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桑喃喃咒骂,随手劈下路边一棵树木,大喝一声,抡起巨木,耍得虎虎生风,将傲因的舌头击得重重摔在地上,伺机一旁的今朝看准时机拔出匕首,飞身一跃,将傲因的舌头钉在了地上。
三人刚松了口气,锋利的匕首便渐渐地溶成了铁水,傲因吃痛地收回舌头,啸声响彻了天际,震得整座少咸山的山妖水怪纷纷奔走。赤红的眼珠一转,像是知道了迟桑和今朝并不好惹,滴着血的舌头就冲白泽盘旋蜿蜒而去。
“白泽!”今朝大吼。
白泽转身就逃,却跌跌撞撞地逃也逃不快,踉跄的身形逃入了茂密林中,仗着树木的遮掩,倒也躲过了傲因的几次狠击。
“他奶奶的,你逃什么,你倒是打啊!”迟桑一边吼着,一边飞身入林。
“我不会打架。”白泽的声音悠悠地从林中传出来,即使是逃命时,也是温温吞吞的。
傲因发了狂,舌头所到之处,生灵尽数毁去,土地一片焦黑。今朝咬牙,足尖一点,也飞入了林中。
入目皆是狼藉,迟桑正一边护着白泽一边后退,躲闪得颇为狼狈。今朝不再犹豫,祭出琉璃珠,紫光点点,化作利剑刺入傲因的舌头,利剑刺破处,立刻流出紫黑的脓血来,竟断了一截,掉落在地上蠕动。
傲因嘶吼一声,也不再管自己的断舌,掉头就逃,消失的无影无踪。
迟桑瞪大眼睛:“咦,今朝,老子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法宝!”
“不过是普通的琉璃珠,只是被西天如来佛祖加持过的,下界前父君给了我的。因为只是极平凡的物件,不是什么法器,所以不算仙术,也不会被妖界识破。”今朝一边解释,一边上前要查看白泽伤势。
三人谁都没有看到,在地上蠕动的那段断舌缓缓地耸动着,直立了起来,迅如疾风一般,滴滴答答地流着涎液,就绕了过来。
“小心!”方松口气的白泽第一个看到了,大呼出声。这时断舌竟分出了分叉,如蟒蛇的蛇信,嘶嘶地朝三人袭过去。今朝反应敏捷,随手抄起迟桑方才劈下的巨木,挥舞着将袭向迟桑的一条分叉卷了起来,电光石火间想要再去拦另一条伸向白泽的分叉,却已是迟了,那白色的身影早被猩红的蛇信埋没,再也看不见了。
迟桑率先反应过来,奔到白泽身边,这时那断舌终于是耗尽了精血,无力地耷拉垂落在地,星星点点地燃烧成了乌黑的灰烬,灰烬中先是露出了一方白色衣角,然后显出了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格老子的,死了没有?”迟桑将灰烬中的白泽揽在膝头上,嘴里咕哝着,手指就要去探他的鼻息。
“咳咳,没死成……”虽然是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可毕竟是开口说话了,眼睫也颤抖着睁了开来。
“白泽,我……”今朝也奔到了他身边,嗫喏着,一脸歉意。
“呵,危急时刻,出手救自己人,是人之常情,我么,不过是一个外人,还没有这么深的交情……”白泽苍白的脸上露出温吞的笑容来,像是早知道会如此一般。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几句,终是捱不住疼痛,眼神渐渐迷离了起来,“白泽,下次,下次我一定救你。”昏迷前,只听见那有些愚笨的仙子信誓旦旦地这么承诺着,勉强想勾出一丝笑容来,终究是失败了。
“格老子的,这么一个堂堂的昆仑山神兽,居然不会打架!”迟桑一边小心地将白泽背起来,一边惊诧。
“他既是奉书而至的神兽,想来平日里精通的应是青史、方术等,和人间的书生一样,大约没有人教他杀戮的术法吧——所幸方才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腰间皮肤被灼伤了,迟桑,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等白泽伤好了,再动身吧。”
