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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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风-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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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秋皑闷闷地抬起头,抬眸定定地望着他。“怎么了?”拾寂低声问。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猝不及防的问句,简单的字眼,他从来不屑的那个问题,此时此刻却让拾寂心跳慢了半拍。秋皑感觉到拥抱自己的那具身体突然间僵住,然后,某种不确定的,近似于轻笑的语气响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秋皑的目光漂移到窗外,他语气很轻:“我一直知道,一直以来有人在背后注视着我。那种目光,从来不是憎恨。”

男子倏地松开他的怀抱,从床上跳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拾寂修长的背影已经落在窗边。“那又怎样?”

沉默良久,少年将自己的头埋进锦被中,闷闷地说:“那,谢谢。如果不是你,我漫长的逃亡生活可没有现在这样精彩呢。”根本就没有提起,他多姿多彩的逃亡生活,几乎全部要拜拾寂所赐。

“不用谢。”拾寂僵硬地回答。

  第 8 章
(八)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那个少年的一举一动,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挪不开放在少年身上的目光。

魔界的太阳永远是暗哑的殷红。魔物在天空中嘶鸣,空旷而寂寥的声音回荡着,铅灰色的穹空之上,是冰雾山皑皑白雪,仿佛要永远地压住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一般沉沉地透不过气。拾寂站在魔宫前的水镜旁边,静静地看着倒映在水镜中自己的脸。

“水月之镜,只有心境澄澈的人才能透过这面镜子看到世间的一切。”清透冰凉的女声静静地响起。水镜旁边,白纱青衣的女子站在他背后,风起,女子脸上的轻纱飘开,隐隐露出一张苍白睿智的脸庞。

拾寂抬起头,不自然地朝她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风使,你迷失了。”

拾寂默然。良久,他问了一句:“主上回来了吗?”

女子点点头:“他在正殿。”

拾寂亦朝她点头示意,转身朝着大殿方向走去。一枚石子投入水镜,霎时间破碎的水花飞溅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拾寂愕然回头,猝不及防碰上那双清澈得不带一丝污垢的眼眸。他听到眼前的女子,魔界四使之一梦之使茉颜冰凉的声音:“你想看到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他看到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头出来的狡黠的笑意。

“没有。”拾寂略显僵硬地回答。

当那个冰冷高贵的身影落入自己的眼帘时,拾寂心虚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内心升起莫名的狂热。他抬头悄悄地注视着那修长孤伫的背影,心中确定自己的信念并没有见鬼地被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弄丢,他依旧崇拜着他的魔神。

只是,也许是因为眼前这身影看起来并没有以前那样高高在上,冷淡孤独,所以他竟然有一瞬之间的错觉,几乎以为戈魔不过是普通的男人罢了。

男子深色的长发凌乱地顺着背部优雅迷人的曲线滑落,某种属于贵族忧郁的气质萦绕在戈魔的身旁,他修长的手指自然地垂落,指尖微红。很迷人的领袖气质,这曾经让拾寂无法对视眼前这人,心生虔诚地跪下请求效忠。而现在,那个冰冷高贵的人的身形看起来萧条寥落。

神永远不会老去,但是属于年轻的气质却会被岁月慢慢磨去,久而久之,你就会觉得那张俊美的容颜上写满了衰老苍凉。

在自己在凡界追杀夺取尘缘石的这段日子里,他的主上受到风色上神的邀请前去赴宴,这期间发生的事看样子很大地刺激到了戈魔。拾寂小心翼翼地开口:“主上,尘缘石的事已经……”

那人却疲倦地挥挥手,跟他说:“不要尘缘石那东西了。”

拾寂一愣。

“我跟她,早已经是生生世世再无缘份。”戈魔低声道,却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拾寂愕然。

一向沉默的男子难得地多了话,他听他自嘲似的苦笑:“不,不对,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前世后世之说。我们只有这一世。”

拾寂听得有些怔然,不知怎地,眼前某个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他心悸了一会儿,就连那人之后说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听。

出了魔宫,拾寂鬼使神差般的再次走近了那面水月之镜。

镜面明亮,幽蓝色的反光柔和平静,巨大的水镜由天顶竖直垂落,仰头而望是水镜陡峭插入冰雾山茫然白雪之中,冰凌顺着镜面而下,寒气凛冽。五人多宽的镜面中,他静默的身影面对着他自己。

镜中男子的表情,怅惘,迷茫。

拾寂有些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他伸手意欲触摸那张熟悉的脸庞,指尖碰触到水镜之时,一阵阵荡漾开的水纹打碎了镜中脸庞。

身后又是一阵轻笑,如幽林中鬼魅冰冷的声线:“这次跟着戈魔大人参加宴会的青玉,没有回来。”

