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蠢蠢欲动,去年立冬之时便开始挑起了几桩不大不小的战事,大举进攻是迟早的事情。汴州守军虽久经沙场但寡不敌众。
汴州太守梁友植拟书上谏朝廷,希望朝廷能够派援军前来。
却不想,皇帝陛下会亲临汴州。
自古以来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是天子,最惜命的也是皇帝,若非必须绝不会御驾亲征。
梁友植是个知情势的人,这件事情他看在眼里,对这位还未有幸谋面的新帝又增添了几分敬重。
之前风闻其尚为太子之时骄奢至极,如今看来却是以讹传讹。
梁友植思绪间,忽听得恢弘悠远的马蹄声响起。
他心头一震,便见前方有官差奔走了过来,高声喊着“报!”
梁友植几步上前,忙问道:“可是到了?”
那探报的官差对着他行了一礼,才气喘吁吁地道:“启禀太守大人,前方五里之外有大军靠近,是卫军旗!”口气中带着过分激动的颤抖。
“快快快!”梁友植一听忙对后头站着的同僚和下属们招着手,“准备迎接陛下!”
众人一听这意思是皇上就要到了,忙地整顿了一番衣冠,上前按照官级站成几排,齐刷刷的倒也气派。
约莫是有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见前方转折处现出了一队探路的人马来,黑色骏骑,马上之人各各挺直着脊背,身着黑色铠甲,神色一丝不苟。
犹如夜色一般沉冷。
望之者,心生畏惧。
不多时,便有大队的人马相护着一辆巨大宽敞的辒辌车现入眼帘,明黄色的军旗在夜色中飘扬,六匹骏马行在前头气势恢宏,后面则是延绵不断望不着尽头的千军万马。
众人不敢多看,忙地撩袍跪拜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整齐而洪亮,在宽广无垠的城门前荡漾开来。
车中的苏葵不由掀开马车一角的重帘,朝外看去。
除了乌压压的一大片跪拜在地的人之外,她能瞧见的便两侧军士手中举着的火把燃着烈烈的火焰,夜色中的城门显得有几分凝重,城门正上方石刻的‘汴州’二字分外刚毅,似带着北方特有的豪迈与苍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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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初。
苏葵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睁开了一双朦胧的睡眼,入目是藕色绣云的床帐,这陌生的颜色令她即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汴州而非苏府。
“堆心。”她下意识地喊了句,坐起了身子来,伸手拨开了床帐。
一个身着粉色衣裙同色褙子的丫鬟行了进来。
“奴婢见过苏小姐。”那丫鬟走到离苏葵的床边有四五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对着苏葵行礼,道:“奴婢听棋,是这听音楼的掌事丫鬟,以后负责苏小姐的起居事宜。”
苏葵点点头。
紧接着。便又有三个相同衣束只颜色不一的丫鬟无声地行了进来。
“这是听琴,听画,听书。”听棋在一旁给苏葵介绍着。
苏葵方才将她们进来之时脚下的力道看的清楚,明显几人都是练家子的。
慕冬安排的人,她自然放心。
穿衣,洗漱,梳妆。一整个流程下来。苏葵才发现这四位丫鬟竟像是处处了解她的喜好和习惯一般,不需她多言,一切都极为适心。
堆心昨夜坚持亲自伺候着苏葵沐浴和歇息,待苏葵入眠之后才去了自己的房间。因苏葵有特允放她几天假歇一歇,再加上其实在太过疲累,便一觉睡到现在还没醒来。
十几道简单却精致的菜式摆放在了偏厅的长桌上。
“下次不必如此浪费,我一人也吃不了几口。”苏葵被听棋引着走了进来,看到桌上的菜样繁多,出声道。
听棋闻言温婉一笑,道:“奴婢方才忘了同苏小姐说,陛下早有交待,会来同苏小姐一起进膳。”
什么?
苏葵闻言一愣。随即便垂目看向自己的衣装。
“我。我需不需要回房换身衣裙?”
这是不是太随意过头了?
听棋闻言眼中带笑的摇头,刚想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了宦人的高呼声——“皇上驾到!”
