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寿成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摊位,是因为他和周围热闹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这个摊位的周围没有什么人。守摊的人一直低头雕刻着东西,长发将他整张脸都遮挡住了。他不仅从来没有开口吆喝叫卖过,甚至都不抬眼看周围的行人。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走上前去一看,白布上是一些骨雕和牙雕的艺术品。工艺出乎意料的精湛,甚至动物的毛发和胡须都清晰可见,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其中有一些是常见的山中野兽,还有一些似乎是抽象的动物或者是传说中的神兽?
“多少钱?”
“五两银。”那人用生硬的汉语回着,还是没有抬头。
这么贵,难怪没人来!
“你手里那个呢?”
男人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抬头看季寿成:“五十。”手中的物件露了出来,是一块即将完工的牙雕。米白色的牙雕有小拇指大小,发出淡淡的珍珠光泽。
“为什么?”季寿成一抬眉毛。五十两白银,能买同样大小的一块上好翡翠了!这个人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痴人说梦。
“太难,要死人。”
季寿成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买这位的东西了。你这么说话,还能有人愿意买你的东西么!好在季寿成被小宝锻炼的非常“善解人意”,小宝不说话俩人都能沟通,这个人至少还能说上几个字,可以供季寿成猜测一下。
“你是说这种动物捕捉太难了,有生命危险是么?所以它的牙雕才这么贵?”
那个想了想,点了点头,继续开始打磨手中的牙雕。
不知为什么,季寿成觉得自己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淡悲伤。在这个喧闹的街道上,站在摊位旁边,看这个人一下一下旁若无人的打磨着牙雕,仿佛是一种自我修行,又仿佛是一种膜拜,季寿成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我能看看么?”
这是一根以猛兽犬牙为基础的圆雕,小手指粗细。还没有彻底打磨好,但是已经完成了所有雕刻。似乎还是一个有些抽象的动物:狼的尾巴,狗的耳朵,小肚子还鼓鼓的,好像吃的很饱一样。它还长了一个胖胖的鼠脸,脸颊两旁有胡须。一双小眼睛恬静又透露出一些得意。抚摸着牙雕,季寿成能感受到它带来的圆润手感。突然间,他很想把这个小物件买下来,送给小宝。
“我要。”
之后的一个时辰,季寿成和小宝就站在摊位旁边,看这个人打磨着牙雕,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略微暗淡的表面在稻草杆一下一下的摩擦间,慢慢的焕发出光彩。就像是一个蒙尘的珍珠,在有心人的擦拭之下,终于露出了它迷人的光华。
整个过程中,三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默默地一直到日头将落,晚霞升起。
完成好的牙雕被一根浸了桐油的棉绳穿起,挂在了小宝的脖子上。现在俩人正在骑马飞奔,赶在军营宵禁前回营。
小宝一手搂着季寿成,一手捂着胸口。这个牙雕实在是太栩栩如生了,光滑细腻很有光泽。小宝喜欢的不得了。随着马蹄的蹬踏,牙雕在小宝的胸口跳跃,好像就要跳出来了似的。
除了喜欢这个造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小宝喜滋滋的。这是季寿成第一次正式送东西给他,是他俩一起看着完成的,而且还是季寿成亲手帮他系上的。小宝用力的捂着牙雕,把头又埋的深了些。
晚上,小宝一改这两日的躲闪,又尽心尽力的和季寿成亲近。因为被“吓”到而产生的细小隔阂,也被现在脖子上的“狼尾狗耳鼠脸”的“三不像”迅速的消弭了。
就在季寿成觉得自己的日子越过越美,越过越好的时候,一些不良的征兆开始出现。
冬至,巫岐山上的温泉山谷塌了!
