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後车门阖上,救护车扬长而去。
路旁尚有警车停驻,三名员警和一名家长交谈:「刘先生,我看这次要让他住院比较妥当。」
「欸……是。」刘爸爸叹气。
另一名员警建议:「等他出院之後,你乾脆将人送到疗养院,不然像他今天这样一发作就吵到左邻右舍,若病情更严重,偷跑出来伤到人就不好了。」
刘爸爸颇无奈,对於自家大儿子患有精神疾病,也饱受不少折磨。
员警又说:「我看他好像中邪,等他出院,你最好是把人带到大庙里去收惊。」
刘爸爸面有难色:「我……没有信这个……」
「试试看啦。我们分局里面,地下室的侦查室有闹鬼,就连最铁齿的同仁遇过之後,也不得不信邪。」
刘爸爸点头应付:「我会看著办。」
「现在我们要走了,你赶紧去医院去了解你儿子的状况。」
员警们立即收队,刘爸爸走回巷内,几位老邻居站在门外窃窃私语或上前表达关切之情。
申士杰远在巷外,陆续接收到来自各方的讯息,宛如纷扰的菜市场,一时之间难以厘清头绪。返回车内,一发动车子,手机也跟著响,他查看是刘先生来电。
按下接听键,对方那头传来:「请问你哪里找?」
申士杰道:「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位肖家教。我是他的朋友,请问他是不是还在您那边教课?」
「他教到九点。半小时之前,人就已经离开了。」
「谢谢。不打扰您了。」通话结束,他不禁忖度肖朗是否已经到家。
修车厂。
「老板,我这台机车的引擎有没有坏?」
「我检查看看。」老板拿著一箱工具,立即动手拆掉机车壳,检查零件、线路等等。
肖朗一脸无奈地等待。
「少年仔,你要不要进去稍坐一下,里面有电视可以看。」
肖朗饥肠辘辘,问:「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便利超商?」
老板抬头,朝店外指点:「你从这儿出去之後往前面那条路走,过两个红绿灯再右转,没几公尺就会看见一家OK超商。」
「哦,我去买东西,待会儿回来。」
「好。」修车厂的老板兀自忙碌,看能不能在打烊前,将顾客的车子修理好。
肖朗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抵达超商,买了一张电话卡,在超商外率先联络李天哲,告知发生一点小意外,明日到校再拿回手机。
肖朗继而联络阿杰,当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彷佛找到救星似的,他劈里啪啦地说出意外发生经过:「我有够倒楣的……现在,车子牵来修车厂修理,我人在附近的便利超商……你等一下,我看这里是什麽路……」
他张望附近的门牌,尔後告知超商的位置,「叩。」挂上电话,肖朗叹了一口气。
等待的当口,他看著人来人往,霍然别过脸庞,当作没看见一名老妇跟著一位少女进入超商。
老妇苦口婆心:「小琴,你要听阿嬷的话,快回家,不要让父母亲一直找……」
过了一会儿,肖朗怔怔地望著少女步下骑楼,搭上一位少年的机车离去,而老妇站在原地变得透明,消失。
一辆汽车驶来,停在路旁时,驾驶按了一声喇叭。肖朗回神,匆匆地来到车旁,一打开车门,便钻入内。
「砰!」他的心情差透了!
申士杰为他系上安全带,瞥见他的额头有擦伤,手肘处破了一大块皮,当下决定:「我先带你上医院,待会儿再去修车厂。」
「何必这麽麻烦,回家後拿药抹一抹就好了。」
「闭嘴好吗?」申士杰的口吻稍显严厉。
肖朗彷佛做错事的孩子,偷觑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你在生气是不?」
「是不高兴。」申士杰解释:「你太轻忽意外伤害。人的大脑与颅骨之间有硬脑膜将脑包起来,一旦受到外力伤害,尤其是侧面撞击,容易造成中脑膜动脉破裂,血液就会渗入硬脑膜与颅骨之间,颅内压升高,接著大脑疝脱,脑干受到压迫,人的心跳呼吸都会异常,最後导致死亡。」
「你别吓我行不行?」肖朗觉得委屈,根本不想听这些。
申士杰冷冷道:「我不是说教,是怕失去你。」
两人到医院,肖朗挂了急诊,照X光检查,确定脑部并无损伤,手肘也没骨折,包扎伤口之後,领了药,与申士杰回到修车厂。
机车修理好已经是大半夜,老板说:「机车的电瓶损害,已换装新的。後车胎的表皮磨损严重,也换新,煞车器重新调整过了,至於机车壳的表面擦伤,这不要紧,反正是旧车,若不在意也无须重新烤漆。」
肖朗问:「修理费总共多少?」
「算你三千六百元。」
肖朗苦著脸色,这两日所收的家教费转手就要飞了,欲掏钱付帐之际,申士杰已从皮夹内拿出四张千元大钞给老板。
老板找零,也交还钥匙。
肖朗怔怔地看著阿杰,压根没想过要他付帐。
