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玲月刚要满心感激地夸赞这人是正人君子,却又蓦地想到此处正是烟花之地,再是君子到了此处只怕也成了小人,故而刚想挂起的笑容立时变成了尴尬的浅笑,她不能说话,便对着这人躬身行了礼,算是道谢了。
男子抬头往前上方扫了一眼,接着又对宋玲月道:“不知姑娘怎的如此不小心,竟是从这楼梯上跌了下来?”
这一问,才叫宋玲月记起了方才的场景,抬头一看,此时楼梯上只剩下三人,一个是方才扯住自己的醉酒男人,另一个是给自己引路的小厮,还有一个则是这楼里素未谋面的女子,说是素未谋面,也不过是自己不认得这人,谁又显得这身子的主人又认得哪些人?
无论是谁,都应该和自己没多大关系,想来该是与这身子先前的主人有关,故而纵然疑心,可此时说出来、问清楚,也没有那么大的意义,更何况自己或许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么想着,宋玲月只是摇了摇头,又对救命恩人醒了鞠躬的大礼,这才对那傻站在原地的小厮招了招手,继续往六王爷的厢房走去。
而在她的身后,那双温润的眸子一直紧紧追随,其中透着几点玩味和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暗影阁
到了六王爷所在的厢房前,宋玲月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轻轻叩响了门扉,这种感觉很矛盾,她不想看到六王爷,却又不得不依靠对方的力量离开这里,去努力开始新的生活,所以她不知道待会儿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六王爷。
宋玲月并非不懂得伪装,想必任何一个曾在舞台上露出过恬淡微笑的人,都懂得如何察言观色,懂得如何在合适的人面前摆出合适的表情,可是那样太累了,当你的笑只是一张面具,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谁?”屋中传出的深沉声音,成功地打断了宋玲月的胡思乱想,不过这句问话也只起到这一个作用罢了,因为宋玲月此时口不能言。
双儿没跟来,自然不能为自家主子传话,宋玲月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叩了叩房门。
片刻沉寂,里头传来六王爷的声音:“进来。”
宋玲月这才推门而入,先入目的是一张绘着山水的屏风,绕过屏风便见一黑衣男子,正手持杯盏,目光却是坐在面前的矮几上,宋玲月仔细一瞧,才看出那矮几上此时正摆着一盘棋,不过因为离得有些远,所以看不真切。
“你过来。”六王爷放下茶杯,冷声命令。
宋玲月虽心有不愿却只得乖乖走了过去,知走到六王爷面前才停下,也省得他再三番四次地下命令了。
“坐下。”六王爷继续下达命令。
宋玲月暗暗叹了口气,在六王爷面前坐下了。
六王爷此时正手持白棋,看了半天,方才落子,之后终于抬头看了宋玲月一眼,又问道:“你可会下棋?”
宋玲月摇了摇头,她其实接触过好几种棋类,什么象棋、五子棋、飞行棋,虽然技术不好,但至少都接触过,可这围棋实在太过高深,她是连见都没有见过人下的。
六王爷又捻起一颗黑子,想了半天,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玲月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像是很认真地在看,实则什么都没看懂,就在宋玲月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六王爷这才又开了口:“你可知我为何会选了你?”
宋玲月觉得这话应该关联到自己没来之前的事情,她自然是不知晓的,所以她摇了摇头,又用口型说了句:“我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可等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这夸张的动作根本没人在看,这让她不禁有些懊恼。
“那你可还记得暗影阁?”六王爷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暗影阁?宋玲月再度茫然地摇了摇头。
六王爷单手持一黑子,目光落在宋玲月身上:“你是暗影阁的线人,想必这一点,你也不记得了吧?”
暗影阁的线人?那是什么东东?宋玲月是愈发地觉得莫名其妙了,这人到底想说些什么?而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落下最后一子,六王爷低声道:“棋局,再久也能分出胜负。”
这句话用这种语气说出来似乎很有深意,可像宋玲月这种连棋局是否已经分出胜负都看不出来的人,自然是无法正确解析六王爷的意思,她很想问一下对方到底是想说什么,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对方抬起头来盯着自己的嘴看,无奈之下,宋玲月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玲珑姑娘?本王已言尽于此,你难道还未想起些什么吗?还是你想继续自欺欺人?”六王爷低低地叹了一声,像是在叹息对方的不识趣,又像是在惋惜对方的不配合。
宋玲月眨了眨眼睛,这人未免也太过自说自话了吧?自己要是继续这么沉默下去,说不准在对方就当自己是默认了,故而为了自己的信誉和性命,宋玲月只得伸出自己白白嫩嫩的爪子,大胆地在六王爷面前挥了挥,等到对方因此而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了,宋玲月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接着尽量清晰地表述道:“王爷,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所以我根本听不懂你的话,你可以再说的明白些吗?”