带回这个消息的是派去巡山的斥候。这两年间,季寿成不间断的向山中派去人马,查看小宝的崖洞,保护长有仙草的温泉山谷。这个温泉山谷源源不断的提供着铁皮石斛,灵芝人参等大补的仙草给京城。还有秦枫和季寿成都非常喜欢的,产量极低但是异香袭人的变异茶叶——白茶。
在最后一次温泉的猛烈喷发后,大地不住的震颤,终于引发这个脆弱地块的不安全因素。山体滑坡产生的石块和泥土从夹立的两山之间滑下,将整个山谷掩埋其中。奇珍异草尽毁,连间歇喷发的温泉水也不见了踪迹。一个如同仙境一般的山谷,就这么永远的消失了……
季寿成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山谷感到可惜,京中又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异动。
四皇子季信成突然提前大婚!娶了夏尚书之女为妻。京中官员调度也出现了一些变化。秦家全力打听,也没有探听到确切的消息。目前只是猜测老皇帝的身体在经历了两年的回光返照之后,终于要油尽灯枯了……
季寿成写给皇帝的信件,从季信成大婚之后就在也没有得到回复。而老皇帝也终止了朝会,开始了所谓的闭门修养。
从他开始修养后,除了季信成和夏家人之外,就再也没有面见过任何人。就连内宫的皇后皇妃也没有谁再见过老皇帝一面。凡是要求面见的,都被夏尚书和季信成推辞了。
紧张而又晦暗的气氛,笼罩着大季的政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转到下半部分喽~
、第36章 归程一
十二月末,闭门静修多日的老皇帝终于颁布了传国诏,传皇位于四子季信成。敕封夏尚书为太守,辅佐新帝执政。
次年一月,太皇薨,新皇即位,年号訫兆。
訫兆元年春末,新皇修书,诏西疆大元帅回京述职。
一张薄薄的纸放在季寿成的案头,微微泛黄,这是因为加入了柏树树汁用于防腐。纸间还夹杂着细碎的金箔,闪闪发亮。上面的字迹隽秀优美,配上精美的纸张,堪比是一件艺术品。
季寿成盯着盯着,脑子就走神了。压了金箔的诏书,还是当朝学士,书法大家的作品。拿到后世应该会很值钱吧。
该来的,总也躲不掉……
他伸了伸胳膊,把双手放在头后,翘起腿,小小的伸展了一下。
我的这个皇弟还是没有耐的下心来啊。登基才两三个月,就这么着急了。
诏书上写的很好,皇弟新政事物繁忙,心力交瘁之余,甚是思念兄长。念及儿时的种种,更是千思百想,望西疆元帅轻骑快马,速速回京述职。
“‘轻骑快马’,他到干脆。”秦枫面沉似水,“那就是不让带任何辎重了。岂不是让你只身一人回京!”
“你还想让我把这十万大军都带上不成?”季寿成笑了,“我可管不了这许多人的吃穿用度。”
“我随你同去!”
“人家又没让你回去。”季寿成拿来纸笔,磨了磨墨,铺开一张纸边写边说:“老秦啊,我一直把你揽在身边,一直没让你升官。到现在你都还是个校尉,你有没有怨过我啊?”没等秦枫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我就是舍不得你。让你升官了,你就得独自带兵了。唉……事到如今,舍不得你也不行了。”
秦枫拍案而起,“我说了!我随你一同进京!京中我还有很多长辈,老师,还有同窗,到时候……”
“你就让我消停会吧。”季寿成三笔两笔写完,盖上自己的帅印。“你二弟自小体弱多病,出个疹子都能惊动半城大夫。你父和你娘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我倒是想带着你跳火坑,就怕你家里人不答应……”将手中的信纸交给秦枫,“拿着吧,这没准是我最后一次利用职务之便提拔人了。”
季寿成故作轻松的拍了拍秦枫的肩膀,“在我回来前,你一定要帮我把‘家’守住。”
秦枫捏着还有墨迹的委任状,泪水模糊了双眼。此去京城危险重重,稍有个行差踏错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一去,不知季寿成何时才能再回来,两人何时才能再见?
小宝在外面倒茶水,听了两人的对话,白着一张小脸,急急忙忙的回去收拾东西。
这个要带着,那个也要拿着,小宝的东西越收越多,心里也越来越慌乱。两年前的他,就已经对“走”“离开”之类的词语异常的敏感,更何况已经和季寿成和秦枫等人在军营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
小宝直觉的意识到要有大事情发生了。那种因分离而产生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种寂寞和懊悔的心酸,他再也不想经历。他一定要牢牢的守着他,守着季寿成,跟在他身边,一定要每天都能看到他!
插花的花瓶很漂亮,花还是今天早上新采的呢;那把有靠垫的椅子坐着很舒服;还有外面那个黄铜风灯很好,可以把晚上的路照亮……
小宝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发现这些东西看起来漂亮,其实都没有用,他只要季寿成就好。只要有了季寿成,别的他都不在乎。他捏了捏脖子上挂着的“三不像”,心里面安定了不少。
除了小宝,李四和李武也在自发的收拾东西。
“你俩这是干什么?”
李四眨眨眼,李武疑惑的停止了手中的工作。
“我去几天就回来了,你俩谁也不用跟我去!”
“我不去,谁给你打点一路的衣食住行?这一路上过城的度牒谁去府台盖章?这些琐碎小事你都打算亲力亲为了?吵着要见你的大小官员,谁帮你挡着?你京里的宅院有十年没住了吧?管家都该不认识了吧?到了京里,还有多少可靠的自己人?京里可能跟你打交道的官员有什么爱好,月俸都是多少?别说这个了,你自己现在月俸是多少,你知道么?”
