好像用光了……你找找屋内还有没有?」
肖朗一翻白眼,动手翻找地上的杂物堆;有鞋子、衣袜、垃圾袋、书本、一包猫食等等……
李天哲一迳地逗弄小猫咪,拉耸它的双耳,不断抓起又放下。
「喵呜~喵呜~」小猫咪吓得四肢凌空乱抓。
「呵呵……」李天哲觉得好玩极了。
肖朗见状,猛不防地上前推他一把,「你又虐猫!」
吓!李天哲差点跌下椅子,坐稳後,抬头觑著肖朗的坏脸色,咕哝:「你不去找猫砂,怎麽管我和猫玩……」
「你又欠揍是不?」肖朗挑眉,抡起拳头。
李天哲心存忌惮,立刻放走小猫咪,免得肖朗罗嗦个没完。
看著小猫咪一头钻入床底下,肖朗严厉警告:「以後再让我看到你虐猫,我一定揍你!」
「……」莫名其妙,肖朗至今仍不相信他没把猫玩死,脾气有够差的。
「哼。」肖朗回头继续找猫砂,一把抓起置物柜旁的空袋子,一股恶臭扑鼻,地上的碗已爬满白色的小虫。
「靠!阿哲——你喂小猫咪吃馊食是不是?」
李天哲回头一瞧,急嚷:「那是橘子吃剩的!我可没让小猫咪吃。」
「什麽——」肖朗瞠目怪叫:「自从上一只猫死掉之後,你竟然没倒掉这碗食物?」
「我哪有时间……」他心虚地嘀咕:「你也真是的,我和白智轩、张家铨合租这里,他们俩都没嫌弃,也没你罗嗦……」
「他们俩也是乱源!」
他小声的回嘴:「你怎管这麽多……」
「嫌我管太多……」肖朗的牙根一紧,不断压抑一股怒气——寄人篱下就得迁就这一切,若不是碍於必需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他早就去找房子来安顿自己了。
拎著垃圾袋,捻起碗,打了一个死结扔进垃圾桶,「匡!」他砸下满腔的怒火。
李天哲吓了一跳,慌张地问:「你……干嘛生气啊?」
肖朗憋著闷气走进厕所,「砰!」关上门,洗手兼洗把脸。
抬头望著镜中的自己,脸颊瘦了些,眉紧锁,彷佛被人给倒债,脾气随时濒临爆发的边缘。
别过脸庞,顿时想起阿杰,心一阵阵痛了起来。
他狠踹马桶一脚,暗咒:死芭乐,男女通吃,在床上讲的那些恶心话都是骗人的……干!
眼角泛泪,抬肘抹去,这会儿更气自己竟然为了这种事在哭……
路灯下。申士杰弹掉半截香烟,倚著车门,低头看了下腕表,近十二点了。
那家伙在洗澡,打从心底还在咒骂:死阿杰,男女通吃——尽数被他所接收。不禁勾唇一哂,自找的……
继续等了十分钟左右,已感应不到任何讯息,申士杰料想肖朗应该睡了,这才开车离去。
例假日来临,申士杰閒来无事,走一趟国家图书馆。
耐心地搜寻过期的报纸档案,终於找到一则地方报导,在八十八年三月六日下午四点左右,民众发现一具女性裸尸……经由法医勘验解剖,采集到精液,死者的脖子有明显的勒痕,警方研判死者被人奸杀後弃尸竹林。
他推算命案发生距今有十二年了,不禁纳闷,竹林女鬼已销声匿迹,是受到空间的限制?
小黑猫围绕在脚边,申士杰低头看著它,意识到灵体可以存在於世间多年,不怕阳光照射、无畏活生生的人群,似乎只怕符咒、法术。
他蹲下,注视它的脖子周围,兴起一道念头:如果可以缝合小黑猫的伤口,让它恢复原貌,肖朗应该就不会怕了吧?
他起身离开档案室,走往图书区,浏览架上的各式书籍,挑了一本宗教书来打发时间。
「呵,申士杰,真巧,你也来图书馆。」陈敏在他身旁坐下,压低音量说:「刚才你在找书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申士杰面无表情地问:「你没去约会?」
「现在就是约会哪,陪女朋友来的。」他翘起二郎腿,瞟著申士杰手中的书本,「你在看什麽?」
「佛经。」
陈敏惊讶:「你会看这种东西?!」
「不行吗?」
「行,」陈敏笑了笑,「我以为你只看厚重的『砖块书』呢。」
申士杰眯起眼,自觉总是让人贴上标签,就连肖朗也不例外。「我不仅会看佛经,还会念咒、画符。」
陈敏呆了,他会画符?
