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一眼,仲宣秉道:“挺好。去年父亲因风湿疼痛总犯,便带着家小致仕返乡。现在乡间置几亩薄田,倒也逍遥自在。”卫政点头道:“你也年过而立,怎的还不成家?”仲宣道:“自是先投报国家,再谈成家。”一旁伯玉却打趣道:“只怕是人家姑娘家不肯点头。”卫政笑道:“成家不耽误报国。哪家千金这么大架子,本王可帮你保媒。”仲宣忙道:“不忙不忙,只因她母亲过身,须带孝三年。”
又问及伯玉,回道:“年前刚得了老二。都好。”卫政点头道:“挺好。你们别似我,连个家都没有。只有这个国,尚且投报无门。”那二人面面相觑,仲宣道:“殿下莫要自伤。当年先帝对殿下何等宠爱,若非殿下抗敌在外,这皇位……”却被一边伯玉拉住胳膊。只听那伯玉道:“殿下,忍得时日,自当有猛虎出山之日啊。”卫政道:“眼下,我就算是虎,也是朝廷圈养的虎。人们赞我才华横溢,背后也不过嘲笑我一介弄臣而已。”二人待要再劝,卫政摆手道:“无须多言。我自有数。”又道:“既来了,便听我吹一曲再走。”一时摸出腰间玉笛,呜呜阿阿的吹起来。笛音缭绕,却满是惆怅之意。
忽然门人来报,说是内务府黄为黄大人奉口谕来探。成方二人皆莫名,道:“此人来作甚?”卫政冷笑道:“自然是有人担心我装病躲在家里图谋什么罢!”又道:“随我去周旋周旋便知。”
一时到了厅上,那黄为正在座上喝茶。见卫政等人出来,互相见了礼。因道:“圣上听闻王爷抱恙,特遣小人来探。”这人身材肥硕,却偏偏一副尖嘴猴腮之貌,此时鼠眼正滴溜溜打量卫政。卫政也不恼他,便大喇喇往椅上一坐,任凭他打量。
只见卫政家常便服,素衣轻衫,一件宽大的单袍松松挂在身上,脚上却是鸦袜方屐,一派闲适,口中道:“多谢皇兄惦记了。政不过是身上懒散,怠于出门罢了,不足挂心。”黄为道:“这初夏时节,正是宜户外之行。王爷若是身上懒闷,正是要多出去活动活动才好。”卫政只哈哈笑道:“辛苦黄大人跑一趟。”一时又吩咐左右:“打赏。”
这黄为便回宫来报:“小人所见,靖王气色如常,并无病态。”良帝素来多疑善嫉,又问详情,黄为道:“靖王忒也狂傲。小人奉皇恩口谕,他非但未更衣,竟着方屐来见!言语也多无敬意,傲慢至极!”良帝沉吟片刻,笑道:“靖王年轻气盛,倘若有所谋,必行事低调,不敢与你这般放肆。”方放下心来。
第九章 探故居迫使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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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数十日过去,靖王府虽日日差遣往乐府打探消息,这冷雅澹却又似失踪了一般。靖王府的仆从也常到卫政跟前问:“前日宫中赏赐的新鲜岭南荔枝,眼见有些坏了,还留是不留?”或“叫约的缝人已来过好几次,何时传他来见?”等等。卫政本来有满心欢喜,渐渐的也只徒留苦涩了。
话说这清越府内,花如烟日子倒是过的颇为顺畅。只因不久前京城公子圈里闹出件大事,原来右谏议大夫佟泰之子佟养行,某日在伽蓝县游玩时为一乡野女子,设计将一乡绅地主的儿子戏杀。此事闹到伽蓝县令处,这伽蓝县令本来不知佟养行身份,说这戏杀罪应减斗杀二等论罪,但可适用赎法,因而判了徒三年折赎铜六十斤。本来这等判罚于佟家并无轻损,但佟养行惯于跋扈,在伽蓝县牢中颇受了一些苦头,自是不依,出来后大闹县衙,把县令一个小妾生生折辱致死。佟家于此事尚未及反应,原案乡绅便买通了县令,一纸御状告到了皇城。事情闹得大了,良帝命了大理寺卿彻查。此时更不知从何跳出来一些伙众,呈了诸多证据,说这戏杀罪原是误判,佟养行确是早有预谋,该当是个谋杀罪!
