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白看着朝露,百年已过,她终于是长大了。
长眉弯弯,眸含秋水,红唇若瓷,那张清秀天然的面若玉雕出的娃娃,着实好看。
夙白撑着脸,看她蹙着个眉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拉拉朝露的手,这双修长的手上略有些薄茧,是早年间种田留下的。
朝露看他,目光中泛着迷惘。
“怎么?”
“二二,你跟我说说,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了……你居然变成了花情的模样?”朝露看夙白的手扣在自己的手上,也不敢动弹,这种感觉来自于而是对花情的恐惧记忆。
夙白长叹口气,眸光悠远。
“有些事情,我不想再提,因为,那太痛苦了。”夙白的眉也蹙在了一起。
“唔……我还是……”朝露想说,她还是没办法立刻接受二二换做了花情的模样,这小心肝着实会受摧残,尤其是面对着这样一张祸害苍生的脸。
她以为,她面对莫沉师尊的脸面对了那么些年,早该习惯了。
哪里知道,这花情的脸一出现,就小心肝直蹦乱跳。
美人,终究是美人。
看他眉心间都快蹙成个“川”字,想也知道,这百年,过的也就堪堪,所以朝露不想再追问。
哎……
她叹了口气,就听夙白忽然笑了,他将手拦在朝露面前,让她看着自己,“你若真要个解释,不外乎是我整日里跟着师傅修炼,日久天长的自然会歆慕他的长相。”
“这个解释的确能通。”朝露点点头。
夙白躺下,靠着台阶后的一棵白玉大柱上,望着门内花海,“还有个很不靠谱的解释。”
“什么?”朝露好奇,凑过去。
“花情是我爹。”
“你胡说。”朝露终于被夙白的话逗弄的笑了,心无芥蒂,愈靠愈近。“你说,我能经常来找你吗?繁忙的水仙公子?”
“自然,露儿姑娘想几时寻我便几时寻我。”夙白的手中化出一雕花玉牌,玉牌上是夙白的名字,朝露面露喜色,用手接下。
“夙白……为何换了这么个名字?”朝露念着,转头问道。
夙白笑,“在下小名二二,也得有个大名啊……这原本就是我的名字。”
“那以后我是叫你二二呢?还是水仙公子夙白呢?”朝露将玉牌收进挂兜中,花笼裙一转,整个人就转到了夙白面前,让他好生发愣。
“你说呢?”夙白笑的很灿烂,不像花情妖孽那般灭杀人性的妖邪,一只手缓缓落下,在朝露的头上轻轻一抚。
于是像儿时玩耍那样,她顺手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夙白,却见他的腰将将一侧,突然面色一白,便猛烈的咳出了声。
这突生的状况,教朝露傻在了原地。
小时候撒丫子能在满山野里乱蹦乱跳也不喘气的人,怎么突然变的如此柔弱,感情上天作了水仙公子,便真的成了朵娇花?
夙白边咳边喘,面色惨白,那张漂亮的脸尽是痛楚。
看的朝露心里有些心疼,她忙慌的凑过去,在夙白身上急点几个大穴,乱敲乱打一通,希望能缓解些对方的疼痛。
夙白只说着,“冷。”
朝露连忙准备唤人,却被他按住,摇了摇头。
所以她一咬牙,将夙白的身子按在了自己怀中,感觉到他周身依旧在打颤,她只好将他锁的紧紧的,一点也不敢动弹。
二二……这是怎么了……
她轻声唤着,“二二,二二……”
夙白沉沉的在她怀中睡了过去,身子却还在微微颤抖,很是奇特的病症。
她缓缓伸手,为他把了个脉象,便觉他体内有一股不明的寒气,丝丝扣扣的缠绕着。
心中一阵惆怅,如今算来:自己身边这几个最好的朋友,二二夙白是染了不明之症的娇花;自己是棵时不时会晕厥的病秧;师尊是个一走路就发愣的呆子;心岸则是眼睛愈来愈盲的瞎子,四人坐在一起,凑着便着实体现了老弱病残四字真谛。
哦,还外带一个尾羽时刻在染红的桃花鸡小小。
没一个正常的。
第十七回 恰似两朵桃花开
夙白是在第二日清晨时分醒的,醒来的时候,看朝露还用手紧紧的搂着他,眉头挤做川字,一对很漂亮的弯眉。
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一张素净的面上,宛若天成的秀美。唯这一头青丝,比之花都的小仙娥都不如,连朵素花都没有,看那光溜溜乌黑黑的一抹长发,夙白却抿起了薄唇。
“露儿,你身上都凉的很,还敢为我取暖。”他换了个姿势,自己坐起身,将那已经浑身僵硬却睡的若不动山的朝露缓缓的推进自己的怀中,嗤笑,之后将外袍脱下,盖在朝露身上,一口清气从元丹中吐出,泛着寒气。
他的手在朝露的发间轻轻的滑动着,最后落在她的肩头,望着那寒气翻滚,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微一动,朝露总算是有了动静。
她刚刚一抬眼,便瞅着那张花情的脸离自己好近好近,顿时吓的毛骨悚然,任她一身是胆,也不敢动弹。
良久发现他眼中是不明的笑意,才颤颤巍巍的说了句,“二……二……?”
