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对着他停在门口,心里忽然觉得难过。
萧让走到我身后将我轻轻拉进屋,怀里的衣服被他全部扔在脚边,脸上还是温和的笑着,“打算去哪?”
“大概……会回山里去。”
“不想继续留在汲水镇了?”我垂下眼没有说话,他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预计不错,你的湛哥哥应该不会强迫你。所以……是你自己想走,不想……再留在我身边伺候了。”
我抬起头为难的看他一眼,他那一双清冷的眸子似乎瞬间就明白我的心意,可又垂下眼道,“我以为你已不再记恨我上次……罢了,既然你讨厌萧某,萧某定不会强留。”
“我……我没有记恨你,更加……不讨厌你……”
他立刻抬起眼,“那就留下。”
我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办,他抬手别过我的发,笑了笑,“臧溪放想让你走,对么?”
我垂下头轻轻点了几下。
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不管你往哪个方向去,沿途都会遇到流窜到各处的乱兵,如若往东凶险更大。流离失所的人到处都是,很多人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祈求上天让他们第二天还能活着。你和虞启湛加上两只山豹,五六个人你们可以应付,若是遇到五六十人亦或五六百人呢?别的不说,只说他胳膊上的纹身被人看到,你觉得有多大把握能再遇到像我这样愿意相信你们的人?”
抬起头是他黝黑的双眸,那里面瞬间闪过的我看不太懂的东西。
“虞启湛身上的纹身只有我和宋毅知道,我也曾嘱咐他不可外传。说起来,你留在我身边……是最为安全稳妥的选择。臧溪放一向谨慎,之前的几次误会使得他对虞启湛不太放心,故而才有这番考虑。”
萧让说完这番话又重新跪坐在矮几前,我攥拳于胸口再次对自己的单纯感到懊恼,“我……我没想到这么多……”
“那就好好想想。”萧让冷着脸似乎有些生气。
我跪在地上把他的衣服重新抱进怀里,有些打鼓的看他一眼就见他脸色冰冷的瞪着我,心脏莫名一缩忙道,“先收拾好,明日再洗。”
他这才将目光挪到眼前的竹简上,“虞启湛那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去找他,也早有让他在我军中任职之意。”
我明显感觉到萧让和湛哥哥都有些不喜欢对方,因为两天后虞启湛被宋毅请来时,他笑着和我说了半天的话却没理一直等在身后的萧让。宋毅频频给我使眼色,而那臧溪放对我兄妹二人则更为冷漠。
还是萧让笑着先开口,“黎枝,去把孟饵昨日做的点心拿来招待你兄长。”
我应了一声后连忙给虞启湛摆了个可怜兮兮的麻子脸,“湛哥哥,那日萧将军同我说了咱们若是走会遇到什么情况,我想他毕竟是军人对局势的了解比我们多。这两年外面的局势已不同以往,只要你和花花母子还有抱月阁的姑娘都能安生过日子,毛丫也没有别的念想了。”
虞启湛垂首温柔的看着我,一边摸着我的发一边考虑了半刻才缓缓点头,“你放心,只要他不为难我们,我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
待我端了点心过来,宋毅在屋外接过盘子却并未让我进去,而后他也退了出来。
这日萧让和虞启湛两个人单独说了一个上午的话。即使我在院里敲打着洗衣服也还是听到屋里不时传来他二人低声的争执。
最后湛哥哥从屋里出来时脸上的神情尤为复杂,他告诉我要离开一段日子去办几件事情,花花他会带在身边,乌雷就需要我去照顾了。
谁知这个照顾是把乌雷领来了抱月阁,所有人都听从萧让的命令躲了起来,那小家伙从进院子开始就始终弓着身子一面警惕四处观望。进了里院后看到我它仿佛才放松了些许,蹭着我的腿绕在我身后。
虞启湛说他最快二十天就可以回来,嘱咐我不可乱跑,安心等他回来。
乌雷在湛哥哥走后表现的极为不安,我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力安抚它。它缩在院子的角落里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我拿了个垫子垫在身下一直陪着它。它比花花聪明也更为独立。
天黑后它虽偶尔会把头搭在我腿上小睡,可只要萧让弄出些响声它就会立刻警惕的站起来。
萧让耐心的等了一天见乌雷比来的时候安静多了才走到我们跟前,他站在廊子上手里端着一盘熟肉,“你不能就这么和它过一夜吧,要不要我给你俩搭个草窝?”
