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沉吟良久,问:“那如果温紫光叫你这么做,你会反对吗?”
左锐品了一口茶,不假思索:“温财神是我老板,叫我做什么,我自然会照做的。”
李成脱下军装,露出防弹衣,说:“你可认识这件衣服?”
左锐以手抚摸,验明材质,点头说:“这确实是温财神的衣服,只有各地温氏总代理才知道。”
李成把衣服掩好:“我与温紫光的关系,想必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以他的名义,让你出售粮食给政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左锐拱手道:“既然有这件衣服,什么吩咐我都会做的。小民只求司令写一封信,说明这件事,我好对温财神有个交代。”李成爽快答应,立即提笔写信,完了邀请左锐共进夜宵,左锐哪有心思呆下去,求了书信便走。
第二天潼关司令部发表一则声明,决定发行一批凉州公债,并且只收物不收钱。正当社会对此议论纷纷之际,左锐第一个表示愿意以货抵资,支持政府。看到温氏财团这样做,观望的商家群起仿效,军队粮食不足的问题得以顺利解决,而原本可能出现的官商冲突就此烟消云散。
城中方才稳定,忽然来了两个共进代表,说受灾严重,希望守备处支援。李成刚要点头,看到孔欣使个眼色,就以要调查库存为名让代表暂时休息。孔欣上前,说:“现在时近隆冬,突降蝗灾,乃是天亡共进。若司令假以援手,让匪徒熬过年关,待来年春暖花开,养成气力,又复猖獗,是养虎为患也。”
李成恍然大悟,唤来共进代表,只说粮草不够,将他们打发走了。几日之后,各地乡村镇县均上报饥荒严重,请求拨粮,李成让孔欣拟了个办法,各级乡镇必须驱逐共进组织,明确宣布与共进党脱离关系,才能领取粮食,司令部派遣督察员进驻村庄,保证物资如实分发给忠于帝国的村民而不是被匪徒冒领。
办法实施之后,仍有部分村庄坚决拥戴共进党,潘刚报告这些村庄拒领粮食,如和平村已经出现有人饿死的情况,请示应该怎么做。李成批示:“宁可看着他们死,也不要让粮食落入共进分子手中。”
进入十一月,天气变得很冷,由于蝗虫的毁灭,农业几乎没有任何收成。尽管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司令部的规定丝毫不变,终于,所有的村庄在饥饿面前都屈服了——要么低头,要么饿死。或许有一些人意志超乎坚定,有的时候甚至能对抗自然,但在饥饿面前,任何主义,任何理想,任何幻想都会丢下他们最美好的面具来跪地祈求,因为肉体一旦灭亡,再伟大的思想也会随之消亡。
人都死了,坚持的主义还有个屁用?或者说,如果一种主义无法填饱人们的肚子,还要它何用?
期间,叶伟只派人来过一次,宣告他们储备可支半年,但希望帝国政府可以为附近村民调运物资抵御严冬。李成回复说双方仍处在交战状态,共进党还是叛乱集团,不属于帝国编制,爱莫能助,不过若他们愿意无条件投降,司令部可以考虑从军队的配额中拨出一部分援助。信送过去之后,叶伟没有回应,而共进党的消息也越来越少,就连探子也摸不清他们的行动,整个共进党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二十三日,天降大雪,气温骤寒,军队开始发放冬衣。下午一个自称是司令故友的人向潘刚投送一封信就离开了,潘刚赶紧送来,李成拆开来看,却是一句古怪的话:“天明路远,人少无枪,城内危险,城外安全。”署名是“假难辨”。此时孔欣和姜浩议事,不在身边,李潘二人看不懂所书何意,略为吩咐城中巡逻要小心。
当夜无月,黑云笼罩,北门忽然发生枪声,待守门士兵去看时,又没了声响,接着东门又起炮声,巡捕匆忙赶到,不见一人,很快城中各处枪击,警报不断,城外一片火海,枪炮不断,李成心惊,下令关闭城门。
第二天凌晨,大批部队挤满四门,要求进城,原来昨夜共进军以间谍骚扰潼关,主力偷袭外围防线,驻军猝不及防,又得不到城中支援,败退下来。部队刚刚拥进城,后面尘土飞扬,李成急忙大喊关门,好险,几乎在大门关闭的同时,共进军就冲到城下。
这时众人才明白那张纸条的意思:天明路远,是天黑路近,人少无枪,是人多有枪,城内危险,城外安全,是说城内虽然异声不断,却是安然无事,城外会受到攻击。落款“假难辨”,前面少个“真”字,“真”通“邓”,必定是邓大富暗地报信,防止被搜出而写的反语。
叶伟在城外亲自坐镇指挥,共进军发疯似的攻打潼关,不顾死伤,前赴后继,敌军数次爬上城头,又被击退,各处频频告急,李成与军官四处增援,应接不暇,一天下来,手脚止不住得发抖。
眼见叛军攻势猛烈,城中谣言不断,军心动摇,凉州军数十名士兵商议开门投降,被人告发,司令部下令集体处决,以儆效尤。孔欣见李成心烦意乱,问道:“司令何故烦乱?”
