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都……”
常青的话说着说着便低了下去,我没听清楚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我也不大懂常青的意思,将军虽然位高,却尚未上过战场,据说这也是将军为数不多为人诟病的地方之一。但除上战场之外,我可不晓得还有什么能让许多人为将军牺牲,只能揣测是京城那地方不大太平。我常听爹娘唠叨,有些人有钱有势仍不安分守己,想得到更多钱和更大的势力,因此斗争不断。
另外,常青与将军似乎十分熟悉,我颇为意外。
将军任凭常青说话,一句没有反驳,旁人看去像是常青在训将军似的。将军默默地听常青说完,便如常地微笑道:“我们三人许久不聚,不如我请你们喝茶,这间茶馆的绿茶虽比不上当初在苏州的碧螺春,却也宜口。”
“不必。”常青毫不客气,一口回绝。
常青说完,一把拽住我的手腕,转身要同我一起离开。我知晓对待长官不可如此失礼,正想匆忙地与将军道别,将军竟对我微一点头,说:“阿刃,你若遇上什么麻烦,不论大小,即来寻我便是。”
除了常青,军营里还没有谁是喊我阿刃的,这应当是个相当亲密的称呼了。将军如此唤我,令我猛一愣神,忘记同他告别,就被常青拉走了。
将军对我厚待地未免太过头了。我心中疑云密布,又说不出所以然。我向来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敏锐个性,稍一思索,便丢到一边。
常青自我们见过将军后,情绪便不大好了,脸上铁青,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我险些跟不上,几乎是被他拖着走。
我想作为刚认的兄弟,总该慰问他一声,便问:“常青,莫非你与将军有过节?”
“不算过节。”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我,只怕并非什么美好回忆,“只是很失望,我原以为他不是这样的人,想不到如此软弱。”
我装模作样地假咳了一声,他这样说我越来越好奇了,“咳咳,你和将军原本关系很好?”
常青猛地停下脚步,松开我的手腕,居高临下地深深看着我。他的目光有点吓人,似乎能洞穿我的五脏六腑,我头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居然这么黑,这么深,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渊。我被盯得不自在,强作自然地移开视线。
常青闷闷地说:“是,很久以前……我们几个,都是生死兄弟,真正的生死兄弟。”
我立刻抓住了“几个”这个词,看来当初是很多人的友情,三个或三个以上。联想之前他们所说的“为你死”,我不得不悲观地推断,他们两之外的人,恐怕失去了性命。常青很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将军又是世家出身,两个人要是认识,也不奇怪。其他已经死掉的人,只怕也非富即贵。
我拍拍他的背,放柔声音:“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对我吐苦水,我绝对不对外面说。”
常青勾起嘴角,温柔起来,他又回到平时的样子了。他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以后会想起来的。”
用错词了吧?我对常青的语言水平感到悲伤。
常青忽然又说:“我和将军认识的事,你别对别人提起,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最好也装作不认识将军,至少不能太亲密。”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足够特立独行,再和将军亲热就更鹤立鸡群了,自然是不大合适的。我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回复他:“放心,我一定和将军保持距离。”
常青心情大好,十分满意。
因为这段插曲,我也忘了要请他喝酒的事,我们一路向前挺进了闹市区。这附近什么都有,店面也正规很多。要是我家人有来的话,一般就是在这附近了。我到处探头探脑,盼望着能瞥见娘或爹的身影,只可惜一无所获。
布店的老板正站在门口吆喝,里面各路已婚妇女讨价还价唾沫横飞;棉花店的学徒练习着弹棉花,棉絮飘得整个街道都是;胭脂店的女老板扭着水桶腰,向小姑娘们介绍新到的水粉。
常青指着胭脂店,“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啊?不要。”我心里一惊,触及性别问题我一贯很敏感,“我又没有相好。”
“那你干嘛盯着看?”常青样子很正常,还略带一点戏谑。
我一把攥住常青的手指,把它向右边一偏,变成对着一家兵器店。我说:“我看的是这一家!”
兵器店老板的身材差不多和大何有的一比,每块肌肉都壮得有砖头大,且此人手里握了个巨大的狼牙棒,表情像是被人欠了十万白银,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路人见状纷纷绕道。
常青的嘴角抽搐不停。
说起来,我莫名地一点都不怕那个男的,明明他长得那般凶恶,一看就不是善茬。
我和常青走了过去,兵器店老板一见我们靠近,立马笑出一口黄牙,吓得路人跑得更远了。
其实军队里面有统一配给的武器,我们并不需要自己买。我是刚才才想到,我或许需要一把匕首,可以藏在军靴里的那种。毕竟是在男人的力量相对强大的军营里,我需要一些防身的东西,以防万一。
武器店老板搓着手,期待地看着我俩,“两位小伙子是军里的吧?需要点什么?”
