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二嫂。”宋拂显然对于这样的收尾极不满意,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去,门口没几步,只听他又高声喊了句,“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急匆匆跑出去的步子。
秦淮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燕窝,诧异地看着宋拂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恰间尚渊从屋外走进来,便问:“怎么回事?”
尚渊答道:“听说是魏善公主来东宁了,宋校尉理当是去恭迎。”
秦淮不由诧异。
魏善公主?那不就是当今大魏朝国主魏景唯一的孪生妹妹?听闻这个公主美若天仙,唯一不足的就是身体纤弱,似天生便有隐疾。也正因此,魏景才将她视若珍宝、百般呵护。
这样的公主理当居于深宫之中才是,怎的就会跑来这东宁郡?
秦淮疑惑地看着尚渊,半晌,他才淡淡地答道:“魏善公主母妃本在落樱寺久住,因而公主也常来东宁郡走动。”
虽然尚渊答得滴水不漏,不知为何,秦淮却总觉得,他似乎少说了一些什么。
这几日,东宁郡的天色都极好。似是因魏善公主到来的关系,整个郡内上上下下都极是忙碌。
秦淮在屋里呆了几日,心知这公主既然来了,宋拂便也不会急着想回京了,就没多动出门走动的心思。那日只是坐在书桌前看书,却听外头吵吵嚷嚷的。
推门出去,尚渊立在外面,还不及问,他已接了口,道:“魏善公主来了。”
秦淮愣了愣。
并不是因为魏善公主的突然造访,而是因为尚渊的态度。尚渊极少有这样明显警惕的态度,眉心紧紧拧着,若不是知道来人是那个公主,恐怕会以为是来哪个人要对她不利似的。
那些人很快就上了楼,秦淮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腿脚不便的魏善公主,依旧可以来去自如的原因了。
同样的,她也知道了,尚渊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神色的缘由。
看了看那个将魏景公主抱在怀里的男人,秦淮只是笑了笑,随即恭敬地施了一礼:“民女秦淮,见过魏景公主。”
低着头,上头半晌没有声息,许久,才听到徐徐的一声:“免礼。”
这样的语调有些慵懒,然而配合上这种柔柔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协调合适。
秦淮抬头,看到了魏善公主落在自己身上揣摩的视线,同时也瞥见了将她抱在怀里的祁宁的视线。
虽然始终是一贯平淡的神色,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今日他的注意自始至终没有从她身上一开过一瞬。
秦淮嘴角的弧度又勾了勾。
祁宁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轻衣,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魏善公主也是一身胜雪的长裙,徐徐地拖曳着,从那人怀中毫无支点地垂下,轻轻坠在地上。
乍眼看去,这两个人是多么的般配。
许是画面太过协调,竟叫秦淮感觉眼里也有些微微地生疼。
宋拂跟在后头,探头探脑得显得有些忧心,但越是这样的神色,越是叫秦淮的心反倒静下了。
魏善公主首先开了口:“你就是皇兄许配给祁宁的女人?”
毕竟是皇室的血统,虽然语调娇弱,却隐约地透着霸气。
秦淮看了一眼祁宁,垂眸应道:“是。”
“祁宁,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人。”魏善公主抬了抬头,笑眯眯地,却是对祁宁说的,“如果我也变成这样的女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她的话说得很是坦诚而直白,胆大得任所有男人都足以脸红,然而咫尺的吐息落在脸上,祁宁却是连眼睫都没有多颤一下,只是淡声道:“善儿莫要说笑。”
秦淮垂落的眼眸微微颤了一下。
善儿……
他叫她“秦淮”,却叫她“善儿”。
魏善公主对他的冷淡熟视无睹,盈盈笑道:“每次你都这样,以前你不是这样的,说真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以前的那个样子。”
祁宁没有答话。
有丫鬟端来了椅子,祁宁弯身将魏善公主轻轻放到椅子上,秦淮留意到魏善自然至极地搂过他头颈的手,亲昵而娴熟。显然,这样的动作,两人都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秦淮垂眸不再看,余光却瞥见一块丝巾轻飘飘地落过,落在了她的面前。这是雪绸做的丝巾,轻巧而名贵。
魏善的声音又从头顶响起:“是叫秦淮吗?我的腿脚不便,能不能帮我捡下丝巾?”