此案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虽未结案,但右谏议大夫管教不力、纵子行凶的名声却已经到处传开,官运只怕也到了头了。这佟养行平日正是与纪宁等人一个圈子,素有来往,此番也难免连累这帮富贵公子,个个受到家中警戒,几乎禁足。除了去学中的日常功课,更是早晚着人耳提面命,纪宁几年未曾见过祖父,拜此案所赐,近日竟也见了一回。
因了这些缘故,纪宁功课缠身、约束颇多,每日且自顾不暇,便没什么心思来找如烟麻烦。只教她仍于夜间在他榻下歇息,贴身照顾而已。如烟乐得轻松,又记挂着姑姑嘱咐的事,每日间常在府内行走。她胆大又机灵,不多日与一干仆众已经上下混熟。
清越府西南角有个小院,破落荒芜,无人打理,正是当日雅澹与她娘亲栖身之处。如烟自是听姑姑提及过,总想一探,苦无良机。只因这处无名小院与流光院离得甚远,且荒废几年,从无人入内。如烟曾听闻丫头小厮们议论,说是此院闹鬼。言:“夜间经过,总隐有女子哭声。”又言:“原本院内住着三老爷小妾,犯了大错被打发走了。”又有旁人神神秘秘道:“虽说被打发走了,却没人看见踪迹。”更有说正是此女化为厉鬼,阴魂不散的。然细问之下,却也无人知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如烟想要去那院里瞧瞧,心中筹措。晚间回流光院见到纪宁,忽心生一计。便向纪宁讨好道:“爷近日循规蹈矩,颇有些大人样子。”纪宁厌道:“休提这一出!正为这烦闷发愁!”如烟笑道:“也是,往常这个时节,正是好山好水好时节,风景也好人也清爽,合该四处走走。”纪宁益发气闷。如烟又道:“不过旁人也就罢了,咱在这清越府,不是天然的好玩处吗?”纪宁蹙眉道:“这府里还有什么好玩?”如烟道:“光是那房屋景致,爷从小看大自然是腻了。不过如烟这些天听闻一些闲事,倒是很有趣。”纪宁问道:“什么趣事?”如烟道:“如烟听闻,府里西南湖边那座小院,有些闹鬼的传闻。”纪宁闻言冷笑道:“妇人之见!这府里哪个角落没有些牛鬼蛇神,我才奇了。”如烟道:“原来竟真有这种事?如烟还道是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装神弄鬼,故意闹得人心惶惶。如若真是鬼怪神仙,那如烟也是不敢再近身那处,日后便躲得远远就是。”纪宁哪里受得她激将,立时道:“却躲什么?今夜咱就去探它一探!”如烟心中偷笑。
待得夜深,各院落都吹落门灯、紧闭大门。纪宁这屋也佯装熄灯睡觉,等众人都睡得熟了,二人便悄声潜了出来。纪宁对清越府自然熟门熟路,连如烟黑夜识路竟也不在话下。二人一路蹑手蹑脚到了那荒废的院门口,不但避过了值夜巡更的家丁护卫,且也费时无多。
这晚正是十六,月亮又大又圆悬于高空。二人近的前去,见那院门上挂了把绿幽幽的破铜锁。如烟上前用手轻轻一拉,只听铜锁咯吱一声便应声落地。见纪宁还在原处犹豫,她便领头先推门进院。
这院本来不大,只得一间两进堂屋,旁边两间厢房,围成一个院落,想来当年也倒是精致。只可惜眼下草木深长,藤蔓疯爬,院中连条下脚的道都寻不见了。月光明晃晃地照进院中,反照得院中草木一片惨白。饶是纪宁平日胆大包天,此时也觉得有些心中发毛。他见如烟在前方走的正急,也不及伸手,便一脚把如烟裙裾踩住。如烟“哎哟”一声。纪宁忙伸手去拉她,问道:“怎么了?”如烟道:“却是爷将如烟裙角踩着了。”纪宁这才挪开脚,却将她手牢牢牵住,道:“夜**深,还是牵着走吧。”如烟便依他。
