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听得心乱如麻。他本来希望找到帮助他战胜黑暗的法师团，但现在只有埃吉尔把他当做英雄看待，其他人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能力，而且对他满腹狐疑，甚至表现出抗拒的情绪。
正如他一直猜测的那样，魔王已经跑到庇护之地来捣乱了，彼勒尔也把魔爪伸向了盖瑞斯·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凯恩并不知道，他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茫然。
凯恩感觉山洞的墙壁正在逐渐包围他。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莉娅，小姑娘已经靠在伦德粗壮的大腿上睡着了。“我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头脑清醒一下，”他说，“也许我们都该停下来好好想想。抱歉。”
寂静的夜冰凉如水，凯恩的双腿因为疲倦而颤抖。他努力去理解这个突然颠倒了的世界。
他怎么能犯下这样的大错呢？几个月来他所得到的线索都指向这里，指向那些人——最终却走入了如此的境地。这群人根本就是成事不足。他自己并不是救世主，假如庇护之地把命运交付于他一人之手，那么一切都会完蛋。他曾以为这群人能够解读莉娅的超凡能力，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简直可笑至极，他们连一个像样的营地都盖不起来，又怎么能解释这种起源于魔法的强大能力呢？
凯恩发觉有人在碰他的衣袖。他回过头去，震惊地发现米库洛夫就站在身边。老人没有听见武僧走过来的声音，他一直沉浸在埃吉尔的故事、法瑞斯的争吵以及自己的绝望之中，根本没有发现米库洛夫已经缺席了一段时间。
“他们跟你预料的不一样。”米库洛夫说道。凯恩点头表示同意，在之前，他保持着意志坚定的样子，似乎还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然而，经过这一场所谓的重要会议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描述那股憋在心中的绝望之情。
“我很……我很抱歉，”他说，“也许我们应该寻找其他的方法。也许还有其他人……”
米库洛夫摇了摇头。他的身体似乎发出了一种常人难以感知的音调。凯恩觉得像是金属的敲击声，这又让他想起在边疆之地和阿卡拉特一起发现废墟的那个晚上，那事儿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今晚的风中有种糟糕的能量，”米库洛夫说道，眼睛盯着山洞深处的黑暗，“万神藏匿不见，那邪恶的魔鬼站在海边的高塔之上，恐怕已经发现了我们。”
“那是盖瑞斯·劳，也就是暗心者。”
他面向凯恩，眼睛里反射着山洞中的微弱光芒。“刚刚我又看见了一些幻象，那家伙正在看着我们。他的怒火比最刺眼的阳光还要强大，会把触碰到的一切都变为灰烬。我从没感受过这种力量，而且他已经启动了仪式，开始召唤不死大军进攻卡尔蒂姆城。”
“那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米库洛夫点点头。“我也在质疑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也曾期待着不一样的情况，可我们现在不能停下脚步。万神把我们引到这儿是有原因的。我的朋友，我们必须要坚强。一场大战正在酝酿之中，我们的任何弱点都会被敌人利用。”
凯恩叹了口气。现在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压得他几乎大叫出来。这担子太沉重了，他一个人根本难以承担。“米库洛夫，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那就先睡觉吧。”米库洛夫微笑着，面容却十分憔悴。凯恩已经习惯了武僧那永远宁静平衡的能量，可是这一刻两种品质都不见了，他十分震惊。“我们需要恢复心灵与肉体。明天早晨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我们才能继续行动。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吗？在深夜离开？抛弃我们一直相信的东西？无视事实真相？”
凯恩点点头表示同意。米库洛夫说得当然对，可是凯恩觉得武僧隐瞒了什么，如果他把那件事说出来，可能会彻底把自己吓破胆。
米库洛夫错过了一些重要的内容。埃吉尔描述了盖瑞斯·劳堕入黑暗的过程。他的力量随着仪式的举行和恶魔诅咒的使用而不断增强。最后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他变异了，躯壳变成了怪物一般。可他极为准确地掌握着黑暗魔法，仿佛能够为所欲为。
然而，他却让自己的教徒逃走了。拥有如此力量的人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就把这群散漫的年轻人找回来，并且施以毒手。为什么他要放过他们呢？是因为内心残存的一点人性吗，还是因为顾念兄弟之情而不忍痛下杀手呢？
还是出于更黑暗、更可怕的原因？
“打扰一下。”
