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如今,每次相见,皆觉得那双棕眸间透着一分淡漠疏冷,让她心中凉透透的。
转念一想,她又叹了口气,能如何呢,此番之景,皆是她三年前负他情意所就,当年如此待他,如今又怎能再奢望他回头……
北音只觉得心下乱得不行,想来想去,辗转反侧,云里雾里之间,竟是再沉睡了去。
暮霭退下后,夜幕临至,许墨宸果然来到了碎雪阁,还领了些许婢女,呈上了颇为丰盛的膳食。
北音伤在右肩,虽不影响下床行走,但美食当前正欲品尝时,却发觉了尴尬之处。
整只右手基本上抬不起来,稍稍一动,便会扯到伤口,引来一阵刺痛。
碧珠伺候在旁,见此,忙道:“王妃,奴婢喂你吃罢。”
停了此话,许墨宸不禁抬眸,待见北音肩头缠绕的绷带时,不由蹙了眉,对碧珠道:“你下去罢,本王来。”
碧珠闻言,黑溜溜的眼珠一转,喜意暗藏,北音却道:“不必麻烦王爷,这些事让碧珠来便好。”
许墨宸却是淡淡道:“不麻烦,你昏迷时,也是本王喂的药。”
碧珠逮着机会,也未等北音作答,便道:“那就麻烦王爷了!”说罢,翘起唇角,凝了北音一眼,垂首退了下去。
北音紧抿着唇,低眉不言,面色颇为尴尬,许墨宸看她这微染薄红的面色,自知她心下有些紧张,便也不好太过主动,只平静道:“坐到本王身旁来。”
北音抬眸看去,但见他已添好了饭菜,忙婉拒道:“王爷身份尊贵,怎能替妾身添菜喂饭,还是妾身自己来罢。”
说罢,伸左手去拦,却被许墨宸轻轻一闪:“本王身份再尊贵,那也是你夫君,你有伤在身,本王喂你用膳有何不可?”抬眸看去,对上她那双略带慌促的眼睛。
北音怔了怔,僵在原地,许墨宸见此,薄唇微挑:“怎么,还怕本王吃了你?”
北音垂下眼眸:“王爷说笑了。”
如此,便也不再矜持,
一个起身,便坐到了许墨宸旁侧去,许墨宸看着满桌饭菜,淡淡问道:“想吃什么?”
北音道:“都行。”基本而言,她并未挑食,只是偏爱于素食罢了。
许墨宸认真道:“吃些鱼如何,你需要多补身子。”
北音想了一想,若是吃鱼,则需挑刺,太过麻烦,许墨宸亲自喂她吃饭已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若是还替她挑刺,难免有些太夸张,便道:“还是……算了罢,妾身吃些青菜便好。”
许墨宸眉峰微蹙,却未多言,只夹了片青菜,小心喂进她嘴中,尔后又道:“还想吃些什么?”
北音舔了舔唇,滋味极好,不咸不淡,很是满足:“妾身还想吃青菜。”
许墨宸顿了一顿,随后道:“王妃是兔子么?”
北音一怔:“嗯?”
许墨宸道:“你太瘦了,还是吃些肉罢。”也不待她回应,一面说,一面夹起一块剔了骨的糖醋排骨,送到了北音唇边,“张嘴。”
距离一近,北音心跳不由慌乱几分,匆匆避开目光,看向别处,半启朱唇,将那块甜腻的肉含进了嘴中,随后再细嚼慢咽,极尽淑女之姿。
许墨宸低声道:“好吃么?”
北音点了点头:“嗯。”
许墨宸道:“还有吃什么?”
北音想了一想,倏地忆起他方才说自己是兔子,不由蹙了下眉,道:“随王爷之意便好……”
许墨宸闻言一笑,眉宇间沉闷之色散去几分,这一次,当真给北音添了一块鱼肉,先放于碗中,细心挑刺,尔后才将柔软无刺的肉送到她嘴前,声音中带了分柔色:“来,吃罢。”
北音含笑咽下,随后问道:“王爷喜欢吃什么?”
许墨宸看着满桌膳食,道:“本王不挑食,未有什么不喜欢的,却也未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末了,又问道,“王妃呢?”
北音笑了一笑,有些不自然,只觉得太巧:“妾身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其实小墨子和北音的性子很像,乃们发现没?