苏葵一慌,又觉今日的发式梳的不妥,她今日本没想出去便让听棋捡了最简单的来挽,就在脑后挽了个垂髻。余下的青丝都乌压压地垂在肩上。
她将散落的头发匆匆的拢到耳后,忙地行礼。
不多时,便听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平身吧。”
“谢皇上。”苏葵徐徐起身,这才见眼前的慕冬一身月白色的常服。
她稍有一顿。
好似自从她知晓了他的身份之后,就鲜少再见他穿白衣了。
这样一来,倒是不显得她这一身装束显得太过随意了。
“奴婢见过小姐。”
苏葵闻声看去,这才见慕冬身后立着个丫鬟,竟是屏儿。
苏葵脸上即刻就显出了笑意,对着屏儿一点头便看向了慕冬。
她此前同慕冬提起过让屏儿回来的事情,是忧心万一因为那天的事情慕冬迁怒到了屏儿身上只怕不妙,慕冬当日并未应下也没说不答应,但见他这些日子太忙,似没搁在心上苏葵便没多问。
本打算大军在汴州落住之后,待他事情忙完再提一提的,却不曾想今日他便将人给带了过来。
这人看似不像是会将小事挂在心上的人,但回回都将她的话记得清楚,无论大小。
屏儿屈膝跪下,声音虽是一贯沉稳但却满含着感激,“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没人知道前段时日她是活在怎样的恐惧之中。
那日她千不该万不该将慕冬的吩咐置之脑后,跟苏葵道出了真相——违背主上意旨这对她们就意味着掉脑袋。
若非苏葵还念着几分旧意,她这次可以说是非死不可的。
苏葵欠身将她扶起,并无多言,只笑了笑道:“记得那日我同你说的话便是了。”
屏儿会意地点头——就算不用苏葵说,慕冬也事先交待了她,日后她便是苏家小姐的丫鬟,同那个组织已没了半分关联。
慕冬见苏葵话里有话,意指他上次行事不顾她意见,不由在心里暗笑了声这小东西还真是记仇的很。
但也在心里长了个教训——暗下帮她可以,但首先得考虑着她的感受,若真的顾及不了那便永远不能让她知晓事情是自己做的。。。 。。。
苏葵不知他此刻的想法,怕菜凉掉,便催促着他入了座。
厅里的人除了伺候的听棋之外都退至了厅外。
说来二人这还是头次单独的吃一顿饭。
见她哪样菜多吃了几口,又有那道菜尝也未尝,听棋在一侧都一一记了下来,皇上事先便有吩咐,一切皆按照苏小姐的喜好来。
想到此,听棋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同帝王相对而食的少女几眼。
只见她动作间丝毫不显拘束和矫作,但却处处合乎体统。
虽不言不语,但总觉得二人之间有着难言的和谐和默契。
正文 350 认错人罢了
汴州似懂人情,打从帝王亲至之后,便日渐趋于温暖,草木也逐渐萌了芽,昨夜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城中更多了几分盎然的春色。
雨后放晴,辰时时分,行宫里驶出了一辆青顶马车来。
车夫头顶一顶乌青色的毡帽,面目沉定,衣着整洁,把式十分熟稔。
堆心跪坐在车中的软毯上,在苏葵肘边的一方矮几上沏着茶。
行宫所建之处当是最好的地段,道路被督修的极平整,加上赶车的车夫技术又属上乘,故人在马车里觉察不到丝毫的颠簸之感。
苏葵这几日休整了过来,头次来汴州,便想出来看一看,见识一番此地的风土人情。
本是想拉着慕冬一同出来的,但去寻他之时才听跟前伺候的人说,一大早的汴州太守便来求见圣驾,不知是为何事,慕冬便带人出了行宫去。
这几日来慕冬除了第一日里同她用了顿午食之外,此后,想见他一面实在是难。
苏葵知他日理万机,自是不会有何抱怨,只是担心他这般操劳会累到。
马车赶过一座坡度平缓的石桥,便入了一片闹市之中,因行人较多,马车也行的慢了起来。
见苏葵掀开帘子往外观看,听棋顺着往外头瞧了一眼,解说着道:“小姐,这便进了西大街了,此处算是整座汴州城最热闹的地段儿。”
苏葵点着头,看着外头的景象。
街边店铺林立,旗幌随风而动,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或因皇帝到来的缘故一些非法占地摆摊儿的商贩便被驱逐了去。
此地人们要比京都的人生的高大一些,男人多是魁梧有加,女子的肤色也偏向于麦色。
各人身上的装束跟王城也略有不同。男子头上多绑带着头巾,女子则大多外着无扣儿的对襟,用一条束带绑在腰间。
虽是远远不及王城的繁华喧嚣,但贵在民风淳朴。
听棋见苏葵有心下去走一走,便知会了车夫寻个地儿停下。
苏葵吃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听马车在外面叩门。堆心就将合门打开。先行随着听棋跳下了马车去。
不远处,两人两骑不紧不慢地行了过来。
前头的是位少年模样的男子,身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披风,偌大风貌将脸遮去了一半。观不清面容,似有意观赏左右,马赶得愈慢。
跟在他身后的是位留着长须的男人,一身石青色的深衣,头系云巾,背上绑着个黑色的长木盒,不知内里是为何物。
“都说汴州百姓蛮横无理,如今看来却比大漠好上太多。”少年人波澜不惊地说道,无视周遭汴州百姓投来的忿然目光。
这话。是在骂人还是在夸人呢?
