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婆娑冷笑一声,“真要有什么闪失,也是长仪的错!”
今朝抖了几抖,不出声地为可怜的狼王叹息了几声,小心翼翼地婉拒:“婆娑,我……我不怎么想去。”
婆娑一双妙目看过来,唇边泛起些微恶意的笑:“你还要去泊玉那守着吗?今朝,你也忒不给我们女人家长脸了,勾引男人嘛,就和钓鱼一样,就是要趁他们吃得欢畅、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拉钩,这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甩着尾巴扑腾上来,像你这样,哪是钓鱼,分明是喂鱼了,傻乎乎地送上门去让人家吃,唔,不过真要说泊玉是鱼,那也是龙鱼,你么,也就是一咪咪的小虾米……”
说话间,雷雨果然转瞬即逝,露出天青的碧色来,“走啦走啦,茶姑娘说她新泡了一种花茶,可香着呢。”
身子被婆娑拉扯着往前走,眼光却不由自主瞥向隔壁静悄悄的院子,露出苦笑来。
扶着婆娑慢腾腾地走着,一刻钟的功夫,茶花精茶铺外的竹幌子就招摇到了眼角,热情如火的老板娘娇媚一笑,酥了人半边的骨头:“呦,婆娑,今朝,怎么有空来我这穷酸铺子喝茶啊?”
“茶花,你越发地惹人嫌了。赶紧的把你那新泡的茶送上来!”
今朝人虽坐在茶铺里,心却分神地远了,散漫的眼光随意乱瞟,轻飘飘扫过铺子门前蹲着的一个佝偻的身影,咦,倒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就又调回目光,凝神细看。
茶花精见今朝盯住门前那人看,嗤笑了一声:“今朝,甭看了,那人你们初来的时候也见过,就是屎壳郎家的三郎,哼,天天倒了狼族的粪就来我铺子前守着,真是讨人嫌!这么一副寒碜穷酸的样子,吓跑了我不知多少主顾!”越说越来了气,操起墙角扫帚,气势汹汹地作势扫地,将三郎往旁边扫了过去:“去去,边儿凉快去!”
“今朝,看什么呢?茶花的茶,比起你们天界的琼浆玉露如何?也不差吧?”被婆娑泼辣的声音拉回了心绪,今朝低头喝了一口,却尝不出茶的好坏。
又喝了几杯茶,听着婆娑与茶花互相间调笑揶揄,漫漫一上午就过去了。走的时候,随意一瞥,这一瞥又瞥到了铺子前仍蜷缩佝偻着的男人身影,今朝忽然停住脚不动了。
“走啊,今朝,发什么呆?”
“婆娑,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儿。”
婆娑扫了一眼三郎,又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今朝,一个“哦”字被意味深长地拖了悠长的调儿,“行,那我先回去了,你忙完你的事儿再回来吧。”
“咦,最近那今朝仙子怎么不来了?”
“可不是,以往安安静静地往泊玉公子窗下一站,虽然不惹人注意,好歹也会打几声招呼,这一下子不来了,怪不习惯的。”
“嘿,我听说啊,她最近和屎壳郎家被赶出家门的三郎走得挺近的。”
“真的啊?就是那个把粪块滚成方形的三郎?真要说起来,这俩人都木愣愣的,倒也相配,只是今朝仙子好歹是仙哪……”
有碎嘴的小厮抱了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与同伴闲扯着,忽然面色一变,叫道:“泊玉公子!”
一身白衣的男人负手立在他们身后,不知站了多久,听去了多少话,淡淡地说:“我院子西墙根有砖石松动了,你们且去修补吧。”
小厮忙不迭应了,抱了扫帚一溜烟儿跑远,留下泊玉一人在原地若有所思,和三郎走得很近呵……
头一回主动去找长仪,长仪处不比自己的院子冷冷清清,他的院子总是热闹的,堪堪走进门去,喧声闹语就扑上面来,不仅是素来交好的几个酒肉朋友,连白泽也在。
长仪抬眼看到他,故作大惊:“呦,泊玉,你可是稀客哪。”连忙唤了人上来,泡了好茶,端了各色点心,好声好气地伺候着。
泊玉微笑:“你这儿总是热闹的。”
“咳,大家聚在一起乐一乐也是难得的,婆娑素喜清静,要不是她最近经常和今朝出门去,我可不敢呼朋唤友。”说起狼后,狼王的眉眼柔软了下来。
泊玉垂了眼划去茶上的浮沫,掩去神色,轻轻松松地问起:“婆娑和今朝倒走得近,都去干什么呢?”