凯恩转过身来，看到埃吉尔双手抱胸站在他们身后。他的肩膀上是一个粗布背包。黑暗之中，年轻人苍白的脸孔看上去犹如月亮一般。“我很害怕我们已经让你失望了，”他说，“有些人，比如法瑞斯，已经失去了信念。他们觉得重振赫拉迪姆兄弟会声望的作法十分愚蠢，还觉得这教派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消失了。许多人再也不信任高阶天堂和大天使。他们会问，如果天堂真的存在，天使为什么在恶魔集结的时候无动于衷呢？可是，教派中还有我们那些忠诚的信徒，我们等待着你指出一条救赎之路。”
埃吉尔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我曾听过一些故事，”他终于说道，“在搬到吉库尔之前，我的叔叔住在崔斯特姆附近，他把关于恶魔入侵的一切传说都告诉了我们，还说自己亲眼见过恶魔。他还说过你的事情。现在……”吉库尔摇了摇头，“他已经被盖瑞斯的食尸魔害死了。我的父母幸存了下来，可他们再也认不出我了，他们也是受害者。”他的目光停留在凯恩的眼睛上，“在崔斯特姆那段黑暗的历史中，你提供了许多充满智慧的建议，那些建议激发了我，让我投身于对赫拉迪姆的研究当中。我知道你一定能帮助我们。我们……很脆弱，需要一位领导者，而且还得继续学习。如果你加入我们，其他人也会逐渐相信的。”
“我答应你，我们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迪卡德·凯恩凝视着夜空，听着风吹过林木的飒飒声，听着未眠昆虫的鸣叫。他的听觉似乎异常敏锐——就像正在吃草的麋鹿听到狼的动静一般，复杂的笑容浮上他的脸庞。“我已经老了，可我还没死呢。”狂风肆虐着，仿佛暴力的承诺，承诺冰冷的死者从泥泞的土壤中伸出手来。他清楚地知道，盖瑞斯·劳就在某处像自己一样凝视着黑暗的夜空。凯恩有些颤抖了。
埃吉尔面对着他，急切地等待着。他把粗布背包从肩上放下来翻弄，拿出了一件东西，那东西令凯恩发出了一声惊奇的喘息。
“这是我们在堪杜拉斯寺院的废墟中找到的，”埃吉尔说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可我认为你可以教会我们。”
凯恩双手接过，拿在手里翻看，对它的工艺依然惊叹不已，他上次见到同样的东西已经是很久之前了。这东西比一个骷髅头略大一些，比他记忆中的要重一些，复杂的花纹似乎刺痛了他的皮肤。
这是赫拉迪克方块。
“你得到了一件强大的工具，”凯恩说道，“它蕴含的魔法不同凡响，你需要慎重使用。”可当凯恩把方块还回去的时候，埃吉尔却摇了摇头。
“请收下它吧，”他说，“把你所掌握的知识教导给我们吧，请阅读一下我们从藏书室里拯救出来的那些文献。古老的文献预见了您的到来，里面肯定还藏有更多有用的信息。”
凯恩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中传来：“卷轴上说，当整个世界都迷失方向的时候，赫拉迪姆兄弟会将东山再起，一个新的英雄会带领着他们浴血奋战，拯救庇护之地……”
她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次是一个警告：“迪卡德，小心不要乱许愿。”
凯恩小心翼翼地把方块放进自己的帆布背包里。“睡觉之前我们还有很多需要事情讨论，”他说，“我需要知道你在吉库尔的一切事情，无论多么没有意义的小事都要跟我说，我们也许能从中找到一些重要信息。”
然后，他抓住埃吉尔的手臂，米库洛夫在另外一侧，三个人走向山洞，众人正在洞中等待着他们。
第二十七章
伦德之弓
她站在一块高耸入云的平台上。这平台极窄，四角都已损毁她甚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紫色和白色的锯齿状闪电刺破空气，不停地在她周围闪现。她恐惧得浑身颤抖，动也不敢动一下，大气都不敢出。似乎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跌下平台，落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此时，两个人的声音穿过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传进她的耳朵里，那是一个疯狂的老乞丐和长着一双猪猡眼的小混蛋。“整个天空一片黑暗，大街小巷鲜血横流……”“你那个发疯的娘呢？那个在酒馆里伺候男人的婆娘就是她吧？”“……我们真该把你踢到喷泉里，把你身上那些在下水道里蹭来的又脏又臭的东西洗干净……”
那些声音里还夹杂着翅膀扇动的声音。她四处寻找，但没有发现任何飞鸟。就在她回望前方之际，一只至少有她两倍大的乌鸦正扇动着翅膀在她面前盘旋。它巨大的尖喙猛地向前啄去，擦伤了她的皮肤，它乌黑的眼珠正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乌鸦渐渐地转变了形态，羽毛一点点褪去，吉莉安的样子从羽毛中显露出来，但双手还是爪子的模样，胸口则深深地插着一把刀。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对方阴暗的面容随即被兜帽遮蔽，爪子慢慢伸长，变成了瘦骨嶙峋的手指。她披着长袍的佝偻身体在半空中盘旋。那是暗心者。“你是我的。”他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隆隆作响。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他的手朝她抓去，身后还站着成千上万没有皮肤、模样恐怖的怪物。她发现自己正赤裸裸地躺在地上，被撕开的身体里有东西被往外拉，就像有条丝带缠绕着她的胃部，而现在那条丝带正在被解开。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又开始了惊声尖叫。那条丝带是她自己的血，就像一条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红色长蛇随风翻滚。