申士杰盯著他拿在手中的安全帽已经严重磨损,随即问老板:「有卖安全帽吗?」
「有。安全帽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你去看中意哪一顶,我算你便宜一点。」
申士杰挑了一顶全罩式的安全帽,结帐後,转手交给肖朗,「你那顶旧的安全帽可以丢了。走吧,我们回家。」
「哦……好。」
中午过後,李天哲姗姗来迟,把书本往桌上一放,回过头来将手机交给肖朗,「你没怎样吧?」
「没事,手肘关节活动的时候会痛而已,只要忍耐几天就好了。」打从早上他回答相同的问题已经不下数十遍,众所皆知他出车祸。
「昨晚,申士杰有打电话给我。」
肖朗一愣,「他打电话给你干嘛?」
「他在找你的下落。」
「哦,我没准时回去,难怪他找人。」
李天哲咧嘴笑笑,「嘿,你住在他家,莫非有门禁?」
「哪有。」
「别假了。」他神情暧昧地瞅著肖朗,刻意压低音量:「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和申士杰就读不同的科系,怎那麽有话聊?」
「不行唷?」肖朗没好气地问。
李天哲别有用心地暗示:「你们俩要好过头了吧?」
肖朗来个秋後算帐,「你忌妒是不是,我和阿杰要好干你什麽事?奇怪了,你不管好自己,我和阿杰再怎样都比你跟学长混在一起虐猫来得好吧?」
「呃……」李天哲噤口。
超商内,肖朗购物结帐之际,手机在口袋内震动。
服务员说:「先生,这是您的发票和零钱。」
肖朗置若罔闻,低歛的目光落在一封简讯:记得要吃药,别空腹。
等了一会儿,服务员再度唤:「先生……」
「啊……不好意思……」肖朗仰起脸,慌忙地收下发票和零钱,捞起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仍紧握著手机,好不尴尬地离开柜台。
啧,搞什麽……好像被阿杰下符。他坐在超商一隅,拆开三明治的包装袋,狠狠地咬了一口!瞪著手机简讯,短短的八个字,足以令他失神?!
啧,都怪阿杰太罗嗦,医生开的消炎药,他没吃又不会死……有些药吃了会早死,这是阿婆说的。尤其是成药,没有医生的处方笺,不能随便买来吃。
将手机塞回口袋,肖朗看著骑楼下的行人经过,好一会儿,怔怔地望著一对男女在机车旁打情骂俏,虽然那名女生不怎漂亮,但被男生逗笑时的表情特别甜。
咦,他竟然不羡慕了?瞥了一眼身旁的空位,如果阿杰也在,肯定不主动讲话也不笑——这种情人怎比得上女生好?
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怎产生,因为好感就在一起?奇怪了,他对冰饮店的女店员有好感,但没想过要追求;对系上的女生也没产生暗恋的情愫,为什麽在暑期被阿杰玩过一次就不对劲了?
他越想越糊涂,那时候阿杰已经会画符,十之八九弄到食物或饮水里面,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之下,一一吞入腹。
申士杰站在顶楼的角落,盯著手机萤幕,心有灵犀的想著某人——
半眯起眼,远在天边的家伙以为他放符?
又欠修理了……他不禁摇头,眼角的馀光瞥向脚边,一名头发稀疏的女子蹲著已久,双肩隐隐颤抖。它仰起泪湿的脸,嘴一张一合。
申士杰听不见它在说什麽,但见过它生前在急诊室的模样……他低头看著腕表,倒数计时——
它直起的身影攀过阳台,一跃而下。
五点,四分。
第五章
「肖老师,暑假的时候,奶奶让我在家画画。」小胜在沙发椅跳上跳下,好一会儿,才又伏在桌缘写字。
肖朗陪他一道做生字卡,「你喜欢画什麽?」
「画奶奶和肖老师,我最讨厌写字了。每次写错字,老师说要抄二十遍就会记住怎麽写,可是我抄两次二十遍,还是记不住。我是不是比别人笨?」
「才不是。」肖朗强调:「你只是聪明的地方和别人不一样,而且是加倍聪明。」
「真的吗?」小胜仰起小脸,一手晃著签字笔,一双脚也在桌子底下晃啊晃。
肖朗注视他的双眼,坚定道:「是真的。一般人聪明得很平均,而你聪明的地方都集中在画画。你画的图比谁都漂亮,把我画得很帅咧。」
他收过一张贺卡,在小胜的眼里,他多了两张脸、两双眼、两张嘴,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显示出不一样的样貌,小胜是未来的毕卡索。
「肖老师长得很好看啊。」小胜跳下椅子,跑到厨房口喊:「阿嬷——」
「怎麽了?」她的声音飘出门帘。
小胜问:「肖老师长得很帅对不对?」
「对啦。」
「嘻。」他又跑回椅子上坐,证实:「阿嬷也这麽说喔。」
肖朗一眼就看穿他的小计谋,笑说:「你讨好我也没用。老师在家庭联络簿上写:你有一项暑期作业缺交,下星期一要交暑期户外活动的日记和贴上一张照片。你去拿相簿来,我们挑一张照片来完成作业。」