“不记得了?”六王爷轻笑一声,“那你可还记得宋斯?”
虽然和自己同姓,可宋玲月确实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自然是摇头,可没曾想她的回应却叫六王爷愈发地冷了脸,他甚至伸手一把捏住了宋玲月的下巴,隔着矮几用力地拉向自己:“你骗我!”
宋玲月被捏得生疼,更为六王爷的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自称是“我”,而非“本王”,可真是稀奇,再然后她就跌进了六王爷似乎波涛汹涌的眸中,那里头本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是一片冰原,可在这一刻却突然涌出巨大的漩涡,里面有狠绝,有伤痛,有无奈,有不忍,竟然还有一丝茫然。
“你……”宋玲月用口型吐出这个字来,接着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只能努力地垂下眸子,努力地忽略从自己下颚传来的痛楚。
六王爷的手劲儿渐渐轻了,可宋玲月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突然被一股劲力扯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后背也被人用双臂死死抱着,就好像溺水之人在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这力道太大,宋玲月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更叫她茫然不知所措的却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以及发起这动作的那人。
这人真的是六王爷吗?宋玲月虽然只见过六王爷一次,可第一感觉不是往往很重要的吗?本应该属于冰块的某人,竟然会做出如此失常的举动?
不,宋玲月突然意识到,即使是如此失常的举动,六王爷所拥抱着的人,也并非自己。
宋玲月叹了口气,她安静地等待着,知道那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力度不那么强烈了,她才拍了拍六王爷的后背,示意他松开手。
而六王爷像是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番举动的失态,直接一把推开了宋玲月,背过身去。
不知道为何,宋玲月突然觉得此时的六王爷很像一个做了不该做的事,而闹别扭的小孩子,不过她自然不会真的把这种想法放大,她只是慢慢绕到了六王爷的身前,再一次重复刚刚的挥挥手、指指口的动作,然后无声地道:“六王爷,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或者你可以直接把我当成另一个人来看待,但我……真的不是玲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怜玉
六王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宋玲月,隔了好久,才突兀地吐出一句话来:“不管你是谁,是否还记得曾经之事,你都将成为本王的女人。”
说完此话,六王爷便径自拂袖离去,留下宋玲月一人抚额叹息,就算她再是少不更事,却也知道那所谓“本王的女人”指的是什么,若真是这古代女子,或许嫁鸡随鸡便也算了,可她宋玲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建立在非正确爱情观上的非正确婚姻,她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所以无论之前在这个身子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都和她宋玲月无关,而那些情债,她也绝对没有理由背负,不管六王爷与这身子先前的主人有何瓜葛,都不该她宋玲月来承担。
可是该怎么办呢?如果自己现在是别无选择地一定要先去六王爷府上,那么之后呢?宋玲月完全没想好自己该如何脱身。
或者在此时改变主意?就方才的登台来看,或许她是可以想办法留在这里,靠演艺养活自己的,但她转念又想到了之前发生在楼梯上的那一幕,这看起来规模不算大的楼里,似乎也隐藏着着诸多她不能预料的波涛。
宋玲月无力地叹了口气,一时间除了茫然,还是茫然,她现在始终做不回自己,她更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做回自己。
回房的时候,时候已是不早,这楼里虽还算热闹,可该入花房的恩客想必都已上榻了,宋玲月一路谨慎倒也没再遇到什么意外,回房之后,宋玲月简单洗漱后,就直接倒在了床上,不只是心里头累得慌,就连这身子也因为先前的登台而累得不行,宋玲月觉得自己确实该好好歇歇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宋玲月还未来得及用早膳,便被外头传来的消息震得脑袋嗡嗡直响,来者自称是六王爷府上的小厮,此番便是把宋玲月即将入府的通传一下。
是这个月的十八,也就是两天后。
果然只是递了消息而已,可怜宋玲月这个当事人只能无奈接受,连说话的机会都无。
“小姐,您就别不高兴了,奴婢就觉得如此很好呀。”双儿一面帮自家主子束发,一面轻声安慰着。
宋玲月抬头看了双儿一眼,突然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双儿,你在这楼里待了几年了?”