李成说:“城外共进军漫山遍野不知多少,攻势凌厉;城中部队虽多,其心各异,此关随时可能陷落,我如何能安?”
孔欣说:“司令不必挂虑,潼关固若金汤,矗立千年,从未陷落。至于城中部队,可以画地自守,免去纷扰,大人也要亲自巡视,以坚众人之心。“
李成心中稍安,与孔议定,传令诸军分守各门:姜浩带凉州兵守东门,益州军守南门,雍州兵守西门,压力最大的北门由潘刚率领中央军防御。巡捕盘查城中居民,搜出七名间谍,于城头枪决,然后抛下去。李成安抚部队,说只要再坚持一个月,国内援军抵达,即可击退匪兵。
隆冬腊月,大雪纷飞,共进军缺乏重型火炮,连攻数日,不能破城,停止了攻势,两军相持起来。李成不住感慨,做梦也想不到叶伟居然敢以乌合之众围攻天下第一关,若非兵精粮足,几乎栽在他手里。
本月中旬,姜浩妻子生产,设宴邀请参将以上军官,满城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李成在酒席上嘱咐大家专心守城,不要多喝,结果自己架不住众人相劝,喝了几杯酒。李从不饮酒,不胜酒力,半途告辞,回到司令部,醉意袭上,倒下便睡。
睡至半夜,忽然外面喊声四起,李成惊醒,出去看时,城中火光冲天。孔欣衣衫不整跑了过来,他谋划虽有一手,遇到紧急情况仍是手足失措:“到处都是叛乱者,城守不住了,我们快逃出去吧。”
李成呵斥:“城中数十万军民,岂有全部叛乱的道理,这一定是叛乱者虚张声势,传令下去,有喊乱者就地枪决。”
很快查明喊声和火光最先从东门发出,李成率卫队亲自赶到东门,只见共进军蜂拥而入,凉州兵四散逃窜。李成指挥卫队堵住要道,各军闻讯,火速赶来增援,从夜杀到明,终于击退共进军。
李成召来姜浩,厉声训斥:“都是你平日治军不严,所以事急频发祸端,不瞧夫人面上,定要你好看!”姜浩低头,唯有喏喏。这时有人递上一个纸条,李成见署名又是“假难辨”,拆开一看,顿觉天旋地转。
第五十三章 平定凉州
更新时间201285 23:34:07 字数:3406
李成拆开密信,里面写着叶伟在凉州安插了一个内鬼,昨晚明确探知该人是东门守将。李成览信大怒,手指姜浩,喊道:“给我拿下!”卫兵一拥而上,摁倒姜浩。姜大叫:“无罪!”
李成一拍案几:“当年你奉叶伟之命,先是假装投诚,抖出几个不疼不痒的情报,取得帝国信任,谋得守备之位,暗地里出卖情报,害我损兵折将,几乎死在你手里,还敢狡辩吗?!”姜浩面如死灰,被拖下堂去。
大雪一日紧似一日,城外匪军似乎忘记了进攻,没有丝毫动静,李成得知援兵将至,也不急躁,安抚众人,同心守城。这夜,李成做了一个梦,风雪交加,天地变色,一棵大树屹立不倒,狂风吹尽枝叶,却撼动不了大树。梦醒后,遍问诸将,有说吉兆的,有说坏事的,孔欣说:“此梦主得一大将。”
李成追问:“得不得将无所谓,我只想知道此战能否得胜?”
孔欣又问了梦中情形,说:“风未停,树不倒,看不出结果。”
既然如此,李成焚香祈天:“我愿放弃功名富贵,只愿此战胜利,天若应我,请停风雪。”祝毕,果然风不起,雪不落,众人惊叹,消息传出,三军振奋。忽然一发炮弹落在司令部,玻璃全被震碎,原来是共进兵发起总攻,李成急率大小将校防御。敌军炮火猛烈,前赴后继,守军亦死战不退,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战况异常惨烈。午后稍歇,民众送来粮食和物资犒劳军人,官兵坐在硝烟之中,和着血水进食。下午战事进入白热化,满天炮弹横飞,遍地残肢断臂,西门与北门数次失守,潘刚组织敢死队又抢夺回来。
黄昏时分,共进兵攻进城中,各处告急,已经堵塞不住,李成手脚发抖,耳鸣不已,渐感不支。这时东南数里外出现一支晋军,打着雍州军旗号,向战场快速进发。为了避免陷入包围,共进兵撤出城外,开始后退。潼关守军与援军会合,继续追击。李成上马,看了敌军的阵形,感慨道:“军已败而阵不乱,叶伟不愧一代名将。”
共进兵且战且退,两路大军居然不能占丝毫便宜,最后敌军后方燃起大火,忽然大乱,人马四下逃窜。叶伟坐骑被击毙,步行至一座小山坡前被追兵赶上,晋军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叶伟无路可走,叹息一声,盘坐于地,李成上前勒马戏问:“公子别来无恙乎?”