“要让它彻底信任我只能同吃同宿,如果在山里还好,可在这里它一定觉得委屈死了。”
“委屈……”他拿起一块肉冲乌雷晃了晃,之后塞进自己的嘴里,“就算要睡也把它弄去屋里。”
“刚才试过了,他不愿进去,我的房间太黑太小了。”
萧让挑着眉看了他身后,笑道,“那就试试把它引到正房来。”
在他的催促下我只好尝试把乌雷引去厅堂,没想到亮堂堂的厅堂没有让它感到害怕,反而好奇的跟在我身后进来,匍匐着身子四处嗅。萧让也走进来盘腿在他一贯的位置上坐下,之后再未看过乌雷一眼。
我把准备好的肉和水放在门口,之后按照萧让的建议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发现当我真的不那么在意乌雷时,它反而不会让我离开它的视线。跟进跟出了几次之后开始对这里的环境感到好奇,我去给萧让铺床他就跟在我后面闻闻床脚或是他靠在门边的靴子,我跪在萧让身旁收拾他翻乱的竹简,乌雷会十分警惕的在木台上试探两下,之后轻轻一跃也上了木台。
我转头就要赶它下去,萧让却阻止我,“不妨事,由它吧。”
“萧将军,这么把它弄来,你的几个副将一定会不高兴的。再说,他们再跟你议事又该去哪?这……不是办法啊。”
“这几天他们四人全部出去招兵,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等他们回来时这小家伙应该也适应了。”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扭头扫了我一眼,“你不会再回山里做猎人,所以乌雷必须适应有人的环境。”
我眨眨眼,“为什么?”
萧让摊开手边地图,指着一片山峦说道,“这里就是你和虞启湛从小狩猎的地方,叫做鳌山。正好就在吴国境内,前两天我收到消息,姬七铭曾去过那里,为了……找一个人。走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把好端端的青山烧成了焦土。”
我盯着那一片翠绿呆滞了良久,“那……那虞熏还在山里,湛哥哥的媳妇和老丈人也……”
萧让缓缓点了头,“他……就是回去找他们的。”说完他有些惊讶的握住我的手,“他妻子因妒将你变卖,你怎么还……”
我急忙抽回手抹掉泪,“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对我也不是太差,虞熏一直都很听话,你……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早知道我也该陪湛哥哥一起回去的。”
“你不能去。”他的语气莫名的让我生气。
“萧将军,我不是你妹妹……”这句说完我立刻感到后悔。
萧让的身子僵了一下,之后沉着脸缓缓将地图卷好,“不管你是谁,谁的妹妹谁的女儿谁的妻子,从今往后你必须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乌雷对萧让的服从让我十分想不通,日日和它一起蜷在厅堂木板上的人是我,日日给它刷毛挠痒痒的人也是我,给它切肉供水等等所有伺候它的事都是我在做,可偏偏它就听萧让的话。我忽然觉得湛哥哥把它留给我是个坏主意。
萧让从一开始只能给它丢几块肉到现在只要他坐在矮几前乌雷就卧在他身边,他高兴了会抚摸它滑溜溜的皮毛,不高兴了理都不理它。可只要萧让出去巡营或是离开个小半日,乌雷就会表情悲伤的等在院门口,等他一回来就扑过去蹭他。
每次我都冷眼看他们亲热,终于被萧让发现我的态度有问题,这日回来一边拿个线团逗乌雷一边说道,“动物和人一样,只会服从于强者,尤其像乌雷这样的雄性野兽,在它眼里我比你强,所以我在的时候它会听我的,我不在它自然就听你的。”
我咚的一声把一盆生肉放下,转身就进屋。
萧让笑呵呵的跟进来见我正换床单,忽然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不住这了,明日所有镇上的百姓都会迁去山里,外院的姑娘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你也收拾收拾带上乌雷和他们一起走。”
我讶异的转过身,“为什么?明天就走……这……几位副将不是还没回来么?”