二人一脚深一脚浅总算走到屋门口。借着月光瞧去,只见那屋门松松垮垮已经塌了半扇。另外半扇却正向内敞开。如烟留神往地下去看,果见月光下地上厚厚尘土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她却不动声色,向纪宁问道:“爷可知道这院里原先住了何人?”纪宁想了想道:“三叔房里的一个姨娘?却又好似没名分似的。”如烟问道:“没名分岂非跟我一样身份?怎的不在三老爷房里伺候,还有个院子住住这么自在?”纪宁道:“这我却不知。”又道:“怎么你跟我住一起就不自在了?”
如烟见他又犯别扭,只好先不去搭理。自己在这堂屋中四处转转。眼光所及,无不是蛛网遍布,凋敝破败,心中想到姑姑如此爱洁净的人,不免有些酸楚之意。正惆怅,忽闻身后砰登一声似重物落地,她才要回身去看,只觉得眼角掠处有黑影压来。她脚下一错,轻身腾挪,堪堪避开来袭,左手顺手一挥,一把白色无味的药粉已经洒出。
来袭的人“咦”的一声,退开三步。如烟缓了口气定神去看,角落里却站着一个长身男子,一袭玄黑夜行服,面容落在阴影处却看不真切。再看,才发现纪宁软倒在地,原来刚才重物正是纪宁身子。如烟压低声音喝道:“什么人?”
那人沉默片刻,忽道:“竟然是你!”言罢缓缓走出阴影,在月光下露出脸面。如烟定睛一看,甚觉面善,再一细想,可不正是当日她亲自送回靖王府的靖王爷卫政么!如烟大吃一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卫政连连问道:“你会武功?你是她的人?是她让你来的么?”如烟未及回答,卫政又道:“是了,这里是她旧居,你深夜来此,想必也是为了当年发生的事。”如烟这才道:“我们……我们是听说这里闹鬼,所以来探探。”卫政闻言,又看向地下躺着的人,如烟道:“这是上轻车都尉大人的独子冷纪宁,我是他丫头而已。你……没把他怎么样吧?”卫政道:“不过点了昏睡穴而已。半个时辰自然便醒。”如烟何等聪明,便问道:“王爷,莫非是为了姑姑的事而来?”卫政点头道:“我料想当年肯定发生过什么事。你姑姑眼下在哪?”如烟摇头道:“姑姑不曾说,只说离开一阵。”又问:“王爷有什么发现么?”卫政却不答。见卫政一脸沉痛,如烟心中暗自称奇,又联想到那日姑姑使她送此人回府的情形,虽然口中说着不欲再见,脸上神情却依依不舍,今日此人又为姑姑深夜潜入相府,看来此二人关系未必如姑姑所说“故人”二字那么简单。他是皇亲贵族,又身手不凡,却得好好利用一番。便硬着头皮道:“如烟十岁时蒙姑姑搭救,这些年来一直追随姑姑左右。深知姑姑有血海深仇,才甘愿为她潜入冷家。”卫政却喃喃道:“血海深仇?”如烟道:“怎么王爷不知?当年姑姑险险逃出冷家,但这院里的人,娘亲、乳母、丫头却无一幸免。”卫政震惊,问道:“所为何事?”如烟道:“姑姑也不清楚,所以才命如烟暗中查探。只可惜,如烟也尚无所获。”卫政心痛莫名,半日才道:“难怪她当年不告而别,她一介弱女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问如烟后事,如烟摇头:“如烟不知。如烟是显昭十九年跟随姑姑的,之后就随着姑姑卖身到了乐府门下。”又道:“王爷是姑姑至交好友,还要为姑姑挂心才是啊。”