“今朝,你刚才应该去救他的,老子可不是书生,可不需要你保护!”迟桑嘀咕着,心里还有些耿耿。说完,见到今朝垂了头不说话,又急忙解释,“咳,老子不是那意思,其实、其实换做是老子,就算知道你不会受伤,老子也会第一个去救你的……”挠着头,话语声越来越低,被风一吹就散了。
一抬头,见到今朝一脸没有听清的疑惑和迷茫,立刻又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得,就当老子没说过,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得赶紧找个歇息的地方,白泽是吃啥长大的,简直比善财童子那只金猪都要重,老子腰都要折了……”
少咸山原本是人间一座普通的山,周围的农户时常也上山伐木砍柴,千百年过去,偶尔有些妖路过此处定居了下来,慢慢地就成了一座妖山,凡人的踪迹虽是绝了,可毕竟还是留了一些痕迹的,今朝和迟桑走了不多久,山谷避风处就有一座木屋露出了尖尖的屋顶,是很久之前猎户留下的。
将白泽背进屋内安置下来,天色已经暗了,夜行的妖一个接一个的,如鬼魅一般,幽幽地闪着绿色的眼睛四处逡巡。今朝在木屋周围设了隐形的结界,这才放下心来,交给迟桑一瓶走之前青耕送的疗伤圣药,接着就坐在地上打起了盹。
夜深得更浓,屋内一盏油灯如豆,迟桑笨手笨脚地解开了白泽的衣衫,拔了瓶盖正要敷药,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神,原来是白泽已不知何时醒来,抖索着手要掩住自己大敞的衣衫。迟桑瞪圆了眼睛,“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重重在他腰上一拍,丝毫也不温柔,惹得伤员咬住了唇痛呼一声。
“给老子放老实点!把心给放安稳喽,老子可看不上你!”抬高了下巴,斜睨着白泽的伤处,忽然屏住了呼吸,讶异道:“咦!白泽,你的伤……”白日里还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到了夜里,居然自行痊愈了泰半,惊得迟桑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迟桑,赶紧给我上药吧。”眼里墨色沉沉,白泽淡淡地一语带过。
“噢。”迟桑不疑有他,一边洒着药粉,一边笨拙地替今朝解释,“白泽啊,今天那事你别放到心里去,今朝这人,你看着她好像很闷很不好亲近的样子,其实心里待人是极好的,又护短,她若把你当自己人了,那是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你白日昏迷前,她说下次一定救你,那肯定是把你当自己人了……”
迟桑絮絮说着,白泽也就默默听着,末了笑一笑,心不在焉地说一句:“是么。你倒挺了解她的。”
“可不是嘛。我和她毕竟在一起三千年了……”轻轻哼了一声,垂了眼叹了一句,“她呀,不过是个痴人。”
天光大亮的时候,白泽便能下地了,面对今朝疑惑的眼神,笑着解释:“多亏了今朝仙子的神丹妙药,也幸亏我身子底子好,虽然不能大动作,赶路是不成问题了。”
今朝虽不放心,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撤了结界继续赶路。
一路上很顺利,并没有再遇上凶兽,耳边隐隐听得了潺潺水声,绕过一处山壁,前方正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这是雁门水。”白泽解释,目光追寻着河川到远处,“水的尽头就是妖界。”
三人下了河,河中分出一条水路来,有赤身的扁鱼在四周游荡着,拖了十条长长的尾巴,“那是多罗鱼,妖界的信使和探子,监视着六界的动静。”白泽低语,今朝和迟桑闻言,马上更敛了自己的仙气,不动声色地在水波中流淌。
越往前进,碧色的水波越淡,淡至透明时,水中便出现了一个光华闪烁的结界。三人对视一眼,白泽微笑:“到妖界了。”
十一