后方的中年男人笑笑接道:“那是自然。咱们卫国毕竟是礼仪之邦,自不是大漠那群蛮夷之徒可以相提并论的。”
这话出来,才叫原先那几人收回了目光去。
少年人转头看了中年男人一眼,无声的一笑,“你倒是谨慎。”
转回目光之际。目色不知落在了何处,稍顿之后便是一片惊鸿之色。
“让开!”他忽地高喝了一声,驱马疾驰。
“呀!”
前方有人躲防不及,惊的跌倒在地。
受惊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前方的路人纷纷避让,所经之处皆是一片骂声。
“怎么骑马的!眼睛喝风儿去了啊?”
“哪里的蛮人?”
“真是倒霉。。。 。。。”
中年男人见状也顾不得道歉,策马跟了上去。
只见少年人在前方街角的拐角处,一棵老柳树下翻身下了马。
被他方才的动作吸引了视线的人们此时都齐齐顿足,朝着他望去,是想看一看他这么急急躁躁的冲撞过去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姑娘留步!”
少年清朗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落在众人的耳中。
前方是一位背对着他而行的女子,身上拢着件宽大的遮风裘衣,从头到脚挡了个严实,旁边还伴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想来应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女子闻言下意识的驻足。
不待她回头,那少年人便几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掀那女子的兜帽。
众人被他这动作给吓了一跳,这分明就是个轻浮的登徒子——
哪有喊了句姑娘留步就要上前去强掀人家帽兜的!
“啊!”
那小姐还未察觉,身侧的婢女便惊呼了出声,倒也护主心切,转身便要去拦住那少年人的手。
可还是慢了一步。
帽兜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拉下,女子碰巧也在此时回了头来,待反应过来之后,连连后退了几步,一脸的羞红和嗔怒。
“好大的胆子!”婢女出声斥道,“竟敢对我家小姐毛手毛脚!”
“。。。 。。。”少年人皱紧了眉,不语。
旁边的人见他这幅表情,一个比一个搞不清状况——怎么他调戏了人家姑娘,他反倒还不高兴了?
那小姐见他眼中有失望,不由脸色更红。
她,她长得就如此不济吗?
以至于让这等登徒子见了真容之后就这幅大失所望的表情?
“你哪家的啊!”另位生的粗犷的婢女几步上前,一副要讨公道的模样,“你——快给我家小姐赔不是!”
少年人闻言抬眼,令几人都是一走神。
风帽的遮掩下,那露出的半张脸来,眸光竟是清冷曜曜,摄人心神,每一处轮廓都极致冷峻。
目光轻动,便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冷厉。
那婢女只觉登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只听那少年人波澜不惊的声音荡漾在空气中。
“认错人罢了。”
待几人回神,他已转了身离去。
“爷。”那中年男人牵着马走了过来,一脸的惊惑,问道:“您没事吧?”
“以为是个熟人。”少年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行至柳树下,跃上了马背,动作利索潇洒。
中年男人原地思衬了片刻,是也没想出来他在这汴州能有什么熟人,但见少年脸色冰凉显是不悦,便没多嘴再问,上马跟了上去。
众人瞧着二人远远离去,才停止了议论。
也不过是一场小闹剧,看一看说一说也就罢了。
近午时,骑马的这主仆二人在一间酒楼前下勒马。
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着,唤了小厮过来牵马,自己则是引着二人进了大堂中去。
现在正是饭点儿,大堂中已是人满为患。
“二位客官楼上请吧!”那小二眼瞅着堂中没有好位置了,见这少年气质非凡,他识人无数一眼便可断定这人非富即贵。
便献着殷勤道:“二楼有空着的雅间儿!”
中年男子点头,示意他前头带路。
三个这边刚上了楼去,苏葵一行人便抬脚进了酒楼。
想着回去也是一个人用饭,还要劳烦膳房单做,苏葵便提议在外面用顿午食。
听棋只道西街口的这家望登楼口碑极好,里头的菜样儿极有特色,又细细说了几道招牌菜,直将苏葵的馋虫给引了出来。
一行人这才朝着望登楼而来。
一迈进大堂,便有交错的酒菜香气扑面而来。
小二此时刚从楼上下来,见又来了群衣着鲜丽的食客,便一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听棋看了眼四周,喝酒的猜拳的唠嗑的干什么的都有,便道:“二楼可还有空着的雅间儿吗?”
小二忙不迭点着头。
“有的有的!小的这便带几位客官上去。”
说是雅间不过是比堂下安静一些,并非是王城里那种单间形似的雅间,而是每张桌子前后用镂空屏风相隔罢了。
苏葵几人寻了最靠内近窗的一张桌坐下。
半开的窗子有阳光静静流淌而下,苏葵侧过身子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
听棋这几日来已摸透了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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