我扫视一圈,想也不想,马上指了角落一把起了锈的匕首,“就要它。”
话一说完,我瞬间就后悔了,为什么我也不拿起来看一下或者检查一下,甚至都不问问价钱,就那么肯定地要那把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我最终还是把那把匕首买了下来,因为那把匕首是整个店里最便宜的,也是我唯一买得起的。据说老板本来已经打算处理掉了,会被我看上完全是意料之外。
我用收垃圾的价格把它收了过来,没费几个子儿。
常青竟没有对我买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表示不解,反而很赞赏我的品位似的,我不明白这是不是一种比较新颖的讽刺手法。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看那把匕首的眼光似乎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的,但最终没对我说什么。
常青和我一直逛到黄昏,才赶回军营,我也没能遇见我的家人,剩下的钱和粮食只得原模原样带回去。我们没再买别的东西,常青将月饼分了几个给帐篷里的其他人,我则缩在被子里端详新到手的武器。
我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只能发现这柄匕首的粗制滥造,不过没关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到底是把真的家伙,我可以把锈去掉,再磨得锋利点,一样是把好匕首。而且它又薄又小,藏在靴子里会很方便,总的而言还蛮适合我的。
我这个人对自己的东西一向是喜欢并维护的,于是高高兴兴地把匕首塞在了枕头底下。
那天长官们开完军事会议回来以后,我们的训练便紧张了许多,我也没有找到空儿打磨我那柄匕首,靴子里都沾上了它的锈。
常青告诉我他与将军是旧识之后,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他们两个在军营里的时候果然装作互相不认识的样子。这两个人都是演技派,难怪旁人都没有看出端倪。我没有再追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之间肯定有秘密,不方便告诉我的那种,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他们我是女的一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常青十分照顾我,事事细心,我有时会觉得他是拿我当亲弟弟看待的。
在过年前,我总算找到时间打磨了我的匕首,磨干净以后,它还是挺漂亮的,非常轻,削铁如泥,愈发让人满意。
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我可能会迷恋军队生活。但,入冬后,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上头供给的军饷大幅度减少,我们每日的伙食也越来越差,甚至日渐到了吃不饱的地步。尽管如此,能吃到终归是好的,队里有一些老弱病残,已抢不到吃的了。
我的人缘差强人意,身材瘦小,他们自然不会让着我,午餐时次次都有人想夺食。但我身手强他们许多,动作又十分敏捷,最后他人皆讨不了好。
常青总想分我点吃的东西,但他那么大的个子,总不能吃得比我还少,我拒绝几次后,他也不再强求,而是换作带我偷偷去林子里打野味。他熟悉军营里的各种大小出口,还洞悉警卫的巡视顺序,我们来回数次,从未有人发现。
那位姓邵的录事参军事亦时来接济我,我才知道原来稍有官职傍身的人,在军队里是吃得好的。
奇怪得很,军营风纪日益败坏,居然没个长官出来制止。我于是去问常青,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知道。
“上将军、大将军还有两位将军都外出了,其余的长史和司马没命令不想管。”常青淡淡地道。
将军并非是我们这里最高的掌权人,且不论还有另一位将军坐镇,上将军和大将军的头衔都在将军之上。不过上将军便是任将军的父亲——任隆。有这一对父子兵在,大将军基本事事听上将军的,另一位将军也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
我道:“难道就放任军营里这么乱着?这样怎么打仗?”
我以为当兵是来保家卫国的。即使没正正经经读过书,我也晓得将兵重要的一环便是人和,若人不和,再有天时地利,也无法击退一支训练有素、团结坚固的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是可汗的亲兵部队,实力强劲,能以寡溃众,令边关闻风丧胆。
“将军们大约也在想办法,这次出去可能就是去面圣,请求粮饷的。说实话,这治标不治本。”常青的眼睛闭上很久才慢慢睁开,“边境出了问题,我们留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我一听这话就明白,恐怕是不久便要出征的意思。我心口一瞬间袭上一股凉意,这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有我的父母姐妹和亲人,我自幼未曾离开过。而此次离开,却意味着……去死。
我的祖父和大伯都没有回来。
我怕死。
常青看着我惨白的脸色,露出几分无措来。他盯着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双手捧住我的脸。他的手竟比我的脸还热,长久以来的默契,我知道他是想帮我烘暖,可我的脸光靠热气是暖不起来的。
“别怕,我绝不让你死。”常青对我道。我从他的眼中读出坚毅,这是我头一次这么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居然望不尽那篇深邃的黑色的底端。
我心暖了,这真是好兄弟。
于是我重重拍他的肩膀,发誓说:“那我也愿意为你死,常青!”
