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裳看着他记录完,呆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事情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无数次,并不止用药,就连起居用膳都曾被人一一记录。她厌极了被人约束,可又不能反抗,多时都是拿那些偷偷摸摸记录的宫婢来出气。
她没病没痛,平白就让吃药,只稍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恨不得她就死在宫外,再也回不去。若说最初还有些气叶闵翎也跟着一起来陷害自己,虽然他可能并不知情。可此时见到他如此态度,不由的便心中豁然。唇边不自觉抿出一丝微笑,问他道,“此药何效?”
叶闵翎背过身去,好半天才缓缓道,“提气,养神。”
闻言芙裳公主心里不自觉一暖,虽是自己预料中的答案,却也还是觉得感激。她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但是很显然,这药已经不再是原来送来的那副了。想着这个认识不过半月的人都愿意帮助自己,再对比宫里那些与她或交好或亲密甚至于还有血缘关系的人,实在觉得讽刺。
看他将地上的碎碗放进门边的簸箕里,芙裳公主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大声嚷嚷道,“这么说这药原就是给本宫的了,那本宫方才与你道歉,你为什么要应?”
叶闵翎这才明白了,原来她说对不起是因为那包落水的药。他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只提着簸箕一言不发就出去了。芙裳公主只觉得又是羞又是恼,将筷子一扔就想走,却想着难得才和好如初,此时若又赌气岂不前功尽弃。于是,她赶在叶闵翎胡来之前又提起筷子,继续埋头吃饭。
——
是夜,山顶上的小院里安静祥和。
东边屋子里的叶闵翎睡得很沉,西头厢房里也没什么动静。夜色中一个黑色的身影敏捷而迅速的飞身进来,许是因为对地放不熟,黑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探听了一下呼吸之后这才飞快的向右边窜去。
黑色的身影敏捷,眨眼间便来到了叶闵翎的屋门口。就在他伸手要去触门的瞬间,一道银光划破黑暗狡黠迅猛,毫无预兆的便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大惊回头,却只看见那道莹白的鞭影如同灵蛇般,迅速飞回身后的黑暗中。
那黑暗里显然已经潜了一人,自己非但未能察觉,就连是什么时候来的亦或是早早就在那里了,都不得而知。
黑衣人来不及处理手背上的伤口,也没时间去大骇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因为黑暗中已经又一鞭子抽了上来。黑衣人飞快闪躲,那鞭子却是每每抽在自己脚边,浓黑的夜里却鞭鞭精准,未见丝毫偏差。冷冽寒意摩擦地面,火光四溅啪啪做响。
一直被逼回门边,黑衣人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张口却是个女子的声音,她急声道,“奴婢冒犯公主罪该万死,求公主饶命。”
黑暗中的银鞭这才停了下来。芙裳公主身披着一条黑色的斗篷,娇小瘦弱的身体融着黑幕自暗处走出来,月色下,脸上全是被扰了好梦的怒色。
跪俯在地上的女子急喘了一口气,又道,“奴婢是奉了主子的命前来,有一句话要转告公主殿下。”
玉芙裳没有说话,只深拧着双眉,盯着地上的黑衣女子。好半天才不耐烦道,“说。”
“主子说,近日宫中有变,望公主殿下千万警惕。”
黑暗中的人只是冷笑了一声,好半天都没说话。黑衣女子手背伤得很深,此时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瑟瑟发抖。玉芙裳沉默了良久才厉声低吼一字,“滚!”
那女子自然二话不说,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去,蹭蹭两下,便完全消失在了山腰的黑暗中。玉芙裳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她在黑暗中扭头看了一眼叶闵翎房间的方向,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屋。
近日,怕会不得安宁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闵翎丝毫未察觉到异常。一直到他出门去后山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的芙裳公主有点不一样。
他做饭的时候,她坐在饭桌边发呆。他晒药的时候,她坐在院子里发呆。他晾衣服的时候,她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发呆。他现在要去后山吧,她也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目光游离,似乎还是在发呆。
叶闵翎心中好生奇怪,却又没那个胆子去问她。只得走两步停一下,回头瞄一眼,然后又继续走,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有意无意的回头。偏偏芙裳公主也配合,他走快的时候,她跟着走快。他走慢的时候,她也跟着慢慢走。他停下来假装查看路边药草实则回头看她的时候,她也会站住脚在原地望会儿天。
两个人就以这种奇异的模式穿梭在山间的药田里。叶闵翎心里直犯嘀咕,唯恐是自己在无意间得罪了她。可是,他思前想后,甚至于将自己早上的一言一行都默念了一遍,脑子都快想破了都没明白事儿。
就在他第数不清多少次回头的时候,芙裳公主终于忍不住了,蹲下身捡起一颗石头就朝他砸去,“走你的路,看什么看!”