叶伟闭目答道:“败军之将,任凭发落耳。”天佑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共进党覆灭。
大军进驻共进区,叛党残部纷纷投降,晋国旗帜飘扬在整个凉州的上空。可是仍有部分武装躲入深山,拒绝招纳,李成叫原共进党副主席汪卫招降,汪卫抬出他那死去多年的旧主席老爹来,又是喊话,又是派人四处宣传,但是叛军毫不理睬。孔欣献上一策,先说服叶伟投降,再让他劝降顽固分子。
叶伟自从被捕,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手段,不吃饭,不睡觉,不说话,不写字,身体很快变得虚弱。李成很是担心:“公子不吃不喝,这是何苦?”
叶伟声音微弱,仍难掩坚毅气质:“事业既然破灭,唯有一死而已。又有亲人在世上,未见她最后的幸福,我不能瞑目。”
李成推过来一叠烧饼,说:“这个你放心,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让你的亲人受一点委屈,我会把她当自己的亲友一样对待。我就想问你,假如你胜利了,夺取了政权,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谈到未来设想,叶伟双目放光,顿时来了精神:“废酷刑,赏善行,弃刀兵,促建设。建成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房住,无处不均匀,无处不保暖的国家。”
李成笑了笑,这些话好熟悉啊,历史上听过无数次了,这些个理想从正面来说是很美好的,不容易挑出问题来,于是换个方面问:“那这个美好国家的领袖会是谁?”
叶伟一愣,想了想,说:“大约会是我吧。”
李成笑了,不愧是天下第一公子,一点也不虚伪,这样破解他的乌托邦就容易得多了,于是继续问:“如此说来,那你不就成为现在自己立志要推翻的独裁者了么?”
叶伟大急,跳起反驳:“怎么可能?我一心为天下,全无半分私心,怎么会是独裁者?”
李成大笑:“帝国领袖就没说过这句话?大隋皇帝就没说过?历史上的那些独裁者们,又有哪一个没有说过自己是为民服务的呢?”
叶伟怔住,无话可答。
李成知道已经震住了他,但想得到这天下第一公子的降服,还需要再加一把火:“那我再问,就算你全无私心,那百年之后,由谁继承你的位置,会是你的儿子么?”
叶伟这次回答的倒是爽快:“如果我儿子真有才能,我会让他继承,如果无才,我会选定别的贤者担任领袖。”
李成哈哈大笑:“若是儿子继承,是为家天下,若是自己指任,与隋国禁军统领又有何分别?你以共和之名,行独裁之实,还妄称为民众服务,着实可笑,可笑!”
叶伟无可奈何:“我们有基层选择,还有监督部门,怎会腐败?”
好了,终于把他绕到点子上了,李成说:“公子这些年在西北,做事有无瑕疵,可有人提出来,可有人举报?邓大富吸食鸦片倒卖物资,可有监督?现在西北蛮荒之地就如此恶劣,若打下曲沃,那还了得!”顿了顿,又说,“公子说的那个选举,假如凉州地区,是选你的多还是选别人的多,若在曲沃,是选刘协的多还是选别人的多,若在军队,是选我的多还是别人的多?”
叶伟终于词穷:“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李成语重心长的说:“一个人挣扎在饿死的边缘,他只会寻找食物,当他吃饱喝足了,又会追逐情爱,可他有了异性,又要追求金钱,当他拥有了财富,还会要求权威。每个人,每个时代的发展都是一步一步,丝毫不能逾越,而公子却在朝不保夕的乱世带领一帮吃不饱的文盲去努力创造一个平等,民主,自由的国家,何其大谬也!”
这一席话于叶伟,真不亚于晴天霹雳,当头棒喝,他呆呆站了许久,扑通跪了下来:“司令一番话,如春雷惊蛇,叶某投降,心服口服。”
李成赶紧扶起他,以手相加:“公子务须如此,日后齐心报国便是。不过眼下有件小事想劳烦公子帮忙……”
叶伟问:“何事?”
李成这才抖出正题:“共进旧部仍有负隅顽抗者,希望公子费些笔墨,劝其来投。”
叶伟爽快答应,略一思索,提笔写就。很快,一张《告原共进军民的一封信》传遍了凉州大地:
叶某自天祚三十九年来此举事,已历十四载。凉州民众的热情超乎想像,没有你们的支持,共进党不可能坚持如此之久,乡亲们的亲切问候时刻在耳旁响起,你们的淳朴,你们的善良,你们的无私,我们永远无法忘记,叶某在此说声谢谢了。
共进党的朋友们,共进军的战友们,我曾和你们发誓,要铲除世间所有的暴政,要让阳光雨露洒向千家万户,这一点,我更没有遗忘。但是今天,牺牲的战士们用自己的生命告诉我们,还有另一条道路可以走,你们放下武器,这片土地就会实现人们十年来为之奋斗的和平,有了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