申士杰将注意力回到字里行间,不愿再多说。
林佩瑜捧著书本,如沐春风,嗲声唤:「陈敏……」
陈敏立即站起,「要走了?」
「嗯,你带我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呀。」他回过头来,向申士杰道声:「我和女朋友先走了,再见。」
申士杰微微一怔,目送他们俩离去,脑中尚未消化陈敏的对象竟是她……
假日无处打发时间,肖朗待在李天哲的住处,听著他睡觉时不断打鼾,时至中午也没醒来。午後,两位学长各自带著十七、八岁的女朋友回来;四人在客厅抽烟、喝酒、聊天、打麻将,屋内闹哄哄的。
傍晚时,隐约听见隔壁房传来一阵阵娇喘声,肖朗再也受不了这一切,拎著书本和背包夺门而出。
没有其他朋友可找,他前往麦当劳打发晚餐兼消磨时间。
室内环境吵杂,各式的消费族群遍布;无论是情侣、朋友或亲子家庭聚会,皆令他羡慕。
偶时,肖朗怔怔地望著玻璃窗外,街道上,车辆往来,邻近的商圈骑楼或斑马线,少有落单的行人。
他忆起和阿杰一起逛夜市的情景,虽然乡下没什麽娱乐场所,也只有在阿杰不肯搭理的时候,他才感到无聊……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一名男服务生过来提醒。
肖朗回神,眼底的落寞一闪而逝。
男服务生拿著拖把,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是……我马上走。」他立即收拾书本,肩上挂著背包,匆忙地离开麦当劳。
夜里,阵阵凉意袭身,他骑著机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浪费燃油,几度兴起回到别墅的念头。最後,他转往後滨公园。
坐在草坪上,望著波光嶙峋的後面,沉淀思绪。
以前会羡慕他人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活;吃喝玩乐、交女友;没人管、没经济压力,多放纵。他只消打一通电话回家乡,请阿公寄钱来给他花用,日子也能这麽过。可,他明白这不是自己要的生活。
搂著双脚,抬眸望著夜空,星星既遥远且暗淡无光。不像在垦丁海边的那一夜,满天星斗彷佛要掉下来似的,只消伸手就能抓到那令人目眩的光芒。
阿杰说过愿意陪他到天亮……脸色一沉,他是白痴才相信阿杰说的鬼话。
经过这两三个星期,阿杰已经没再打电话和传简讯给他了。十之八九已有新对象,不然就是和林佩瑜厮混一起。而他落得无家可归,进出别墅都得躲躲藏藏,避开与阿杰照面。
回眸望著埋猫尸的地点,想起李天哲和学长们一起虐猫的情景,肖朗心头也是不舒坦。
古早的农村流行一句谚语:「死猫吊树头、死狗放水流。」无非是怕猫有九条命,埋於地壤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会变成妖怪,出来作祟谋害婴儿或向人索命,於是得吊在树头任其日晒,一旦魂魄散,自然无法作怪了。
虽说是无稽之谈,但小黑猫是死後埋於土壤,如今阴魂不散,出没在他和阿杰的身旁,万一李天哲埋的那只死猫也阴魂不散……
肖朗瞠大双瞳,一阵冷意袭上心头,浑身寒毛直竖。倏地回头,他不敢再细想。
近凌晨三点,肖朗回到别墅,悄然地开门,小花狗扑来身上,张嘴狂吠——
「嗷呜~嗷呜~」
「嘘!」他做贼心虚地跳脚,只差没把它给赶到大门外,「安静点,不要『吹狗螺』,难听又恐怖死了——」
小花狗「呜呜……」叫了两声,听话地趴在地上。
蓦然,楼梯处的灯亮,肖朗抬头,惊愕地瞪著阿杰走下楼——他一脸冷酷,停在楼梯旁。
这会儿,肖朗的心头七上八下,被阿杰逮个正著,会不会轰他出去?
「不关门吗,莫非还想出去?」
「我……」他将门阖上。
「有没有上锁?」
「锁了。」肖朗的语气死板,眼瞟他处。
申士杰双手环胸,挺关心地问:「你这阵子住外面,睡别人的床是不是比较舒服?」
肖朗一瞬火大,「靠!你在讽刺我什麽?别以为我和你一样!」
「怎样?男女通吃是吗?」
心一痛,肖朗气得将背包往地上一砸,怒气憋到浑身隐隐颤抖,他实在不想对阿杰发飙,两人之间最好是好聚好散。
「你不要逼我对你恶言相向,你自己干过什麽,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哦,我不这麽认为。拿你和女人相较,我比较喜欢搞你!」申士杰挑高眉,欣赏肖朗接下来的跳脚,果然冲上前来,投怀送抱!
「妈的!」他揪住阿杰的衣领,咬牙切齿:「你既然不缺上床的对象,干嘛还来招惹我?」
申士杰一瞬将他扛起,转身拾阶而上——
「干!你干嘛——」
「啊!」肖朗被阿杰重重地摔上床,头昏眼花,大字躺平,阿杰的脸近在咫尺。
申士杰啐了句:「白痴!」
「你骂什麽意思——」肖朗吼,挣扎的双腕被他扣得牢,怒火又点燃。
「跟我闹脾气到现在,你满意了?」
「妈的!你放开我!」
「休想!」他朝肖朗的颈侧一咬,用力吮了吮,肌肤的弹力在齿缝间拉扯、厮磨,层层叠叠地晕成瘀紫。
肖朗顿觉呼吸困难,感受到下腹有硬物顶著,过往的亲腻一刹那排山倒海地袭来将怒火淹熄。
他渐渐放弃挣扎,好生委屈地说:「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
他闪到无处可去,好後悔搬来这里,住在宿舍起码可以安稳地待著,和阿杰的关系或许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