那颗小石头准确无误将将砸在叶闵翎的脚边,吓得他赶紧回过头去,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加快脚步一溜烟儿逃也似的跑掉了。
芙裳公主瘪嘴轻哼了一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加速跟上。虽说那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保不准不会牵连到他。放他一个人在这山上溜达,恐怕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为了保险起见,近期还是跟着吧。
然而,两个人在山上溜达了大半日,刺客没出现,倒是遇见了一伙上山锄草的女药童。叶闵翎远远见着一群人走过来,条件反射便想转身往回走,谁知没走几步就看见一脸煞气的芙裳公主背手挡在路中间。
真真叫一个前有狼后有虎,叶闵翎皱了皱眉毛,暗自着急,同时还思索着从面前半人高的土坎跳下去以及钻进身后草从里哪一个的可行性会更高。奈何他旁边还有一个人盯着,实在叫他不好行动啊。
那群女药童有人手上拿了锄头,有人背着背篓。说说笑笑,过来得很快。见无路可退,叶闵翎慌忙垂手低头,假意将注意力落在路边那丛药苗上,企图让那些人将自己当背景无视掉。芙裳公主倒是够拽,鄙夷的看了看叶闵翎,也转身背对着大路,望着远处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的态度都很明显,总之就是拒绝和陌生人打招呼。那群姑娘越走得近说话声音就越小,到他俩身边的时候,基本都没人再说话,无一不是悄悄打量着二人。
人群中有一个人,一见着叶闵翎就显得很兴奋,她一脸笑意的跑出来,往叶闵翎跟前一凑,朗声喊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她这么一出声,不仅吸引了那群女药童的注意力,就连芙裳公主都好奇的扭过头来。显然,江戸仪对这山间偶遇非常满意,脸上笑容愈加灿烂,不等叶闵翎回答她,便自顾着又问,“是有什么差事要来做么?”
叶闵翎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只敷衍道,“嗯。”
虽然他态度冷淡,但是丝毫不影响江戸仪的热情。她开始向自己的小姐妹介绍起叶闵翎来,“这便是我前些日说起的那位师兄。”
那些女药童见叶闵翎生得俊俏,均是双颊通红,一脸憧憬。此时听了江戸仪的介绍,慢慢都露出了然的表情,然后噗嗤噗嗤几声笑得很是怪异。
被好姐妹这么一打趣,江戸仪也跟着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因怕叶闵翎不开心,又慌忙抬头摆手解释道,“师兄千万勿怪,实在是那日我做完米糖糕回去,一时嘴快便同她们说遇见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师兄,那时她们还不信呢。”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变越小,脸上的红晕也是越发的深。叶闵翎只想快快离开这里,哪里留意到她羞怯的模样。尽力不将厌倦之色表现得很明显,心里暗自焦急,时不时还会偷瞄两下一边的芙裳公主。
江戸仪顺着他的视线偏头去看,刚好芙裳公主也感觉到她的目光跟着转眼过来。二人目光对上,江戸仪眼皮一抖,心脏不由颤了颤。那眼神冷漠无波,却凌厉得厉害,令她情不自禁心生颤栗。她慌忙移开目光去,只垂眸低头算是与她打过招呼。
只是,公主殿下可没有向平民低头的烂习惯。她没有再理江戸仪,只将下巴高昂起来,抬脚继续往前面走去。经过叶闵翎身边的时候,挑眉看了焦躁不安的他一眼,道,“杵着干嘛,还不快走。”
叶闵翎如蒙大赦,连忙垂头跟上。江戸仪脸上神色一黯,着急之下冲着叶闵翎的背影大声喊道,“师兄,我叫江戸仪,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是能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江戸仪还是觉得很欣慰。双颊还红红的,激动的情绪也未平复。一旁的小姐妹纷纷出言打趣,她却只盯着渐渐走远的叶闵翎和芙裳公主阵阵出神。
就在她大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芙裳公主脚下步子明显顿了顿。江戸仪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她疑惑的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她的右手。只是,此时她双手都放在身后护着背上的背篓,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
她旁边的叶闵翎却像是躲避灾难一般,走得飞快,甚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两个人继续走在山路上,叶闵翎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芙裳公主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瘦小的双掌用力一拍,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了。”
叶闵翎有些疑惑的低头去看她,便见她也正抬头来看自己。视线突地一撞上,他慌忙将视线转开。
“原来是那块水帕的主人。”芙裳公主道。
叶闵翎莫名其妙的瞄了她一眼,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公主殿下瘪嘴斜瞪了他一眼,怪腔怪调的就来了一句,“那姑娘喜欢你?”