莉娅醒来时周围一片寂静。灰白色的光线渐渐从洞口射进来，洞内还残留着烟火的味道，但身边的火已经熄灭了。伦德正睡在她身边，他巨大的胸脯缓缓地上下起伏。她叹了一口气，等着狂跳的心脏慢慢恢复常态。这梦境是如此真实，她知道暗心者和他的恶魔爪牙想摧毁整个世界。她在清晨寒冷的空气里打了个冷战。
营地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去汲水，然后又把火生了起来。不一会儿，伦德也醒了。他满脸睡意地向她笑了笑。一股暖流从莉娅的胸口流向四肢，驱走了寒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和他在一起她感到很安心，他的力气也许能保护她不受伤害，而且他的思想依然如孩子一般单纯，根本不会隐瞒任何事情。她喜欢这样的人。
她四处搜索迪卡德叔叔的身影，终于看见他与武僧米库洛夫正和埃吉尔，以及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商讨着什么。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既高又瘦，还戴着眼镜，而另外一个则又矮又胖，几乎没什么头发。凯恩脸上的皱纹和黑眼圈都非常明显。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小女孩仍然听到“恩奈德部族”与“安缪特部族”两个词语，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发音相近的词儿。他们不时指向一本正在传阅的书，讨论着书中的内容。就在此时，凯恩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奇怪的方形木制物体，并指向它带有刻痕的表面，似乎那上面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她把目光重新移回到伦德身上，大块头已经坐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给你的。”他一边腼腆地说着，一边从自己身后拿出什么东西。那是一把用小树和羚羊皮制成的小弓，弓把上还有六支一端削尖的箭矢。因为用火烧过的缘故，削尖的那端全都是黑色，箭矢的另一端则装饰着蓝色羽毛。
莉娅从他手中接过小弓，就像接过一个婴儿般温柔地把弓抱在双臂之间。自从亲眼目睹他把箭支射向树干之后，她就喜欢上了他的长弓，喜欢上了箭矢直奔目标的呼啸声，喜欢箭羽在空气中抖动的样子，喜欢箭支射出时触碰弓弦发出的细小砰砰声。她曾试着拉动弓弦，但那把坚实的木制长弓却纹丝不动，她还差点摔倒。最后莉娅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这把小弓正适合她。“我可以试试吗？”她怯怯地问道，“拜托啦，好不好？”
伦德朝迪卡德叔叔的方向点点头。“先去问问他吧。”
伦德把她带到空地上，教她如何牢牢地站在地上，如何把箭矢放到弦上，如何眯着眼睛瞄准箭靶再向后拉动弓弦，如何弯着一只手肘将另一只手肘紧紧贴着身体，如何让目光和箭靶连成直线。在射前几支箭时，她的手抖得很厉害，把箭支射到了树林里或是地面上，但是在第八次尝试时，箭矢径直朝着目标飞去，仅差几英寸就命中伦德画在树上的目标。伦德高兴地拍起了手掌，像个小男孩一样欢呼雀跃，然后跑过去收集射落的箭矢，好让她继续练习。
到午饭时，莉娅已经三次成功地射中了目标。她手臂上的肌肉拱了起来，手指因为伤损而疼痛不已，双手抖个不停，但她仍然不想停歇，这把弓上有一种能抵抗甚至消除恐惧的力量。有了这样的武器，她再也不会在面对黑暗时惊慌失措了。
她想象眼前立着一只巨大的乌鸦，它那小圆眼睛就是她的目标。伦德教会她如何长时间地、慢慢地呼气；教她如何在箭矢蓄势待发的时候，紧紧地闭气、直立不动。这一次，她几乎射中了圆圈的中心。最后，伦德终于说服她今天到此为止。
营地里到处是匆匆忙忙的身影，饭菜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着。此时迪卡德叔叔的身边已经围坐了更多的人，他手舞足蹈地大声地谈论着什么，其他人则认真地看着他，倾听着。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他们指着书上的段落，看着地图，紧盯着叔叔从背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并且在地面上画着图案。他们似乎分属两个派别，正在与对方激烈争辩着。那个又矮又胖的秃头男人（她想，他的名字应该叫做库伦）正说着食尸鬼军队的事情——他把它们称作食尸魔。他的动作、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和不断提高音量的嗓音都让她颤抖不已。就在这时，伦德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了这里。
在晚饭前，他们轮流到营地下方的小溪流里洗澡。冰凉的溪水令莉娅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上竖起了鸡皮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