“她们啊——”长仪顺口就要答,忽然眯着眼睛看了看泊玉,嘿嘿笑了几声,轻描淡写,“她们就那样呗。倒是你,平常可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旁人啊。”
“如今仙界和妖界的情势剑拔弩张,我有必要知道大家的近况。”说得冠冕堂皇。
“哦。”长仪坏笑,“大家的近况啊……”狐族的琅琊又胖了一圈,花族的茶花又泡出了新的花茶,蛇族的长老又纳了一个小妾……林林总总,倒真的是把“大家”都讲了一个遍,却独独不提到今朝。
泊玉隐忍地沉默,一口气血涌到喉头,再抬起眼时,冰霜已漫上了眉睫。长仪见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终于知道收敛了,打着哈哈说:“今朝啊,最近和屎壳郎家的三郎走得很近哪。小厮们经常看到她和三郎在一块儿,两个人都老实木讷,也不知在干什么……”
话刚说完,泊玉的眼沉了,连带着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白泽也沉了面色。
“格老子的,你说今朝和那屎壳郎走得近?”平空里忽然炸起了雷,原来是刚刚进门的迟桑也听见了这句话,气急败坏地欺到长仪面前。
长仪看了看这姿态各迥的三个男人,笑得欢畅,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是啊,很近很近呢。”
“怪不得最近都见不到她人影了,哼,老子可是和今朝一块儿长大的,今朝抱了老子三千年,那臭屎壳郎算个什么东西!”迟桑不屑地一抬下巴,没看到他这话一出,某个凉薄寡淡的男人和某只温吞醇厚的神兽的面色更是一路黑到了底。
“迟桑,三郎是堆粪的,可臭着呢,若是今朝也沾上了这味儿,以后她抱着你,你可就难受了。”泊玉慢吞吞地说。
“咦?”从不见这泊玉公子主动对他说过话,受宠若惊的迟桑骇了一跳。
“可不是,而且这三郎是妖,今朝是仙,若要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添油加醋,添柴加火,连平日里不爱搭理迟桑的白泽也幽幽地说了一句。
“哎?”银眸瞪得溜圆,迟桑的脑袋从右边偏到左边。
“所以啊,迟桑,今朝可就靠你了。”这一下,倒是异口同声,泊玉和白泽前所未有的默契。
“噢、噢。”终于反应过来的迟桑挠了挠脑袋,忽然又问,“你们怎么不去?”
两个男人面色一僵,迅速对视一眼,又尴尬地偏过头去,不发一言。所幸单纯的迟桑不过随口一问,很快便抛到了脑后,咬牙切齿地冲了出去:“臭屎壳郎!”
对那屎壳郎是有印象的,初来妖界的那一天,见过他一面。印象里只有褴褛的衣衫,肮脏结块的长发和有些佝偻的背影,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今朝!抿紧了唇,迟桑跑得飞快,果然在小厮说的地方,有两个人影遥遥映入了眼帘。
“今朝!”迟桑大叫,跑到女子身前,随意一瞥今朝身旁的男人,唔,不是三郎。
“迟桑?”今朝有些惊讶。
“那臭屎壳郎,三郎呢?”撩起衣袖,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不就在你面前吗?”今朝越发惊讶了。
迟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慢慢地将目光调到他刚才随意一瞥的男子身上,一身干净灰衣,一头乌发用织锦发带束起,一张脸说不上英俊,却也是端正,连身姿也是笔挺的,哪有印象里三郎的半分影子?
“他、他……”迟桑指着三郎结结巴巴,手指也是颤抖的。
三郎看出不对来,老实地朝今朝一作揖:“仙、仙子,我先走了。”
“他怎么成这样了?”迟桑终于一口气说出流利的话来。
“是我帮他打理的。他苦恋茶花,茶花眼里却没有他半分。”那一日,在茶铺门前,看到那傻乎乎只会守候的三郎,仿佛就看到了她自己,也曾这样守着他,也曾这样用最原始最蠢钝的方法一步步接近,恰似含了满嘴的黄连,苦得唇发干,却始终等不到那三分甘草的甜。
“把他打理得干净一些,起码茶花会正眼看他了。”
“格老子的,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打算和这屎壳郎远走高飞呢!今朝,老子是你的朋友吧?你不会一声不说就走吧?”
“不会。你,还有白泽,我们都是自己人。”今朝轻声说,可是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是刻在心尖上,连说出来,都仿佛扯到了血肉,一阵隐痛。
迟桑放了心,笑嘻嘻地抛了媚眼过去:“今朝,老子今晚过来陪你睡!”转瞬间又跑得无影无踪。
今朝苦笑,要把那仿佛出生后就未洗过澡的三郎打理得干净整洁,端的是花了不小的力气,连自己也是浑身黏腻,唤了小厮扛进了一桶热水,迫不及待地脱去了衣物,在热水里方放松下身心,忽然门“吱呀”一声,屏风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今朝僵了身子再不敢动,伸出手臂去摸索衣物:“谁?”