话音刚落便见白衣的男子身体一歪,由于受惊过度,他竟然一脚踩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她说的话还在脑子里不断转悠,“喜欢……喜欢……喜喜喜欢……”
芙裳公主哪里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呆愣着站在一边,看摔进水沟里的人慌乱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因过分慌张又连着踉跄了好几下。
费了好些精力,叶闵翎才给爬了出来。只是右脚上的靴子已经被打湿了半边,他慌忙蹲下身去拍鞋子上沾着的泥水。一双深黑如潭的眼眸里全是涣散,原本就极不容易集中的精力此时也显得更加分散,就连手上唯一做着的拍鞋动作,都全是心不在焉。
其实,玉芙裳只是觉得会轻易送女子手帕这种极私密的小玩意,必然是对对方心有好感的,所以才会这么随口一说。此时,虽看不懂他的态度,但是那完全慌神的模样,还真真令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快。
原想挖苦他两句的,却又突然觉得无趣,便不再理会他,只黑着脸自己往前面走去。心里默默想,平常看着跟个闷葫芦似的,胆子又小还不爱说话。真不知道那江戸仪是个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么个蠢货。
两个人各怀心事,也再没了心思继续逛下去。回到院子里,芙裳公主径直回了自己屋。叶闵翎收了衣服也回了屋去,整个人却是一下午都不在状态,时常出神进而忘了手边的事。
——
芙裳公主特别留意了两日,结果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这一日,天才刚刚亮开,张乙弘便来了。
他到的时候,叶闵翎正在拨弄着门口那丛花,芙裳公主蹲在门槛上逗着猫儿玩耍。见着如此和谐的场面,张乙弘不由心中惊奇。在他的印象中,这二人一个讨厌与人共处的固执男,一人是有丁点不好就会发脾气的暴力女。能如此相安无事的生活这么长的时间,当真是个奇迹。
然而,对于张乙弘的突然造访,这两个人人却是没给半点反应。叶闵翎继续在篱笆边戳着泥巴,芙裳公主则将手上的线团扔得更高,直惹得小白猫喵喵喵喵不满直叫。
即便如此,张乙弘还是规规矩矩的与玉芙裳行过了礼之后,才侧身去和他的闵翎师弟说正事儿。
“今日是阁中一年一次的选徒大会,这一回再不能和往年一样让你敷衍过去了。师叔他老人家老早便写了信回来,说是今年无论如何得给你选个徒弟。”
张乙弘面上说得严肃,其实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飙泪悲鸣。师叔祖的原话可不是这样,老人家说得更加明显。眼看他这乖徒儿下月就要满十九了,要是放在家里,早该是娶媳妇生娃娃的年龄。他这么多年都独居在山上,身边别说是女人,就连男人都翻不出几个。
所以,为了他爱徒的终身大事和后半生幸福,老人家下了死令,不管用什么办法,这次一定要给他身边塞个女人去。方式和手段都无关紧要,只要能达到让那小子开怀的宏大目标就成。
可惜,有关选徒一事,叶闵翎完全不为所动。没办法,张乙弘只得又继续引诱道,“今年可来了不少漂亮的女娃娃。只要你去,师兄给你做主挑个最好看的,怎么样?”
显然,张阁主把叶闵翎当成了他手下那帮色胆包天的油腻胚子了。结果可想而知,叶闵翎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芙裳公主在一边很是瞧不起的啧了一声。
张乙弘向来被他师弟无视惯了,若是平常倒也没觉得有啥。只是今天那边还坐了个外人,实在叫他有些绷不住面子。轻咳一声,道,“好啦,我知道你是怕自己性子沉闷耽误别人。可你那一身医术,便是一翻示范也能让人受益匪浅呀。”
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张乙弘暗自很是头疼。想了想又说,“何况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不是么。眼看下月就满十九岁了,终身大事终该考虑得了。”
叶闵翎听了这话,不自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自打成年以来,他师父、他娘亲等,有很多人和他提过这个问题,他一直都非常排斥。他觉得他完全可以一个人生活,即便是到老到死,独自一人也没什么不好。
这头他暗地里不快,那边却叫芙裳公主听出了端倪。这张乙弘先说选徒,还说做主给他挑选女弟子,这时候又提及婚事,心思之明显如司马昭之心。再看叶闵翎紧抿着唇一眼不发的样子,知道他定然不乐意。
因为江戸仪的事情,芙裳公主从昨天到现在都一直有些不痛快。如今,一想着参合这事儿可能会看见他的窘态,便不由心中起劲,突然就想去看一看热闹了。
于是,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对一脸愁容的张乙弘道,“张阁主,选徒大会可否让本宫去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