今朝在蓬莱岛上学术法时,偶尔也去岛上东王公设的学堂听过几次课。有好奇的学生问起天地六界的事,问到妖界时,台上的灵宝天尊捋一捋胡子,阴恻恻冷飕飕地看过来:妖界啊,是不见日光的阴森诡谲,终年漫着瘴气的石林里永远上演着杀戮与血腥,你时常会听见轻微的碎裂声在黑夜里响起,那是妖物们在嚼着生灵的血肉——
“他奶奶的扯淡!”一声大吼,震得路边茶水摊的屋檐扑簌簌地掉下了一层灰。
“迟桑。”今朝无奈地叫住精力十足的神兽。
“灵宝天尊那老不死的,漫天漫地的胡吹,把妖界说得比十殿阎罗还要寒碜,别让老子碰上这老头子……”迟桑犹嘀咕着,一脸被欺骗后的愤怒。
今朝不再说话,举目望去,远处一湾碧水傍着青山,近处有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是与人间一般无异的景致,哪里有半分灵宝天尊口中阴森恐怖的样子,倒确实有让迟桑愤怒的理由。
“迟桑,收敛点罢。”白泽出声提醒。
这才看到,原来道旁的山精水怪早停住了脚,狐疑地打量着这三张陌生的面孔,暗处也有窥伺的眼睛悄悄地盯着,只待他们稍有不慎,就扑将过来,将血肉撕裂了入腹。
今朝三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青磷磷的手来,一转头,面前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对黄灯笼一般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三人一齐骇得倒退一步,面前这人见状,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嘶嘶地说着:“这三位客官,瞧着面生,可是外乡来的呀?”
三人定了定神,今朝正想着说辞,白泽早她一步,若无其事地颔首:“是。我们是肥遗的远房表亲,前些日子,听说他潜入天界探紫灵珠的下落时被捉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老一辈的就托了咱们仨来肥遗本家瞧瞧,若是真不幸被那些神仙害了,就带些他平日用的物件回去,好歹也留些念想。”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面色也戚戚了。
“哦。”来人恍悟地点头,“都说蛇族情深,这话看来不假。唉,其实咱们如今这光景,也没什么不好,吃吃喝喝的也挺快活,非要弄什么妖王出来和仙界对着干,这不是吃饱了撑着么……”蓦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立刻掩了嘴歉意地朝白泽笑笑,拖着一条大尾巴颤颤悠悠地离去了。
妖走远了,迟桑不可思议地看向白泽,喃喃:“格老子的,白泽,你比灵宝天尊还会扯淡哪。”
“捉住肥遗时,我恰好在一旁,知道的多些罢了。”白泽轻轻地说,一语带过。
这一番说辞不仅骗过了道旁驻足竖着耳朵听的妖怪们,还连带着得到了淳朴的妖们的热情招待。
开茶铺的茶花精连拉带扯地把三人拉进了茶铺,说是远道而来又失了亲人,挺不容易的,就喝杯茶再走吧。茶是花精家族秘方特制的,尝了一口,竟丝毫不逊于西王母的玉露茶。正喝着,茶烟袅袅中,远处一个巨大的方块慢慢地靠了过来,渐渐地近了,才看清那方块后面原来还藏着一个人,披了一头结满污渍的长发,邋遢得如同人间的乞丐。
“哎呦呦,我说三郎啊,你这是成心哪,还是故意哪?明知姑娘我开的是茶铺,你你你弄个这么大的粪块过来,是专来搅黄我生意的吧?”茶花精早冲了出去,用手帕掩住了口鼻,纤纤玉指直戳到人家鼻头上去。
“嘿嘿,茶姑娘,我我……”那人挠着头憨厚地笑,慢悠悠地推着巨大的粪块走远了。
茶花精一回身,对上今朝三人疑惑的眼神,尴尬的笑:“咳,让客人们见笑了。那是咱们本地屎壳郎家的三儿子,脑袋这里啊,有些不大清楚。别的屎壳郎,那滚的都是圆的粪球,他偏偏要滚成方的,他老爷子一怒之下,把他逐出了家门,现在啊,也没有哪家敢雇他推粪了。也就狼族的狼王心善,雇了他,专给狼族倒粪,这——哎,怎么走了哪?”