这话我绝对出自内心,从来没这么情真意切过,都有点要脸红了。我摸出靴筒里的匕首要送给他,常青摆手回绝:“不必给我这个,你留着吧,日后肯定用得上。”
常青这个人不说虚话,拒绝一次就说明他绝不会要,我便收了回去。
但即使没有交换物品作信物,我们之间也更为亲密。
将军他们回来的那会儿,我恰好来了月信。这次或许是因为我前日沾了凉水,或许是冬天特别寒冷,我疼得格外厉害,晚上睡不着,差点在床上打滚,半夜还拉了肚子。
赶上将军们回营,平时好吃懒做的兵都不敢继续偷懒,一大早便去集队。大何个性软糯,我为他出过头,算是跟我关系还算好的,看我一脸痛苦,想照顾我。眼看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咬咬牙从床上爬起来。
“大何,走,去训练!”
“你不……不要紧吧?”大何担忧地说,他虽然个性不像个爷们,却是个十足的好人,待人温柔。
“不打紧。”我苦笑,小腹阵阵地疼可不是我想忽略就忽略的了的,“跟迟到比没什么,今天长官回来了。”
大何显然也怕被将军骂,犹犹豫豫地还是走了。我努力跨着步子一路狂奔,可两腿发软,又生怕垫的东西掉出来,不久便落在大何后面,赶到时已经开始训练了。
负责我们训练的曹司马觉得在将军面前丢了颜面,大为震怒,罚我洗整个班子的衣服一个月。
好不容易上蹿下跳地训练完,我跑去一看要洗的衣服,身体凉了半截。
大冬天的,洗衣服的水表面都结冻了。
大不了多痛几天,多半死不了。我抱着赴死的决心撩起袖子,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一回头,连忙行礼。在军营里这么久,我也懂了不少规矩,自不敢像以前那样不恭敬,也不敢借常青向将军套近乎。
“将军!”我低下头。
将军扶了我起来,问我:“刚才我遇见大何,他对我说,你身体不大舒服?”
“报告将军,没有!”我连忙挺直身板,我是个士兵,不想在长官面前被认为是软弱的。
将军微微一笑,漂亮的不食烟火,我几乎能闻到那笑里带的檀香味。
可他的下一句话,却将我打入地狱,“那你裤子上的血是什么,受伤了?”
我慌张地低头一看,果然红了一大片。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身体极为僵硬,又害怕女性的身份曝光,害全家判刑,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昨晚把匕首放在床上,划伤了。”
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立马从靴筒里摸出匕首,双手捧到将军面前。
将军接过端详了一下,然后又还给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常青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与他之间的事?”
我摇头。
将军点点头,说:“不知道也好。这是柄好匕首,你定要随身带着,不要取下。”
我称好。
“你的惩罚……这次我去替你的司马说说,免了这次。”将军又把目光往下低了低,“下回记得小心。”
不用把手放进冰冷的水里洗衣服了,我对将军的好感简直要突破天际,此时让我去替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换了身衣服,之后回到帐篷,常青也在,他表情十分焦急。
一见我,常青立刻跑了过来,上下打量我,试探地摸了摸我的手温,“大何说你被罚去洗衣服了,我正准备去找你!怎么样,身体可还有不适?”
我嘴上说没洗,心里却想大何怎么这般多嘴,非要把我的事宣传的全军队都知道不成?
我又把遇到将军的事和说的话告诉了常青,连带着吐露了一番对将军的敬慕之情,称赞他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好将军。当然,血的部分我还是说是匕首划的。
常青明显呆愣。他沉默了好久,突然取出两袋东西,递给我,“我今天请假出去了趟,给你带的礼物。”
难怪他一大早就不见了。
我一边接过,一边调侃:“今天将军们都回来了,你还敢出去,胆肥啊。司马居然准了?”
常青点点头,轻声说:“我的姓氏暂时还顶点用。”
我和常青从不客气,反正我们所有东西都是两个人分的,所以当着他的面,我就拆了那两个布包。
里面是红糖和生姜。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震惊还是害怕。
常青看着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