“奴婢已经服侍小姐三年了呀。”双儿如实作答。
“那我若是入了王府,你有没有什么打算?还是继续呆在这里吗?”宋玲月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不知道若是自己离开了,柳姨会怎么安排这个小丫头,虽然只认识短短时日,但这人毕竟是宋玲月来到这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那种在陌生环境下对于初见之人的依赖心理虽然不重,但也是存在的。
双儿有些茫然地看着宋玲月,那双一向清澈的眸子里竟也透出些许担忧来:“奴婢也不知晓,在这里,奴婢是做不得主的。”
是呀,自己虽然处境危险,但至少还是个被人服侍的主子,而这些下人只怕要比她还要卑微,还要前途堪忧。
“那你愿意跟着我进王府吗?”所以继续是潜意识的,宋玲月就这么问出了口,而对方也瞧得十分清楚。
所以下一刻,双儿便突然跪倒在了宋玲月的脚边上,语气也变得哽咽起来:“小姐,您真的愿意带着奴婢吗?”
其实话一出口,宋玲月是有些后悔的,一个过不了江的泥菩萨,竟然还想帮别人过河,当真是不自量力,不过既然这话已经说出口了,便也没有再收回的道理,略略叹息,宋玲月点了点头:“只是到了王府的日子只怕也是不好过的,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双儿眨着眼睛看完了宋玲月要表达的意思,便一个劲儿地点头,口中直道:“小姐愿意带着奴婢,已是奴婢之幸了。”
宋玲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在这个时代受人趋势,终不得自由的那些人,这份同情来得有些没有头绪,却偏偏叫她的情绪愈发低沉了。
直至有人前来串门,宋玲月这才重新打起精神。
此时已是接近晌午,宋玲月本是在里屋歇着,听到双儿说了句:“怜玉姑娘,您怎么来了?”
宋玲月这才出了里屋,就见一素衫女子正和双儿说着话,见有人走出来,素衫女子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宋玲月笑了笑:“妹妹是不是打扰姐姐歇息了?”
宋玲月摇了摇头,把人请坐下了,这人其实宋玲月是见过的,便是昨日在楼梯口遇到的那人,此时这人的脸色仍是苍白,加之未施粉黛,便愈发显得毫无血色,不过此时宋玲月应该关心的自然不是这样,她转头看了看双儿,用唇形传了句话。
“我叫小姐是问姑娘,今日登门可是有何事?”双儿站在宋玲月身侧传话。
那女子看了看宋玲月,又看了看双儿,像是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先前妹妹曾有听闻,说是姐姐的身子是见好了,却偏偏忘却了尘事,便是连性子都不一样了……”
这话虽未说完,却很显然是求证的话语,宋玲月便也利索地点了点头。
“姐姐当真是……”女子先是眸中露出诧异之色,而后才有些羞窘地笑道,“是妹妹失态了,如此说来,想必姐姐也是不认得妹妹了,若姐姐不嫌弃,便唤妹妹一声‘怜玉’吧。”
怜玉?宋玲月似乎曾在哪里听过这名字,细细一想,才忆起那次出门时遇到柳姨,确是从对方口中听闻此名,不过也只是听闻而已,于是宋玲月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怜玉就这么静坐了片刻,瞅一瞅宋玲月,在看一看双儿,却见这二人下人盯着主子看,而主子又盯着桌子瞧,全然无人来看自己,这才不得不重又开口道:“妹妹此番前来,实则是想和姐姐说些体己话的,只是这……”
这般说着,怜玉便把为难的目光对准了双儿,所要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要和宋玲月单独相处。
然自从经历了昨天那一推,宋玲月又怎么敢和这样连知人知面都算不上的人独处?所以她也跟着为难起来,并叫双儿传话道:“我家小姐现在口不能言的,也只有奴婢能看懂小姐的意思了,只怕小姐是不能和姑娘很好交谈的。”
“如此倒也是,只是……”怜玉叹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这才吐出下半句话来,“前次之事当真是谢谢姐姐了,若非姐姐,妹妹今日或许已不在此处了……”
如此说着,怜玉竟是泫然欲泣,弄得宋玲月十分莫名其妙,却又不好在此时煞风景地反问一句,故而只能干笑着装傻。
两人又这么鸡同鸭讲了片刻,怜玉这才告辞。
等到怜玉走了,宋玲月才对着双儿问道:“双儿,你可知道刚刚怜玉说的是什么事?她为何要谢我?”
双儿犹豫了片刻,才凑近了宋玲月低声道:“小姐兴许是忘了,这怜玉姑娘虽并非楼里的红牌,可长得也是清秀可人,前次便有位公子欲要把怜玉姑娘赎出去呢,可怜玉姑娘却是死活不肯,险些便得罪了显贵。”
“难不成这怜玉的遭遇倒是和这……和我有些相像?”宋玲月不禁苦笑,这青楼女子果真是地位卑微,凡事做不得主。
双儿却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窘迫地岔开话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