一时如烟又想起之前自己为应急所撒的毒粉。虽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毒药,但药性所致难免会有损伤,连忙从衣袋内翻出解药,递给卫政一丸道:“如烟不知是王爷大驾,冒犯之处王爷见谅。这是解药,请王爷速速服下。休息两日便无事。”卫政接过药丸,没有就吃,反问道:“你姑姑本来不懂这些。前日她却知道给我喂食迷药,却是从哪学来的本事?她不会武功,你的身手却似不错,又是跟谁学的?”饶是如烟机灵,答道:“姑姑的本事哪里来的我却不知。不过如烟的武功却是姑姑平时用积蓄为如烟请乐府护院大叔们教的。姑姑说,身为女子,总得有些傍身的技艺才行。”一席话又说道卫政痛处,便不再追问。
如烟怕姑姑日后责怪,又催卫政吃下解药。卫政却忽的微微一笑,轻问:“你这毒药药性几日?”如烟不知他何意,只好答道:“这药略带迷性,本来是拿来一时逃脱保命之用。王爷内力高深,这点迷性竟然不起作用。不过如不解它,却要痛上十来日,待到七日之后,药性入心,便解不了了。不过王爷放心,七日之内,这毒却也不难解。就是寻常大夫,略通药理,也能配出解药来。”卫政笑着点头,手上一使劲,那粒药丸便霎时被挫成了灰烬。如烟大惊,待要说什么,却听卫政说道:“你不必多言。只需帮我找到你姑姑,转告她我只有七日,请她带解药来救命。她应知我卫政脾气,我认定的路,是死路也是一样走到底的。如若她来晚了也无妨,自当是到靖王府来给故人送个行罢。”一番话说得如烟瞠目结舌,心道哪有人拿自己性命作要挟的!
卫政交待完毕,临走前又向如烟道:“你姑姑的事,本王自会认真查办。你不必向她多言。”如烟应了,见他脚下一纵,便上了屋顶,三两步间已然纵远。心中还暗自称奇。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果见纪宁悠悠醒转。一时睁眼,却不知身在何处。抬眼入目,是如烟好奇探询的脸,他反应不及,便露出一个傻笑。岂料如烟一巴掌拍在纪宁脸上,纪宁吃痛,大叫道:“为何打我!”却见如烟松口气道:“我还道是爷被吓成个傻子了!”纪宁忿忿起身,又问:“我怎么躺在地下?”如烟道:“我正四处查探呢,忽听爷一声惨叫,就趴地上了。我再去看时,却见一只大灰鼠大摇大摆正从爷身上溜达,不过吱溜烟儿的就没影儿了。爷说,这是不是灰鼠成精了?”纪宁斥道:“荒谬!”身子却忍不住向如烟挨近了些。他对如烟的话半信半疑,又死活想不起昏迷前自己如何如何,一时也不知如何发作。
这边纪宁正要使性子,二人忽听见一些动静。竖耳细听,却正是一阵阵微弱的女子哭声。纪宁大骇,一把抓住如烟手,轻道:“莫非真有鬼?”如烟咽了口口水,看了看院中一地惨白月光,耳中又不时飘来阵阵哭泣,纵是平日如何胆大,此时也不免有些发毛。
第十章 露端倪少年惹情丝
更新时间201366 8:56:03 字数:3760
上文且说道如烟虽然也有点发毛,但她当年小小年纪就经历血腥残酷之事,也不知道多少个夜里千求万盼死去的魂灵能生返人间,却从未曾如愿过。于鬼神一事上,她本来就比寻常人胆大的多。细辩声音来处,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