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向这些部下鞠了一躬,然后来到他们的身前,询问他们的名字、籍贯、家中是否有父母兄弟。最后,他说道:“诸位,进行我们最后的一战吧,用我们的尸骨和血肉,筑成共和国不朽的长城!我平时对诸位关照不够,但今天…拜托啦!”
他对一个年龄最小的卫兵知了笑,道:“孩子,你的母亲会为你骄傲的!”
那个年轻的士兵立即抽泣起来,肖翰山猛地托起他的下巴:“哭什么?这笔帐要记在该死的帝国人头上!”
他连想都没想,为什么他们要到远离共和国本土几个星系的地方来,为了掠夺别人发现的资源星送掉性命。
“诸位,请跑我发起最后的冲锋!”他戴上雪白的手套,从刀鞘中抽出指挥刀。
所有的军官和卫兵都抢在他前面冲了出去,肖翰山笑了笑,并没有争抢,当他最后一个离开指挥部的时候,肖翰山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幅画,那是他的一位朋友送给他,是他家乡的风景。他远离家乡,挂着画,也就看到了家乡风光。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十分喜爱的油画此时在他的眼中成了最为可恶的东西。军人,本来就不该是儿女情长,那是保姆所干的事情…他已经变成一种野兽的心理,一只困在笼中的豺狼,一只受伤的狮子。他要在血还没流干之前再扑杀最后一次猎物。儿女情长的人干脆别扛枪!
他挥起指挥刀,砍断系油画的绳子,他还来不及剁开油画,就听到门外大声的咒骂声,子弹在外面发出啾啾的声音…他让开门,打碎灯,倚在墙上,双手据住刀柄。门外,到处是厮打的人堆,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哀号,短促的冷兵器撞击声和能量突击枪讨厌的声音。
他什么都忘却了,他的心智集中在门口。他象一棵枯树。一片黑暗中,他听到有人朝门口摸来。来者一定是帝国军,他清楚他的士兵决不会后退一步。
一串耀眼的能量子弹从门外射入,子弹在击中合金墙壁发出震耳的声音…一个敌军跳进房中,打着枪,猫着腰,一付老兵架式,肖翰山没理他。他故意将指挥部修在低矮,就是让敌人的机甲无法进来,现在来看效果不错。
又进来一个人。
肖翰山躲在暗处,听着他们喊话。
“没人了。”
“看看灯在哪儿。”
那两个人相互招呼道。
肖翰山大吼一声,抡圆指挥刀,猛地从隐藏处冲出来,向一个敌军砍下去——他是一名强大的武者,存心偷袭一个武者,简直是太容易了,那个人完全吓呆了,笔直的站在那儿,连动也没动,被肖翰山一下子劈倒,像个草靶子。
肖翰山施展出盘龙刀法,灵活的在指挥部的地面上闪展腾挪,将武道大师的水平发挥得淋漓尽致。此时又有人冲进来,他砍伤了另一个人,劈倒了第三人,处于狭小黑暗的地方,帝国军不敢开枪,只好向着门口躲去。肖翰山找到了一个军官…他凭直觉感到那人是军官,军官和士兵的区别在于:他的动作自然而符合规范,这是长年职业训练的结果,全世界一个样。而穿什么衣服,佩什么肩章,则并不重要。
那人正是他的目标。
他把那人逼到屋角。那人手一晃,一把匕首掷来,击中肖翰山手臂。他没躲过去,也不想躲,但手臂有些发软,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挺住了。
“杀!”