方才一瞬间,她又以为自己是被诓骗了,这妖孽其实是假装的不过是来吸自己的血的吧。后来又在电光火石间,琢磨出来,若他是要吸血,没必要费这么大劲,他只能是二二夙白。
所以长舒了口气,搁下心来。从夙白的身上攀爬起来,一只手搁在他胸口处才发觉了不对。
“二二。”
“啊,我在。”这三个字着实是二二的风范。
“你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病症?”她一把揪住夙白的领口,将那突然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拉的再次离自己好近。
意识到不对,她刚想放开,便被夙白抓住了手。
“喂喂……你……”难得跟自己的青梅竹马红了脸,朝露甩着手,挣脱开。
这边跺脚决定不理会他,那边就听夙白轻咳了几声,颇为委屈的说,“露儿你都不关心我了么……”
朝露心中略有些悔意,这才蹭过去,“你说,你在凡间这百年究竟是做什么了?怎么犯了这种病?”
夙白微笑,“只是在成仙的途上受了些小挫折,留了些病根。”
“今日我带你去求老君爷爷,他与我有些旧识。”好歹莫沉将她送到老君那有些时日,青牛宫上上下下还是给她几分薄面的。
“不,暂时不用。”夙白拦住她,顺手递给她一样物事。
朝露接过后,口中问着,“为什么……?”转眼盯着手中这可爱的小短簪便满眼的迷惑,“诶,这是什么?”
金蟾望月卧玉兰的短簪,又翘起三片小小的金叶在外轮,举动之间微微地颤抖起来。搁在明灯下似乎还能折射出七彩琉璃的光。
“簪子,给你的。”夙白伸手,将这小短簪子细细的簪在她发间,看那一抹乌黑上,终于多了些点缀,才算是满意了些。
小金蟾的簪子原先是要送给云锦仙女兰若,全当她为水仙宫赶制的这批灵绡纱的小礼物。如今换了个主人,倒也相配。
“你送我的礼物吗?”她喜滋滋的摸了摸,心里却有些暖暖的,不愧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一见面就送了份大礼。
这不成,她好歹也得回份礼。
然刚一惦起回礼,终于是重重的拍了下腿,喊出了声,“糟了。”
还未等夙白回话,她便起身冲着夙白说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家里还有个路痴师尊呢,他要是来找我的话,我可就费劲了。”
夙白也不挽留,会意的点头,然后说道,“我送你出去。”
然后朝露在前,夙白在后。
朝露发间那小金蟾微微摆动,夙白的唇画成条很优美的弧线。
飞到半途中,朝露才恍然大悟,想起件重要的事情,“结果他还是没告诉我,他那病是怎么犯的。奇奇怪怪的人……”
再不能像初初,那般谈笑风生,草间嬉戏。
原先的二二,一放入脑中,便是那若阳光般炽烈的小小少年,可谓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如今的夙白,明明知道他不是花情,他只是长了花情的脸的二二,也无法能够再坦然相处。
若只如初见,那一抹少年心性的青葱,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想起他那浑身泛寒的病症,便还是有些担心。
微微叹了口气,朝露加快了速度,却难得的周身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抬头,看天际的白云皆藏起了身影,突然便一阵大风,她险些没跌下剑身,回头望望这离得不远的天空,看这云忽然做黑,晴朗之色转瞬即逝。
“看样子要下雨了,得加紧回去。”
话刚落音,一片细雨便落在了身上,喘口气的机会也未给她,却也不似那突如其来的阵雨,砸在身上生疼。
雨绵绵落,寒凉之意顿起。
朝露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惴惴,她的眼睛投在了原处的榣山上,那里的树涛阵阵,竹林飒飒,小竹亭的琉璃顶已近在咫尺。
她一滑,落在地上,高声喊着,“师尊,我回来了——”
无人答应。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嘶鸣声,小小从来不这般叫唤,也从未叫的如此凄惨过。
她的心一紧,匆忙的向着师尊的小屋跑去。
三间小屋环着的空场内,细雨落在了众人的身上,已是一片湿濡。
就见竹林间穿梭着几道人影,只见师尊正将一道霹雳雷闪打在云浮的身上,顺手接过从天上掉下一片血染的小小的身子。