十六
屏风后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今朝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屏风外那人也静静地对峙着,胖乎乎的圆润身形映在屏风上,很是眼熟。
“琅琊?”这样的身形让今朝想起只见过一次面的那个狐族姑娘,试探着叫。
屏风后的身影抖了一抖,却没有说话。
今朝一咬牙,“哗啦”一声赤身裸体从水里站起,捞起一旁的衣衫裹住身体,脚尖一钩,踢飞屏风,借着屏风的掩护,趁那人闪避时,足尖一点,招招凌厉,直逼那人天灵。
“啊!”肥胖的身影有些迟缓地躲过,狼狈地滚在地上。
不仅圆润的身材十分眼熟,连声音也耳熟,今朝及时收了手,瞪大了眼:“琅琊。真的是你。”
琅琊倒在地上,手里执着一把匕首,抬起一双被脸颊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满是愤恨,忽然跃起,凶狠地朝今朝扑来。
今朝侧身躲过,不明白昔日贪吃友善的琅琊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她一手揽住自己衣衫,一手出招格开匕首,躲至门扉时,脚尖勾到拖曳至地的衣衫,踉跄着退了几步,往后栽去的同时,门却忽然被打开了,“今朝——”进来的人堪堪说了两个字,便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瞪大了双眼看着怀中姑娘因手松开而滑落的衣襟,再也说不出话来。
“公、公子。”今朝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润的眸子,只觉面上火辣辣地热了起来,那绯红直蔓延到了胸前,说不出的惹人遐思。
“今朝!”是听闻今朝房内打斗动静的迟桑和白泽,虽是慢了泊玉一步,不过终究是赶到了。
这一声惊醒了犹未回过神的泊玉,他动作极快,脚尖勾起倒地的屏风,刹那间阻隔了来人的视线,一手扯过衣衫罩在今朝身上,一手夹住了琅琊刺过来的匕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一片明晃晃的雪亮刀刃。
“格老子的,今朝,你没受伤吧?”刚做完这一切,咋咋呼呼的迟桑便掠了进来,看见今朝衣衫不整的样子,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又退了回去,撞到了刚欲进来的白泽,跌作一团。
“怎么了?闹哄哄的一片。”是狼王长仪,皱着眉负手想走进来。
“出去。男子都出去。”喧闹中极冷极淡的一声,是泊玉动了气。
与长仪一同赶过来的婆娑眼珠一转,掩了嘴笑:“泊玉,那我可进去了。”
入目是一片狼藉,水漫了一地,泊玉挺身挡在今朝前,面前是双眼无神的琅琊。情形十分诡异。
泊玉眼见婆娑来了,将身后的今朝向她一推,擒了琅琊兀自走了出去,身姿是潇洒的,紧紧蜷起的十根白玉一般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
“格老子的,究竟怎么回事?”
“琅琊?你怎么到我们狼族的地盘了?”
纷纷私语中,凉薄淡然的泊玉公子垂了首,瞪着一双抚过今朝的手,那湿漉漉的刚沐浴完的肌肤,滑腻温和如同一块暖玉,热度传递到手上,一路灼烧至心脏,一霎那间,心神俱乱。
对琅琊的审问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不谙世事单纯的狐族少女早哭得泪水涟涟,本就细长的眼睛更是肿得几乎看不见,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出了原委。
狐族长老死了,死在自己书房内,死状安详,只眉间一点赤红,是极美的杀人手法。
“一定是你杀了我爹!这样的杀人手法,除了你泊玉还有谁会!在妖王出世这件事上,我爹素来顽固,你见说服不了他,就起了杀心!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睚眦尽裂,疯狂地扑将过去,立刻被狼族的小厮拖住了身体。
泊玉面容沉静,淡淡的说:“不是我。”三个字,就再也不肯多说什么,却足够叫琅琊颓然地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长仪只觉得头大如斗,支了额头挥手:“琅琊,这件事,只凭你一家之言,是断然下不了定论的,查,是一定要查,手上沾血的人,一个都逃不了。”意味深长地朝泊玉看上一眼,便挥了挥手,“把琅琊带下去,好生照看着。”
“你怎么看?”目送着琅琊远去的背影,长仪肃然看向泊玉。
“如果不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那就是他了。”
“谁?”迟桑傻乎乎地问。
“内奸。”今朝轻声解释,“上一次妖界轻易知道紫灵珠的下落,便是因为天界出了内奸。”
“是。泊玉公子在妖界的这几天,也渐渐说动了那些坚持妖王出世的长老,他想必是害怕妖界就此罢手,想将狐族长老的死栽赃在泊玉公子身上,好引起妖界与仙界争端。”白泽解释。
今朝看了白泽一眼,嘴唇动了几动,终究没有说什么。
狐族长老的死惹得妖界一片动荡,几个长老连夜秉烛开了会,像是在商讨攻打天庭的事情,平白添了一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来,连带着茶花精的茶铺的生意也清减了不少。
满城风雨中,泊玉自负手走得潇洒,星垂平野一般坦荡。
狐族长老死了没几日,下起了连绵的梅子雨,絮絮的一川烟草,恰似离愁。今朝盘算着琅琊现下住的厢房偏北,难免有些阴冷潮湿,就带了被褥去探她,想一想,又去了趟厨房。狼族喜食肉,炸鸡腿、肉饼子样样都有,就挑了一些放入了竹篮子。
天光尚未霁明,微光透过窗棂,映在琅琊的身上,浅浅的灰白色,隔成了一条又一条。
“琅琊。”今朝轻声叫她,“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拿出了一叠炸鸡腿,香气四溢,昔日丰满的琅琊如今瘦了一圈,露出尖尖的下巴轮廓,怏怏地睁开眼,瞥了一眼鸡腿,复又闭上了眼。
“琅琊,你爹不是泊玉杀的。”
“我知道。这种小伎俩,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