“是。”
秦淮应着,低头捡起,走去时径直到魏善面前,也没有多看祁宁一眼。
魏善身手来接,到手的时候忽然一松,那丝巾经风一吹又翩翩飞落在地。
秦淮愣了愣,便听魏善叹息道:“连块丝巾都欺负我,罢了罢了,掉在地上两次也都脏了,我便不要了。”说着,又向祁宁伸出手去,微微笑道:“这里不好玩,祁宁,带我去游湖吧。”
“好。”祁宁弯腰,由着她又揽上他的身子,轻手轻脚地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外头风大,叫人多带几点披风。”
“嗯。”魏善顺从地应着。
那条刚搬上的椅子又被人手忙脚乱地撤下。
秦淮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背影上,一时涣开,那些背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刺得整个眼睛这样阵阵生疼。然而,手始终落在身体的两边,也不曾举起去拭去那片疼意。
祁宁的背影显得有些模糊。
她以为他的温柔只对她一个人,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吗?
正出神,忽见祁宁的怀里探出一个人头来,秦淮下一跳,却见魏善看着她,忽然扬起了一抹笑意来,笑得这样温和,格外的人畜无害。
“二嫂,你千万不要误会!”刚才始终跟在后头的宋拂好不容易可以开口,终于忍不住跳出来。
秦淮收回视线,看着他笑了笑:“误会什么?”
“就是……那个误会啊……”秦淮这样的态度,反倒叫宋拂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使劲地挠后脑勺,“魏善公主喜欢二哥,但是二哥并不喜欢他,当初皇上有意把公主赐婚给二哥,却被二哥当场拒绝了。”
秦淮不由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要拒绝?”
宋拂无语:“当然是因为二哥不喜欢她。二哥喜欢的是二嫂你啊。”
秦淮心头滋味莫名,只得依旧勉了一抹笑:“以前,我跟祁宁,真的有那么好吗?”
“好!当然好!”宋拂几乎脱口而出,顿了下,忙又补充道,“二嫂和二哥相爱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人插手的余地。”
“是么……知道了。”秦淮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笑了笑,“魏善公主要去游玩,你理当有很多事要做的吧?还不快去!”
宋拂点了点头,看了下秦淮,虽有犹豫,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回屋坐在桌边,秦淮不由微微出神。
有的时候她是真的看不透祁宁,对于一个并不喜欢的魏善公主,他都可以温柔备至,那么,他对她的温柔,到底有哪些是出自真心,而又有哪些,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的呢……
当初,“她与他相爱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插手的余地。
那么,现在呢?
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有多爱这个男人。早已不再是以前“相爱”的那个时候,更何况,她从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到底是有多深的“爱意”存在。
现在的他们,又会不会,有着让别人插手的余地呢……
今天,魏善公主来间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下马威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补到快没命。。
、番外 缘起缘灭
这只是一个,关于这个故事发生以前的故事。
也许这个故事理当很长,这里,只是用很简单的方式,向大家陈述。
以前,当她第一次用“秦淮”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秦淮河畔。
她与他初识,他告诉她,他叫“长宁”。
很久很久以后想想,其实他们的相遇,原本就是一个互相隐瞒和欺骗的开始,不曾想过,这种隐瞒和欺骗,竟然陆陆续续持续了十年、二十年,又或者说——近乎一生。
她不曾想,当年自己告诉他“秦淮”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已注定自己的后半生,永远将被这个名字所替代。
秦淮。又或者说——康青柔。
古楼只是一个小国。茫茫的沙漠之中,一个渺小而瘦弱的存在。
弱肉强食,大魏朝一朝独大,连年的进贡民不聊生,而奋起反抗的古楼国,自然要成了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只不过,古楼虽然渺小,却有着康家军。
大魏朝老将军郑卫天,带军驻扎边境两年有余,却始终没有攻破过康家军的防线。
双双对峙,争执不下。
没有人想过,彼时会有一个少年在缤纷的战火中悄然来到古楼境内,只身一人,随行的,也只是一个叫“尚渊”随从。
白衣少年,一匹白马,便在秦淮河畔邂逅了她,她说她叫“秦淮”。
也许少年自始至终知道她的另一个名字,只是故作糊涂。
一个叫秦淮的女子,原本只是手上策划好的一颗棋子,谁想竟然真的爱上。
在博弈的时候,往往是谁先动情,谁就输得一败涂地。
他和她之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情在先,更不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情更深,然而,第一场博弈下来,赢家是他。
这一局,他胜在理智。
在对她的爱,和对国家的忠诚之间,他选择了“忠”。
古楼国国主被说服,让大魏朝祁相押遣康家满门入魏为奴,换走七年无战乱纷争的和平。
就在祁相再次成为天下传说的那一夜,他醉了。
独自一人醉倒街头,也不知满身斑驳的究竟是酒痕,还是泪渍。
唯独他自己知道,并非是他相要拥有理智,而是这片天下要求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这理智。
一步行差踏错,许就是大魏朝成千上万涂炭的生灵。
踏入皇宫的第一步起,他可以是翻手成云覆手雨的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独拥有不起的,便是自己的感情。
在落狱的那天,她也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祁宁。
祁宁。祁宁。
永远不会是当初那个自称是“长宁”的少年。
她自知自己错了,不关是“秦淮”还是“康青柔”,在这个人的眼中,只是棋子罢了。
如今她已尽了自己的用处,所以,注定被抛弃。
她不恨。因为恨也已经没用了。
铮铮的铁笼。她被牢牢锁在里头,只要抬头,便可以看到月色,那些星泪斑驳陆离地点缀在天上,怎也不及她心中的泪雨滂沱。
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干涸了,她不知为何,竟也再流不出泪来。
靠这冰冷的栏杆,木然地抬头看去,她并不知道自己苍白的脸色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转化成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会做怎样的决定?