「喔。」他一溜烟的跑到阿嬷的房间去翻箱倒柜,尔後拿著一大一小的相簿回到客厅交给肖老师。
肖朗翻开大本相簿,逐一浏览小胜在婴儿时期的可爱模样。
小胜挤在他身旁,说:「这是爸爸交给阿嬷的相簿。」
「哦。」肖朗指著其中一张问:「是谁抱著你?」
「是姑姑。」
「嗯。」他以为是小胜的妈妈呢。「那麽这张是阿公抱著你,对不?」
「对呀。阿公会带我去买糖果。」
肖朗又问:「这一张照片,抱著你切蛋糕的人是谁?」
小胜耸肩,「不知道,阿公和爸爸都没告诉我。」
「阿嬷也没告诉你唷?」
「阿嬷没有跟阿公住啦!」
「哦。」他看了後面几张都是小胜学龄前的独照,「暑假的时候,爸爸、妈妈有没有从南部上来带你出去玩?」
小胜摇头,「爸爸说没空。我没有妈妈。」
肖朗愕然,一直以来都以为小胜的父母在南部生活,「妈妈呢?」
「爸爸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以後会买糖果回来给我。」
「哦。」他怀疑这是骗小孩的说词。
「肖老师要挑哪一张?」小胜抬头,眨巴著眼,显得好无辜。
「等一下,我看看……」挺伤脑筋,他得找一张近照才能交差。继而掀开小相本,他霎时被酷似竹林女鬼(注:详情请参见《鬼使神差之闹鬼之夏》)的新娘给吓傻——
小胜偏著头,指著相片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肖朗怪叫:「这是你爸妈?!」
「对呀,阿嬷说这是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拍的,妈妈很漂亮喔。」他看过小相本好多次了。
不会吧……难道竹林女鬼是阿嬷的媳妇?肖朗瞥见婚照的摄影日期是八十七年四月七日……
越想越不对,肖朗一张张翻阅婚礼当天一对新人和亲朋好友的合照。尔後交代:「小胜,把相簿拿回去放好,这些照片无法当作业。」
「写作业好麻烦喔!」小胜嘟嚷:「为什麽一定要贴照片,不能用画的吗?」
「不行。」肖朗安抚:「这是学校的规定,每位小朋友都要做,所以你也需要完成。」
「哦。」他拔腿咚、咚、咚地跑去阿嬷的房间,不一会儿又跑回客厅,直嚷:「肖老师,没有照片怎麽办?」
肖朗觉得他挺可怜的,因为走失过三次,阿嬷根本不敢再带他去人潮多的地方。「这个星期日,我带你去动物园玩,这样你就能交作业了。」
「真的吗?」
「嗯,你去问阿嬷可不可以?」
「耶!」他一瞬跳起,「我去告诉阿嬷——」
木栅动物园。
肖朗一脸疑惑,沿途嘀咕:「阿杰,无论我怎算都不对,小胜今年八岁,竹林命案发生有十年以上了,那个女鬼生前就算有儿子,也不可能是小胜。」
申士杰看他为此事纠结两日,不禁怀疑,「结婚的新娘都化著大浓妆,你有没有看走眼?」
「没啦。我连日期都记得一清二楚,结婚照是八十七年七月四日拍的。小胜八岁才入小学……我记得帮他填写学生资料卡的时候,阿嬷有拿户口名簿出来,依照上面的注记,小胜是婚生子,双亲也没有离婚。」
「所以?」他不明了肖朗的重点是针对哪一项?
「我本来以为竹林女鬼是阿嬷的媳妇,可是阿嬷的媳妇有儿子,但小胜又说没有妈妈,可见他从小对妈妈就没印象。所以小胜的妈妈应该是和小胜的爸爸分居。推算时间,这和林竹女鬼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庆幸女鬼没再纠缠不清,干扰他的睡眠。
申士杰没妄下定论,「你的『或然推理』不等於真相,侦查范围也不是我们俩能力所及。如果你想知道事实,直接问阿嬷不就得了。」
「冒昧问阿嬷这种事,实在很不礼貌。万一惹阿嬷不高兴,我丢工作不打紧,可是我对阿嬷和小胜已经有感情,不希望打坏关系。」
「嗯,了解。」
他们俩边走边聊,随时注意活泼好动的小胜像只花蝴蝶似的,一会儿攀上栏杆看长颈鹿,好一会又挤入人群之中看梅花鹿。
申士杰带著数位相机,时而捕捉小胜乐开怀的最佳镜头。
肖朗交代:「阿杰,麻烦你也要拍动物,小胜喜欢画图。」
「没问题。」这是他出门的任务,附带与肖朗约会。「我们俩的小导游会看地图,你教得真好。」
「当然。为了防止他将我们俩搞丢,我特地做了一张名片别在他的衣服,姓名、地址和电话写得一清二楚。」
小胜忙著认路,时而仰起小脸看路旁的指标,有些字还没学过,就对照它们长得一样,才不会弄错。
抵达企鹅馆,小胜兴奋地回头喊:「肖老师、申大哥,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企鹅。」
申士杰和肖朗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说:「好。」
小胜透过玻璃墙,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