拾寂皱眉:“到底主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也看出来了,主上他很失常。”茉颜慢慢踱步走至拾寂的身边,微笑,乜斜着眼打量拾寂。说着,茉颜也抬起手触摸那面冰水幻化而成的镜子。镜中水纹荡开,平息之后,水面逐渐扭曲,最终,画面停滞。

冰冷的手指所触,耸入云端的高峰,倾倒的,被劈成两半的华丽宫殿。断壁残垣静息在画面里。

“这些年来,你知道的,大人他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件事。这次大人去赴风色上神的宴会,当然不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原本是他二人设计要将那人的记忆唤醒,取出一直寄放在她身体里的那块琔凉玉。”茉颜顿了顿,“可是,当那女人按照计划进了逆转的幻生洞两天之后,便像是发狂一样冲了出来,一刀劈开沙溪宫,之后闯入大神的‘领域’,不到半天便被抬了出来。”

“据说,大神降下旨意将她的灵识同记忆封住,要投入人界做十世的风尘女子呢。”茉颜轻笑,“说是她沉沦人欲,既然如此执着俗世种种情感,那便让她一次体会个够。”

拾寂冷笑起来:“那种女人,活该她遭此下场。”戈魔身边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那一段陈年往事的。

拾寂对戈魔的执着无奈的很,对缓陌薄情也厌恶的很。

神界最不缺的便是糜烂奢华,最缺的便是良善情爱。所以,这些都当不得真。

可偏偏时间经历千百,沧海数度化为桑田,这段孽缘依然阴魂不散地缠着两人,从来就没有断过纠葛。他想起初次见面时戈魔潇然艳绝的模样,那样的笑容,仿佛包含了傲视三界的藐视和自信。

他对自己说,魔界没有世人偏见的污垢,没有神界的淫糜少情,没有人界的虚伪弱小,这里万物尚处于新生阶段,懵懂的智慧,未成型的秩序,混乱之中生机勃勃,所有人人都忠实地遵从自己的欲望和思想,崇拜绝对的力量,所以它需要掌控建设。

于是拾寂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成为了他座下的魔使。拾寂崇拜他的主上,所有的属下都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们暗夜的君王。

他以为,那张永远写着冷静残酷的英俊脸庞上根本不会出现犹豫和脆弱。

然而就是这样让他倾慕崇拜的绝世男子亦逃不过这样抵死缠绵的爱恋。

让人心惊,也让人厌恶。

“拾寂,你在厌恶什么,你知道吗,你的厌恶和敌意明白地昭告天下,你恐惧你厌恶的东西。”女子冰凉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拾寂挑眉,即便他是四使之中脾气最好的魔使,也不代表他不会对这样毫无凭据的臆测不快:“哦,那茉颜你说,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茉颜蓦地转过身,清透的眸子望着他:“你在害怕,你的心到底迷失到了哪里。你在害怕,因为你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个令你迷失的人。”

“你受大人的那件往事的影响,以为这世界根本没有值得珍惜的情谊,不过过去的你,却从来不会对此发表任何看法。你知道吗?若是真正不在意的人,根本就不屑一提他们所认为的毫无价值的东西。”

“而你现在提了,所以你已经迷失啊。”茉颜再次将手放在水镜之上,镜中的空间骤然破碎,恍然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之中:“你的心在哪,你应该怎样……”水镜中最后凝聚成一个人模糊的身影。

拾寂心猛然一滞。

“面对那个让你迷失的人。”茉颜缓缓牵起他的手,将拾寂五指指尖按在镜面之上,那个身影逐渐清晰,秋皑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镜中。

拾寂几乎全身僵硬。

茉颜低头开始叹息:“无论人或是神啊,一旦陷入这样的迷失,少有能够清醒过来的呢。拾寂,你知道吗?这种感情初时让你甜蜜,以为世间最幸福者莫过于此,其后带给你烦恼,因为你已经看不清全貌,最后带给你痛苦,让人的一颗心疼得几乎要死去。无法后悔的沉陷。”

“就像是甜美的毒药一样啊。”女子表情掩盖在面纱之下,她微微睁开眼,清透的眸子里却又没有半分感情。

“拾寂,你知道吗,戈魔接管魔界成为魔神的最终理由。”茉颜低声叹息,“是为了你现在所恐惧的感情。”

  第 9 章
(九)
还是同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秋皑,什么时候开始无法移开投向少年身上的眼光。

拾寂想起第一次见到秋皑的场景。那时候他刚刚得到主上的命令,要从私奔的秋家小公子身上夺取尘缘石。尘缘石之用,拾寂早已经知道,故而主上的意图他心知肚明。

他愤慨戈魔仍旧对那女人抱有幻想,却又无法反抗主上的命令。

当晚,拾寂在沿江酒家喝酒,玉林酒后劲极大,仅一壶下肚拾寂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