肖翰山再次大喝一声,拼尽全力,向那人斜肩夹背劈去。那人立在墙角,退无可退,惨叫着,等待死亡。
突然,一枪托狠狠打在肖翰山的腰上,他站立不稳,刀偏了,掠过那军官的肩头。几乎同时,四五支能量突击枪在黑暗中响起来,又是一长串子弹击中合金墙壁的混响。然后,一切复归寂静。几只战术手电亮了起来,指挥部的情况一目了然。
李查德用脚尖踢了踢肖翰山的尸体:“还是个他**将军呢!”这些敌官将指挥部什么的都挖在坑道里,机甲都不能使用,陆战队员们全都变成步兵了。
“谢谢你,李查德。”赖恩中尉惊魂稍定,认出了林言手下的连长。
“谁都会这么干的,中尉。”
李查德捡起肖翰山的指挥刀:“中尉,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把指挥刀您收下吧,很有意义的。”
这两天能够屡屡脱险,说来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战争中怪事多:有人打一辈子仗没破皮;有人头一次上阵就死了;有人靠一只水壶、一个皮带扣、一只塞满硬币的钱包活了命。突击排长看了看刀,眼睛亮起来,是一把罕见的珍贵指挥刀、一个将军的指挥刀。
夜晚再次降临,又要胆战心惊和难以入眠,敌军又要偷袭,士兵又要肉搏、负伤、阵亡。
在弗米尔高地的第二个晚上,27师的防线终于大幅度向前移动,帝国军现在有了足够的纵深,足够的武器,就是没有足够的人。林言实在想睡觉,她是第一次感觉到了疲累,她们忽视了弗米尔高地敌军的抵抗力,没留下足够的预备队。一伙人死伤累累,有人虎口余生,有人遍体鳞伤,有人害了战争恐怖症,在这噩梦般的高地上,打了四十八小时,真难以想象。
共和国军的败亡己成定局,他们打得很漂亮,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均属上乘,就算此刻投降已经相当体面。生命为胜利而牺牲就有价值,为注定的失败而死,则是徒劳的浪费。如果从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军旗讲,他们大可放下武器了事。然而,共和国军人的价值观有些与众不同——既追求胜利,更追求死亡。
不过,面对敌人的顽强,帝国军就有些痛苦不堪了,林言猜想今夜敌军的挣扎会很疯狂。下午的时候,弗米尔高地的东面,敌人发动了一些小规模的冲锋,寻找帝国军防线上的弱点。现在他们受到沉重的压迫,必然作困兽之斗。林言注意到帝国军挖的掩体狭窄,特别不适于用冷兵器或肉搏,就特地从物资中找了一大批大口径能量手枪发给战士们,以枪代刀。
林言有些理解不能,他们也是同自己一样的人…他们也在母亲的身体里吮吸了十个月的营养,然后睁开眼,光溜溜边象亚当一样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也受过母亲的哺乳,父亲的亲吻,祖父母的拥抱。他们啼哭、撤娇、上学。打架;有人学习好,有人总逃学。他们曾为某一道数学题而苦恼,为某句诗所喜悦。他们曾天真地看着小树和蜜蜂,玩着玩具,唱着歌…可以说,其中的很多人都比她的成长经历要幸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扔在这片他们根本不了解的土地上?
第七十七章 胜利
第三天、第四天,弗米尔之战没有什么特色。27独立装甲师的第十二团已经开始登陆,这些生力军从苦战不休的同伴们身旁开过去,向着弗米尔高地鸟尾部的几个大堡垒群一路扫荡,几乎无一伤亡。
在弗米尔高地的东端,太空舰队的舰炮和战机大队轮番轰炸了四天,地面没有一寸好土,没有一块立足之地,弹坑重叠着弹坑。没有完整的工事,没有完整的武器装备,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很难找到,整片地区都找不到一株高度超过一米的植物。它比无人区更加荒凉,比地狱更使人毛骨悚然。炮火和炸弹在这片地方犁来翻去,所有生命体都被杀死,只剩下混合了鲜血的泥土。
驻守在弗米尔高地东部的敌军,除了战死者之外,被包围的几乎全部自杀了,宁死也不肯当俘虏。还有一些敌军的伤员无力自杀,他们就躺在那里,眼神呆滞的盯着帝国官兵走过去,没有丝毫活下去的欲望,他们等待着敌人来结果他们的性命。
林言用靴尖拨了拨其中的一个人,“你们战败了。”
那人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没听懂。
林言又慢慢地说了一遍,原来那人完全被炮火震聋震麻木了。
莫尔敦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少校,弗米尔就这么打下来了,不过这一次27师可是损失惨重。”
“我讨厌弗米尔高地,也讨厌阿尔伯特星,无数的战士倒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一条人命,都浸满了鲜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停止这种无谓的流血。”林言轻轻的叹息一声道。
“那要看看是不是还有人试图用暴力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否则战争就绝对不会消失。”莫尔敦说道。
“莫尔敦,你退役之后不用去做建筑师了,可以去当个政客,我觉得你有这方面的潜质。”林言笑道。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弗米尔高地的东头,开始探讨起这一战的得失…譬如着陆的地点,攻击的方式,机甲在战斗中应该发挥的作用,如何与步兵配合等,两个人此时倒不像是一个营长和一个勤务兵对话,更像是两个作战参谋在总结作战经验。