他,不知道。
也许会抛弃这个身份,任性一次。
也许会放弃统一天下的宏图壮志,任四处纷争,任百姓们身处水深火热。
或许,即使背负千古骂名,只为这个女子而活。
只可惜,所有的“如果”都不复存在。
若真可以存在“如果”,倒不如说,“如果”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祁宁”,而只是那个叫“长宁”的少年,那该多好……
可惜一切不过都是,痴人说梦。
她不会知道,有一个人特意找人丰富了她的待遇;她也不会知道,只要有一个人对她辱骂拷打,那个人定活不过第二天……
当然,更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每天奔波忙碌完之后,只会远远、远远地看着她。
他很累。很疲惫。
康家被锁入了高园之中,自此,彻底沦为俘虏。
而他只能在高园之外遥遥地看着,何等的讽刺。
日如流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安排着。
谁也不知道那一日高园的大火是怎样烧起来的,然而这样大的火势,任别人怎么扑,都不曾扑灭。
里面的砖瓦残垣都被烧得精光殆尽,同样也烧光了康家满门,尸体被一具又一具地抬出,朝中专门派人清点,起火的原因,也再也无从追究。
这一场火,好似把以前的所有恩怨都烧得彻底荡然无存,同样的,却也让又一场恩怨悄无声息地蔓延。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处陌生的环境。然而当得知这个宅院的主人的时候,唯一的感觉,竟然想笑。
彻底地笑。
回想,才想起在那一场大火中,看到那人出现时候的情形。
疯狂蔓延的火势,他忽然出现,却是说要带她走。
是反悔了吗?然而现在反悔,又有什么用呢?康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早已在这场大火里彻底被剥离殆尽。那场大火吞噬了她爹娘的魂,吞噬了她哥哥们的身躯……
而如今,这里是祁相的府邸。
那个将他们全家自战场逼下,不费一兵一卒便灭了她满门的祁相。
也是那一个,自一开始就准备将她视若棋子、彻底操控的长宁。
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始至终,他许是都错了。
然而事到如今,即使恍然醒悟了又如何?
这场如预期规划的大火,也不过只是他对她的一个小小补偿,怎的也无法弥补康家全家的血肉。
这一生,他欠他的不只是情,更是命。
这天下,他唯独允许她对自己做任何的事,包括一剑穿心、见血封喉。
宁可她对自己痛骂、恶斥,也不愿如现在这样,不声不响、不哭不闹。
也不知为何,原本那样举手投足都足以乱他心弦的女子,竟然如同没了躯壳的人偶一般。木然、无神。
时日如水。
他始终对她百般呵护,而她也依旧对她不理不睬。就如外界所说,康家一门忠烈一夜灭门,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康家小姐康青柔。那么,如今的她究竟是秦淮,还是那个已死康姓女人,她也不知。
没有人知道,她木然的神色背后究竟藏的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那些丫鬟们只知道自家大人金屋藏娇,却从来对她的来历闭口不问。
人人只当她无情无欲,却也不知,她心中所看所想,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明——这祁相府中,一个个忠诚的外表之下,不乏有人藏着一颗通外的心。
只不过,这些皆与她无关。
那一日,花园小憩。
借着周围无人的契机,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脱逃出走,只可惜途中撞到侍卫,被误认为刺客,不得不夺路而逃。
祁相府中素来没有常常走动,自然不熟,慌不择路下竟乱入了一处花园,脚下一滑失足落水。
周围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被紧紧围住的那一瞬,她扑闪的动作一停,脑海中一片寂静,闪过的一下念头,竟是有意寻死。
要她真的逃离这里,又当如何呢?
真让她亲手啥他报仇,竟是怎样痛苦的一件事。
真当逃离出去也就罢了,这样的机会仅有一次,若被捉回,定会囚禁一生,若真要这样,倒不如,死了算了……
静静地沉入水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