☆、往事
北音曾一度认为,自己会碌碌无为终其一生,本来,她也未对那些浮华日子抱有期冀,有时懒着懒着,就懒成了一种特有的姿态,独坐秋千,静沐微阳,风起风落之间,硬是能荡出一抹慵懒如猫的妩媚。
只是她未曾想到,这分不经雕琢的风韵,恰是男人为之痴念的缘故。
这日,许墨宸静立在碎雪阁前,隔着婆娑树影,望着秋千上假寐的女子,眉峰微蹙,心中却有一丝暖流淌开。
他是个素来喜静之人,故而喜好站在远处眺望风景,并不打扰,只是驻足远处静静望着。可待府中多了北音这片特殊之竟后,他这审美方式忽有了些变化,脚下步子也不知何时移开的,待发觉时,人已经走到了秋千上,好在步子很轻,秋千上之人并未察觉。
清风卷来,三枚翠叶沾衣,许墨宸站在秋千后,伸手轻轻推了下她的后背,一时间,将要沉寂的秋千荡了起来。
北音并未知情,只仍旧阖眸,懒洋洋道:“碧珠,再荡高些。”
这周围,哪有碧珠影子,早不知被许墨宸派遣到了何处去。
许墨宸却也未吱声,伸手继续来推,加重了一些力道,但终究未有摇得太高,三下两下后,北音似乎不大满意,轻责道:“说了当高一些,怎么就这点力气,跟没吃饱饭似的。”
许墨宸道:“荡太高,会触及伤口的。”
北音闻声,假寐的双眸登时睁开,暗自做了个窘状,转眸往四下看去,但见院中空空,便明白过来伸手之人正是宣王墨宸,连忙下了秋千,回身施了一礼:“王爷,怎么是你……”
许墨宸见她一副吃惊的模样,不由笑了一笑:“书房中的公文都看完了,乏得很,故而想到此处逛逛。”看了一眼树下依旧晃荡的秋千,问道,“爱妃很喜欢这个?”
北音点头:“小时候喜欢上的,这种东西,玩起来不费力气。”
许墨宸怔了一怔,随后笑出声来:“看来,爱妃是个懒人。”
北音低了低头,面颊上晕开一层红晕,或许是浓阳盛开之缘故,她心下有些纳闷,不明为何站在许墨宸身前,自己总会失了仪态,不是面上薄红,就是心中慌促,实在是不自在的很,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谈不上抗拒。
许墨宸走到她身前,道:“上次刺客之事,本王已让林立查清,人是冲着本王来的,因想利用你做人质威胁,故而才大胆出手,至于人……已经让本王处置了。”
北音会意过来,点头道:“有劳王爷了。”
许墨宸笑了一笑:“上次本王
禁止你出府,你似乎颇有微词,现在刺客之事已落定,你若是闲闷,本王愿陪你出去走走。”
北音未曾料到许墨宸会将此事挂在心中,有些吃惊,想了一想,才道:“妾身本就喜静,不爱外出,烦闷时,只在府中走走便好。”
许墨宸点头,道:“那今日便在府中走走罢。”
北音微笑道:“好。”
二人并肩走出碎雪阁,错落有致的小径上堆满暮光,一路上,来往下人皆颔首退开,垂下的眸中暗藏笑意,料得二位主子终归相好。
此刻正值暮色西沉时分,青山远黛斜晖万里,碧湖面上潋滟波光,夕阳之景当前,许墨宸不禁牵起了北音的手,道:“我们去湖边坐坐。”
北音颔首答允,心绪却全落在了被牵住的手上。
许墨宸掌心中有些剥茧,是练过武的缘故,不过,却没有沈祁皓手中的那么厚,北音还记得,三年前,沈祁皓的掌中就已长遍了摩挲的后肩,他时常摊开来向自己炫耀,说那人他日后飞黄腾达的资本。
只是,她当时未有在意罢了。
行至碧湖畔,二人并肩坐在长椅上,许墨宸望着眼前一派明媚之景,心情不由好了几分:“其实这些日子,本王心中一直有郁结,不知该如何待你。”
此话一出,北音自是怔了怔,却未有作声,许墨宸继续道:“此番你受伤,是本王的责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本王会补偿你的。”
北音娥眉一蹙,心下颇为不悦:“妾身并未需要什么补偿。”
许墨宸看向她,随后一笑:“日后莫要后悔。”
北音道:“自然不会后悔。”语气中,蓦地染了分赌气之色。
许墨宸自知她心下为何不悦,去也不道明,只缓缓道:“本王所说的补偿,并非你所想的那个意思。”
北音看着湖面,并未言语,许墨宸自觉好笑,薄唇一挑,道:“本王之意是,你我二人既成了夫妻,日后就该坦诚相待,本王不希望我们之间存有顾虑隐瞒,我……会用心待你。”
话至最后,他去掉了尊贵的自称,只怡然道了一声“我”,字里行间,皆透着一分温柔及真诚。
北音抬头看他,轻咬着唇,却不知说何为好,许墨宸浅浅一笑:“北音,我们说说过去的故事罢。”
北音疑惑道:“过去的故事?”
许墨宸点头:“嗯,就像朋友一般,说说我们过去的故事,比如,你第一次遇到我,是怎样的心情,在你心中,我是个怎样的人……曾经错过了,现在我想再一次认识你
。”
清雅之声落下,北音蓦地忆起三年前那桩被人遗忘的往事,她看着许墨宸,将面前这张白皙俊雅的面容同当年闯进自己闺房中,轻捻辰砂为自己点妆的少年联系起,眉宇间浸了丝愁绪。
她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一幕,但话到嘴边,却又被生硬咽了回去。
她想起上次在竹亭中,他道了一句: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花灯节上……
唇角笑意不禁苦涩几分,北音看向湖面,道:“第一次遇到王爷,是在花灯节上,你将我当成了北语,戴着一直肥猪面具,不停的逗我发笑。”
许墨宸听后,轻笑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末了,面上笑意又黯然几分,“好像,也是最后一次。”
北音微怔,淡笑如风,拂过面颊:“我这不是笑了么?”