“茶钱在桌上!”远远悠扬的一声,那三人的人影却早到了街尽头。
所幸屎壳郎并没有走远,急走了几步,就看到前方那有些佝偻的身影推着一个硕大的粪块慢腾腾地走着。迟桑鼻子灵,皱了鼻头哇哇大叫:“格老子的,臭死人了!今朝,白泽,咱们慢些走,慢些走。”
再慢的步子,一个时辰后也走到了人迹罕至处,怪石嶙峋,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致。屎壳郎左右看了看,走到一个幽深洞穴入口,推粪块时又出了问题,巨大的粪块堵住了洞口,蹭着石壁扑簌簌地往下掉屑,直看得躲在暗处的迟桑急得眼冒火。
好不容易等屎壳郎进去了,白泽特意叮嘱另外两人迟些再进,等了片刻才走入洞穴。沿着长长的路一直走到尽头的光亮处,眼前豁然开朗。茅屋竹舍,村野阡陌,有穿着肚兜的孩童在大榕树底下嬉戏,还未完全化成人形,脑袋上还长着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
变了几粒糖果在手心里,今朝笑盈盈地问小狼崽:“近日可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小狼崽扬起红扑扑的脸蛋,往今朝身后一指:“你是说泊玉哥哥吗?”
这时正起了风,额前的散发被吹得凌乱,待到拨开遮眼的发丝时,泊玉已到了跟前,平平淡淡的面色,只是极漂亮的一对眉略微地皱了起来:“今朝,你……”
“公、公子。”今朝鼓起勇气来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嗫喏着说,“父君让我下界游历,不知怎么的,就闯到这里来了……”
“嘁!”是迟桑发出的嘘声,笑今朝连谎也不会说。
泊玉笑一笑,也不戳破,对迟桑和白泽说:“走吧,随我来。”
村头有一座四进四出的院子,飞檐角鎏了金,看上去金灿灿一片,便是狼王狼后气派的宫殿。刚进了院子,垂花门内的抄廊里就走近了一个娇小的妇人,撑着腰大腹便便,走到跟前了,扯起一把清脆的嗓子招呼:“咦,来了新客人了,泊玉,是你的朋友吗?”
“啊,不、不是,我们是肥遗的远房表亲,顺道来看看泊玉……”今朝讷讷地解释。
“呵呵……”狼后婆娑掩了嘴秀气地笑,笑完了娇嗔道,“得了,你也别瞎扯了,泊玉的身份啊,我们都知道,你们恐怕也是上头下来的吧?放心,在咱们狼族的地盘,不计较这些。”
正说着,忽然被一个洪钟一般嘹亮的声音打断了:“婆娑,来新客人了?”
是狼王长仪,乌衣黑发,睥睨天地的狂狷霸气,石刻一般严肃的脸,见了今朝三人,随意敷衍地一点头,立刻挨到婆娑身边去,漫上笑容,连声音也软了几许:“婆娑,身体有什么不适?”
婆娑看都不看他一眼,笑盈盈地招呼客人:“远来皆是客,来来,泊玉,快把他们带进来,咱们狼族别的没有,吃的可丰盛呢。”
的确是丰盛,碗碟满满地铺陈了一桌,鸡汤金黄地飘着油星,煎鱼乳白的鱼肉上撒着嫩绿葱花,“还有这蘑菇,是考虑到你们做神仙的,不喜吃荤膻,特地从兔族那买来的,尝尝吧。”说着,挺了个大肚子就要站起来挟菜,唬得狼王“腾”地立了起来,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