林言看到一名士官,是吉姆,他身上背着一包高爆手雷,每发现一个洞口,就丢进去一颗。林言很欣赏吉姆的细心,说不定那些洞里还有存活的敌军,万一在关键时候冲出来捣乱,那可不好收拾。
除了吉姆外,还有几个士兵学他的样,也在往洞里丢手雷,他们说这是‘挖老鼠洞’。周围只有低沉的爆炸声和零星的枪响,一切平静,仿佛它上面从未发生过惊天动地的战争。
突然,一声巨响,接着又连续响了几响,然后是连续的爆炸声。许多炸药、重型炮弹、手雷、导弹相继爆炸。整个贝蒂欧摇摇晃晃,形同大地震,大股烟云从一个暗堡中冲腾而起,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状。帝国军象炒玉米花似地乱蹦乱跳,有的人被破片打伤,有人被杀死。林言吓坏了,她想到这样一个前景:整个弗米尔高地的下面都埋了炸药,单等帝国军全面占领弗米尔高地,然后点燃了导火索…
幸好事情还不至于严重到那种程度。
在听到大爆炸声之后,弗米尔高地所有残存的共和国官兵,都从地下掩体中钻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原先躲在哪儿,他们就像一群鼹鼠似的躲着。此时,他们冲到地面上,用手中各种武器寻找帝国军拼杀,最后一死了之。他们行动的整齐,使林言小学校怀疑并不是吉姆他们的手雷引爆了军火库,而是守岛的敌军有一个统一的信号,而看守军火库的共和国战士深感绝望,认为已到最后时刻,就点燃了所有的弹药。反正,弗米尔的守敌能拼到这一步,他们的敢死精神也算到家了…尽管这一招并不聪明。
这次大爆炸是弗米尔高原上的最后一次轰鸣,给这场人鬼难分的战役打上了戏剧性的休止符。
与此同时十二团的其余部队占领了弗米尔高地上的其它部分,敌军的抵抗异常轻微,所有火力点的的敌军合起来不足三百人。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原本是阳光灿烂的恒星高高的挂在空中,显得有些光华惨担不过,当弗米尔高地上的帝国官兵们再次注意到它的时候,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们每一秒钟都面对着死亡,谁也不敢担保,自己能活着离开弗米尔。
林言相信胜利已无疑问,即便她倒下去,还会有一个少校或者上尉来站在她的位置上,传动带必须往前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直到将共和国的侵略者打回老家后才会停住。无论如何,她终于看到了这一战的胜利,啊!为了胜利,她像一切知道的神佛祈祷。
弗米尔高地的枪声停下来了,阳光渐渐变得温暖起来,每一名战士都在大声呼喊着…他们在庆祝胜利,也在庆祝自己还活着。
赖恩中尉站在一棵被炮弹炸断的树桩上,迎着那颗正在爬升的恒星,缓慢地转过身体,最后向着空中缓慢的举起双手,想做出一个表示胜利的V形。他的手臂异常沉重,在这场战斗中,他的部下所剩无几,这个胜利对他来说,是无比的苦涩,手臂始终没有举起来。
林言走在她的营队的最前面。四天前,她的八百名士兵要排很长的队伍,而现在却短了一大截,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剩下的机甲战士寥寥可数,军官更是没有几个。他同他们一个个的握手,叫着他们的名字,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她都神色激动地重复着一个词:“谢谢!”
这个平时索然无味的词此刻竟变得力重千钧,每个人听了之后,热泪横流,难于自己,战斗结束了,战士们开始休息,而工兵却开始忙碌起来,他们着手修复机场,利用手上现有的条件,对伤痕累累的跑道进行修复。他们用推土机铲平工事,填满弹坑。然后使出他们的拿手戏—用有凸纹和孔眼的蜂巢钢板,拼起一条条跑道。
弗米尔高地小得容不下27师的全体人马。一些部队立刻撤离了。他们刚刚踏上这块浸血的土地,又要离开,重新挤在运输舰的狭小空间里,回到和平的后方。该走的都走了。他们急不可待地等着上舰。他们畏惧这片高地,畏惧酷热下的尸臭,甚至也畏惧这个名字。只有几个最优秀的营没有登舰。他们伤亡最重,弗米尔是他们的光荣,他们等待着,等待着…
夏伯朗将军、林少威将军也在等待着。同时,他们拿着刚打好的名单,一个一个点着上面官兵的名字。每念一个,就发给他一枚勋章或奖章。他们亲自给获奖者别上,吻吻他,握握手。最后还剩下很多勋章,它们都放在一个大的紫天鹅绒衬里的盒于里,它们是留给死去的或者受伤登舰的人的。
整个过程,拖得很长。时间已到下午,人们显得无精打彩。在阳光的暴晒下,有人耷拉着头,有人拉长了脸…这时,一声嘹亮的号音响了起来,大家抬起头。一棵顶部被削掉的秃椰树上,缓缓升起一面帝国战旗。它庄严地爬升,鼓着海风,衬着蓝天。
战士们发出一阵阵抽泣的声音,林言扭过脸去,看到赖恩中尉也在揉眼睛。他们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感情象决堤之水,汹涌奔泄。立刻,感染了所有的人。他们猛地回忆起自己的伙伴,许许多多的伙伴:亲密的和疏远的,相识的或吵过架的,默默无闻的和名满全军的…那么多熟悉的脸,那么多习惯了的名字,还有数不清的有关他们的往事:语调,惯用词,脏话和笑话,吝啬与慷慨,说话挥拳头,睡觉打呼噜,落落寡和与满腔热血,有的爱打赌,有的会下棋,有的能背诗,有人琴拉得好,有人长得帅,有人平凡庸碌,有人才思超群,有人埋头干活,有人爱出风头…这一切一切,都成为过去,深埋在弗米尔高地黑色的土壤里。
夏伯朗将军和林少威将军热泪滚滚。他们举手行军礼。所有将士也站在机甲旁边行军礼,汗水从他们的额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