许墨宸道:“不是这种笑。”眼神柔和,“是有笑声的那种。”
北音道:“家父常言,女子笑不露齿,我这般笑已是够肆意了。”
许墨宸笑道:“你和北语,果真不同。”墨眸中染了分雾泽,说不清是喜是悲,“以前北语时常对我纵声欢笑,你大概不知,当时我虽贵为皇子,却不曾有过什么朋友,也无人会对我露出真心的笑容,除了北语。”
北音怔了怔,未料到许墨宸会主动提起他的禁忌,一时间不由凝起神来。
许墨宸道:“同北语在一起的那三年,我时常看见她笑。她笑起来时,就像朵向阳而生的花,十足明媚,习惯之后,我便以为女子之笑皆是如此。”说罢,转眸看向北音,“可你不同,你见我到会笑,却是清清淡淡的,眨眼间就消失不见,而且,你总是低着头,模样十分疏冷,让人不敢亲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就跟……”他苦笑一声,“就跟皇兄皇姐们一样。”
北音自知许墨宸曾是宫中最受宠的皇子,可惠妃仙逝后,他独自一人在宫中无所依靠,便被送给皇后抚养,虽是和太子同住,但却是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表面风光,实则落魄。
想起前些日子进宫,皇后对他的态度,北音心下不由寒了几分,安慰道:“没想到王爷会这么认为,我自幼在深闺长大,并不懂得宫里的利害关系,起初对你冷淡只是性格所致,习惯了待人如此,未曾想到王爷会有所误会。”
许墨宸笑了一笑:“倒也谈不上误会,只是心中有些失落罢了。”他看向余晖尽染的湖面,神色淡淡,“你不知,自母妃不在后,我在宫中时常被人嘲笑欺负。小时候,我喜欢同宫中奴才们一起玩蹴
鞠,到了后来,我被皇兄皇姐当成蹴鞠耍。冬日时,各个宫都会派发棉袄棉被,而我,却是盖着母妃生前留下的被褥睡了整整五年。”
“起初,我会去找父皇,让他替我评理,可是到后来,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我跑去御书房门外哭,跪在那里哭了一天一夜,谁劝也劝不走,待跪到第二日时,宫中下了雪,落在我身上,白花花的一片,我冷得浑身僵硬,眼泪流尽,不知身在何方,快要晕倒之时,父皇终于出来了,他推开了御书房的宫门,走上前来,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警告我不许再来这里丢人献丑。”他缓缓一笑,声音低低道,“他骂我无用。”
“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会这么忍气吞声的度过,不会再有人对我笑,对我好,直到三年前,我遇到了北语……”那声音愈来愈低,他却是淡笑着,白皙俊容上依旧是一抹清雅之韵,好似幽篁青竹,怡情独立,“其实,第一次遇到你,我心中有丝似曾相识之感,却又道不出这种感觉是来自北语,还是其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想了很多,之所以会对你有熟悉之感,大概是源于你我二人性情颇为相似之缘故罢。”
北音抬眸,许墨宸道:“其实,我也是个冷淡之人。”
清风袅袅而至,夹杂着一缕清雅花香,红鲤鱼游曳在碧色粼光之下,金色薄光笼罩在彼此肩头。
北音静静的看着许墨宸,看着他那丝清雅的笑,看着他眸中幽深的悲伤,心中一悸,带丝心疼。
许墨宸凝向她,俯身下来,蜻蜓点水之吻踯躅在她耳畔,声音蓦然变低,恍若低进了梦里,“北音,你说,我们会不会因为彼此而变成炙热的人……”
北音身子轻轻一沉,她捏紧了衣角,尽量平静:“会的。”
许墨宸微微一笑,清凉的吻落下去,轻沾面颊,浅尝辄止:“我,会好好待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嘿咻嘿咻,下一次,我想写个甜文,治愈一下,吼吼!
☆、国寺
此后很长一段日子,许墨宸时常来碎雪阁走动,起初,二人相伴,大多数还是沉默,待到后来发觉了彼此喜好竟是不约而同后,不由亲近几分。
诗词歌赋、字画古玩,这些千金少爷小姐喜爱的玩意儿,一时间成了二人最热衷的话题。
闲暇时分,许墨宸在书案前作画,北音则在旁研墨,待他作好画后,便往宣纸上填上一首诗词,进而,二人相望一眼,抿唇一笑,暗暗情愫,尽藏其中。
这一日,碧空澄澈,白云缱绻,帝都开始入夏,晨起日落间皆多了分燥意,许墨宸因公事离京半月,临行前,特地叮嘱北音,无事莫要离开王府,以免再遭刺客袭击。
对此,北音索性提出住进靖国寺,一来为他此行祈福,二来可修身养性,避开祸患。
靖国寺乃北昭国皇家寺庙,戒备自比宣王府森严,许墨宸沉思片刻,点头答应,待上马前,却忽对跟随在旁的林立道:“你同王妃一起去。”
林立闻言,略有迟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