李四叉着腰,一连串的问题还真是把季寿成给问住了。他在这方面的生存能力真的是零。到了京中关系会很复杂,还真是需要李四这样头脑灵活又值得信赖的人帮着自己打点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时刻能起决定作用。
“李武,我把秦枫留在这儿了。我走后,他代理我的工作。他在这里对我意义重大,所以他必须安全。他安全了,我才能安全。你得留下来保护他。”李武真的不能和自己走。
“你路上不安全……”
“我会带上人手。出了营,秦家派来的人也会在暗中保护。我在明处,反倒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最不放心的还是营里。你得在这儿,等我回来……”
“不……”
“李武,这是军令……”
李武呆呆的站在黑暗中。李四则得意洋洋的收拾着衣物,“叫你看不上我平日的工作,看吧,鸡鸣狗盗也是人才!你留下了,我可要跟元帅上京城了!”
李武沉默了一会,在黑暗中干涩的说了一声:“你俩,多加小心……”
季寿成不知道该拿小宝怎么办。看他今晚的架势,像是知道要去京城的事情,并且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季寿成捏着小宝的脸,伪装了一天的坚强面孔终于垮了下来,“宝啊,我们去京城可不是享福去的,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来了。我是把你留在这里呢,还是带上你一起走呢?”
小宝瞪着大眼睛,眼底一如初见时的纯净。在小宝乌黑的瞳仁上,季寿成清晰的见到了自己的身影。这两年来,俩人一日也没有离开过。他们两个之间,就只差那么薄薄的一层纸,而且还是在季寿成有意保护和维系之下。如果他纵容自己,不顾及小宝的成长的话,这一层薄薄的纸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小宝什么也没说,轻轻的扯开了自己的衣扣。很快,一个年轻的躯体呈现在了季寿成的面前。光洁的皮肤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平坦的胸膛和圆润的肩膀随着浅浅的呼吸微微的起伏着。他张开小口,缓缓的在季寿成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小宝觉得季寿成不高兴,他迫切的想让季寿成高兴起来。季寿成不高兴,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季寿成将小宝拥在怀里。他和他,从一见面就注定要羁绊在一起。
小宝,原谅我的自私吧。我很怕再也回不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到死都会后悔没能多看你几眼……
柳河城的乡绅和官员知道季寿成要回京述职,一日之内就写好了一篇称颂西疆军的“万民文”要求一同带回京。之前给老皇帝抄经文的大小寺院,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出了“功德伞”,为新皇帝以及大季的千秋万代祈福。而且这一做就是十二个。
这些功德伞明晃晃的很漂亮,伞高两米,伞下坠了很多符文,颤颤巍巍粘在伞骨的竹篾上。这些符文都是用米浆黏上的,风一吹就叮铃铃的作响,煞是好看。这么好看的功德伞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不结实了:伞面是黄纸,伞骨是竹篾,做的这么大,底下还坠了东西。别说“轻骑快马” 了,就是叉在地上一动不动,风稍大点儿也能把伞给吹坏了。
给咒符开光的大师说了,咒符七七四十九天一个都不能掉才有效。你能不信吗?这可是当年给太皇抄经文的大师。太皇就是读了他们抄的经文,才奇迹般的又多活了两年。
季寿成对这些“吹弹可破”的“功德伞”感到很满意。李四现在不仅能理会他的意思,还能在上面继续发挥了。去你的“轻骑快马”,就算是去,我也得轻轻松松,舒舒服服的去。
因为有了这些“珍贵”而又脆弱的“功德伞”,季寿成只好上书皇帝,他需要稍晚些进京。并且上报了随同人员:连同几个侍卫,仆人厨师马夫等闲杂人员,一共只有四五十人,没有军队。对于季寿成这样身份的人回京,带这么点人简直是寒酸。新皇原本的目的也达到了,只是让季寿成尽早启程,其他的也就没有再计较。
不那么着急的季寿成,开始关心起自己的马车是否舒适之类的问题。他在马车里加了一些软垫,把座位加宽加长,累了可以躺在上面。脚蹬上装上熏香。在椅子底下分出格子,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还给小宝带了一些识字的图书和零食。甚至开抽出时间和厨房的赵师傅研制出了“烧饼”给小宝当做路上解闷的零食兼干粮。
季寿成依据前世的记忆制成油酥,用油酥和面做成饼坯,在饼坯上撒上芝麻,放到烤炉里烘烤。烘烤出来的烧饼黄灿灿香喷喷的。有了油酥的加入,烧饼久存不坏,久放不干,正好给他们行路的人吃。为了增加趣味性,鼓励小宝多吃。季寿成让厨师将烧饼做成了鸡蛋大小,捏成了各种形状。圆形的是酱肉的,长圆的是腊肉的,三角的是红糖的,四四方方的是核桃白糖的……
发明完了总要起名字吧?季寿成把这个权利给了共同发明人赵大厨。
“元帅,这主意是您出的,要不就叫‘元帅饼’吧?”
“算了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