彼时月朗星绸,清空一夜的苍黑,拾寂跌跌撞撞地走出酒肆,抬眼望去,如此星辰如此清夜,不禁兴致涌上,笑呵呵口中念诀,于水中幻化出一叶扁舟,手舞足蹈着登舟顺流而下。

兴之所至,他随手挥出一管长箫,长吟而鸣,洒然脱俗,流水拂过赤脚踝,心中畅快,却没忘了此番目的。微微一抬手,在自己周围潜伏的魔物现身,向他汇报猎物的情况。

得了消息,拾寂吹箫顺流而下,不过片刻,拾寂挑眉,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箫声徒然上升,破空的尖锐悲鸣惊醒了那华丽舟舫之上只顾作乐的情侣。

他心中冷笑,眯眼瞧过去,不知这一对全然不知身处险境的情人,若是到了最后关头,到底会是谁先背叛谁呢。

如此这般想,浓厚的兴趣伴随着毁灭的快感悄然兴起于拾寂心中。他微微一笑,朗声朝那画舫的主人道:“恭喜秋公子终于获得自由,恕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秋公子能够将那枚尘缘石交给在下。”

他仰头,双眸对视,终于,他看到那锦衣的小公子皱眉嗔怒着看他,眼神像是小鹿般漉湿。

那是未曾受过俗世渲染的纯净目光呵。

在那之后,拜他所赐,原本已经摆脱秋氏追查的秋皑皖清二人再次陷入了没有尽头的逃亡之旅。他追着那对情侣天涯海角,然而,原本不需费太大力气便可以得到的石头却迟迟没有着落。

拾寂私心所致,并不想让尘缘石如此之快地落入自己手中,其次,却是隐隐抱着看戏的念头——那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背叛决裂,他很想知道。

于是就这样,拾寂抱着玩弄的心态追着这两人跑了大半个青陆,从最繁华的吴樾到荒凉的妙北草原,从满眼青翠的迦南森林到浩瀚无边的璟日海,几番历险,他追着他们,不知不觉竟过了两年。

作为一个称职的追踪者,他从来不放过了解他的猎物的机会。他逐渐知道秋皑喜欢初春温暖的晴风,睡觉前手脚发冷,一定要有人捂热了才能睡着,他甚至知道,每当下雪,少年会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

每当下雪之时,那对情侣吵架的频率会变高,他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在歇斯底里的发脾气后躲在角落里暗暗哭泣。很久之后皖清找到难过的少年,将他抱在怀里慌张地安慰。那时候,拾寂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他是皖清,他绝不会让那个孩子难过这样久啊……

等他回过神来,却摇摇头,低笑着暗道,真是笑话。

等他之后真的得到了照顾秋皑的机会,却引来了对方的怀疑。“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鸡胸和鸡翅?你怎么知道我有饭后喝热水的习惯?你怎么知道天冷以后,我必须有人暖脚才能睡下?”

连拾寂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中隐隐怅然,却明白他始终没有得到那个孩子的信任。

时间退回到半年前,拾寂尾随二人来到青陆最繁华的城市吴樾,适逢青陆跳月之节。吴樾最大的术族越氏主持跳月仪式,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当夜,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香车,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

年轻的男女纷纷带上漂亮的面具,穿着艳丽耀眼的服饰,于华灯下流连,灯光暧昧之中寻找这一夜的艳遇。情侣们牵手游览五光十色的吴樾长街,大街上,各种新鲜的玩意都摆出来,叫人目不暇接。

他在人群中慢慢踱步,目光漫不经心,却毫无例外地落在那对举止亲密的情侣身上。秋皑牵着皖清的手,表情雀跃——长时间被拘禁于秋氏揽月馆的少年十几年来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盛大喜庆的节日,他欢欣雀跃,好奇地从街边小贩的摊子上取下一张面具。

“皖清,这是什么?样子真丑。”秋皑好奇地问。他手中拿着一张丑陋的人形面具。

旁边的小贩趁机答道:“小公子,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面具,叫季雁奴。这面具里,可是有一个非常美丽的传说哦!”路边的行人纷纷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小贩。

“原本她是个极美的女子,但是遭到月神雩姬的嫉妒,月神施法毁掉她的容貌,将她囚禁在季雁山的山顶上,每日只能以纺纱卖钱度日。”小贩见围观者众多,便更加卖力,讲得绘声绘色,“凄苦的季雁奴年复一年纺纱,辛苦度日,直到有一天,她在山间救下了一个重伤的术士。”

彼时术士乃是青陆最有地位的族群,人们倾慕拥有自然之力能够呼风唤雨的术士,将他们当成美好事物的代表,是以这段历史上的美丽传说,大都与术士有关。拾寂微微一笑,内心对此不屑一顾。

“季雁奴用尽力气终于救了这个落难的术士。然而终归季雁奴医术有限,术士的眼睛失明,需要休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这段时间内,季雁奴无微不至地照顾这个术士,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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