雨绵绵细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教朝露傻在了原处。
师尊很少会出手打人,或者说师尊的法力修为太高,只要出手,一般小神仙是没有打的过他的,她是没料到师尊,这次出手的对象居然是那南溪天姑云浮。
如今的情形很微妙,那云袖怀抱着南溪天姑云浮跪在地上,师尊怀里抱着的是自己的桃花鸡小小,面色沉静,亦或是用冷峻来形容。
朝露再不敢多言,挪挪蹭蹭的走向师尊。莫沉只是抬眼看了看她,便也不说话。
就听那云袖颇为悲愤的说,“不过是打伤了只上神的妖兽,上神居然不问青红皂白的伤我姐姐。如今此事,云袖定当禀报天宫,由帝君为姐姐做主。”
朝露心中一惊,连忙奔到莫沉身畔,抢下小小。
只见小小的软翅一抖一抖的,桃花鸡眼下变作了只血色鸡,浑身染血。那小豆眼还颇为委屈,虚弱的一阖一开,看的朝露心中极为悲愤。
她也是个护短的人,与师尊一般。若做了往常,忍气吞声也就罢了。
眼下看那云浮故作柔弱的躺在云袖怀里,那乌溜墨黑的眼睛落下几滴伤心泪,手扶着胸口,不停的喘着气,自己这一肚子恼火便无处发作。
“不知云浮上仙因何缘故要伤我这只小妖兽?”她冷冷淡淡的问。
细雨飞洒,落在脸上凉凉透透的,朝露担心小小,将它塞进自己的怀里,徒留个脑袋在外头望风。
云浮抬脸,云袖愤恨,“我姐妹二人不过是要拜访莫沉上神,为何这妖兽会突然发狂袭击?所谓妖便是妖,在仙界留根也不过是个妖。”
“够了。”莫沉开口,他将一瓶丹药递到了云袖面前。“云袖上仙尽可禀告天宫,莫沉绝不怨怼。”
云浮银牙咬碎,那清秀的面上满是不甘,她妹子云袖伸手接过丹药,扶起云浮,二人一瘸一拐的向外走着。
“等等。”朝露喊道。
莫沉侧眼,将将看见她头上那一根小小的短簪,金蟾望月,在细雨霏霏中轻轻的晃动着,折射着七彩的琉璃光,不禁眉头微皱。
那两位仙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朝露。
“上门是客,但客人打伤了我榣山看门小兽,莫怪我榣山将二位纳入不来往名册。榣山,不再欢迎二位。”
云袖面色一变,云浮更是萎靡不振,她有些惊慌失措,望着莫沉。
莫沉不理,返身进了自己的小屋,朝露也跟着进去,将门顺手关上。
只听见云袖在外清朗而又愤恨的说道,“今日我姐妹二人在此所受之屈辱,必当十倍奉还。”
朝露颇有些担心的看着莫沉,他毫无所动,只是站起,走进丹房。
她从怀中抱出小小,检查着它身上的伤,只见脚部、羽翼处还有胸腹部皆有法器击伤的印痕,不禁又是满面憋红。
小小呻吟了一声,“咕啾咕啾”的叫唤,方才它一声不吭,也很硬气。
朝露看的委屈,将它抱在怀中挪到师尊莫沉坐着的地方,他正坐在蒲团之上,一推丹炉,几片药草飞入。
“师尊……”她软言哀求着。
莫沉不理会,只迅速抓着草药推入丹炉,“嘭”一声,炉门关闭,丹火窜出。
小桃花鸡“咕啾”了声,也似在安慰自己的小主人。
朝露撇撇嘴,乖乖的坐在一旁等候着师尊,她明白,师尊在给小小炼药,只是不明白为何一直一声不吭,也不知是在生自己的气呢,还是在生小小的气。
眼下看,这生了自己的气的可能性更大。
然则,自己不过是去了趟水仙宫,多待了一夜,没保护好小小。单这点的确是该责骂的。然她瞅着师尊那面色,倒也一句话不敢吭气,挪了个位置盘腿坐下,将小小搁置在自己的腿上。
小小又虚弱的“咕啾”了声,似乎很疼痛。她拿手轻轻的梳着小小的羽翅,这是它最喜欢的方式。看它渐渐的眯上了眼,才缓缓舒了口气。
莫沉起手,一枚丹药从丹炉中窜出,他握在手心,递给朝露,“兑水送服,这些日子你要小心看护。”
说完这句话,莫沉便抬脚向外走,被朝露拉住了手。
她闷闷的,轻声说,“师尊我错了……我昨日只是听闻了二二之事,所以未曾禀告师尊便擅自离开了榣山。”
小金蟾明晃晃的,甚是刺眼。莫沉却微微一笑,将手覆在她头上,说道,“此事因缘,为师要去一趟天宫。”
“师尊,我随你去。”
“那谁来顾小小?”莫沉的问让她歇停下来,看她颇为担心的表情,莫沉说,“去天宫的路,我
不会走错的。”
紫袍曳地,莫沉却还是突然转身,一着手便在整个屋内置下了个结界。
“师尊?”朝露心中一紧,惊慌失措。
第十八回 桃花也揽杏花香
师尊却未再多言,居然一闪身便出了小屋,留朝露发了会愣,她刚回过神冲向门口,着手一推便发现自己被锁在了里面。
“师尊!师尊你做什么!”朝露这才着了慌,这本没多大的事端为何突然就将自己锁起来呢?
但眼下着慌也未有大作用,伏天上神的结界,哪里是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