萧让随手拿起个盘里的果子,“姬七铭已在莱河畔集结了五千兵马,不出两日他就会攻过来,你们越快走越好。”
我张了半天的嘴才凑出话来,“这么紧急的事,你怎么才说。”一边说着急忙就收拾他的东西。
萧让慢悠悠的啃着果子,“来得及,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衣服和地图你帮我收起来,竹简太重就……全部烧掉吧。”
“可好些都是你半宿不睡写出来的。”
“嗯,无妨,都在我脑子里。”
就这么着我匆匆忙忙收拾了我和他的东西,包了两个大包袱交给金焕和幽燕二人,十几个姑娘和镇上的百姓从这天傍晚开始就往北山转移,徐妈妈和金焕幽燕除了照顾抱月阁的姑娘,镇上的一些孤儿寡母也一并带着走了。这样大规模的迁移乌雷是肯定不能同行的,所以我只能等到半夜才出发。
萧让的漫不经心即使在这个时候丝毫没有改变,他坐在前院等着见一个个跑来报告情况的士兵已经吃完了一整盘野果。逐渐的我发现所有的事他都安排好了,比如一批士兵已和百姓一起进山并且带了很多的军帐,再比如剩下的两千士兵已经全部排在镇外随时准备迎敌。
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一想到我们走后他就要打仗,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我去把铠甲拿来帮你穿上吧。”
他又打发走一个报信兵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嗯,提前穿上也好,省的到时候又急急忙忙的穿不上。”
我黑着脸抱了他的铠甲出来,一件件的帮他穿好,“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既然知道那个姬七铭会来,他有五千你只有两千,这个镇子不要就不要了吧。”
他微微的笑了笑,“黎枝姑娘这是……担心我啊?”
我狠狠别他一眼,“明知打不过又何苦要勉强为之?你之前说过他的兵凶狠嗜血,也和大家伙相处这么久了,谁都不愿看到你的兵就这么战死。”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表情认真的说道,“我要是有了意外,你就在山里靠你的本事照顾好自己,虞启湛一定会回来找你,到时候再让他带你走。”
我大睁着双眼愣愣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又道,“记住,遇到流寇能躲就躲,万不可正面和他们较量,你是女人,反应快可力量永远比不过男人。”
我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拼命摇头道,“不行,你跟我一起走,不打了,不打了成不成?”
他却哈哈大笑,我急的就快哭出来,抬手就砸在他的盔甲上。
他猛的握住我的手拉在他身侧,一双熠熠闪光的眼里满是慑人的光华,“姬七铭表面于我交好,佯作欲与我合攻射都,实则趁我的人四处招兵之时,他知汲水镇只我一人坐镇就已经等不急想要我的命。他以为我至少有五千兵马留驻汲水镇,实际上我的兵早分散在四处,等他攻下镇子我们再回过头吃掉他的五千兵马,你说是不是好计?”说完这番话,他又换上了轻松的表情,笑道,“我不会有事,放心吧。”
“那……那你一定要小心。”
“嗯。”他没再看我,而是又拿起一个果子吃了起来。
这晚我和乌雷顺利的在天亮前赶到湛哥哥居住的茅屋,乌雷显然很高兴能回到这里,只是偶尔会对着镇子的方向呜呜几声。我站在朝阳里望着远处的镇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希望萧让的计划能一切顺利。
他说他会诈败先往西跑一段再折回来,临走时我告诉他茅屋的位置,一定等他来。
因为乌雷的关系我只能单独住在茅屋里,我也去看了徐妈妈他们在山上的落脚处。十几个姑娘挑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搭起军帐,点火做饭,已经在这里顺利的住了一日。
幽燕抱怨着随处可见的蚊虫蛇蚁,金焕则拉着我让我教她射箭,梅香竹香很喜欢山里的空气和那浓浓的一层云雾,孟饵偷偷问了我两次萧让的情况。
我看大家都算适应便在傍晚时回到茅屋,很快远处的厮杀声就引得我和乌雷跑到高处眺望。
我看不懂战争,一辈子都没有看懂。只记得那日汲水镇腾起的滚滚浓烟和马嘶金鸣,最后也没看明白萧让成功跑掉没有。
翌日清晨我就带着乌雷捉了几只锦鸡野兔,又将茅屋里的水缸蓄满水,拾了半日的柴禾堆在屋外,接着就是苦等。他说如果顺利他会在夜里上山。
我一动不动的坐在茅屋外看着日头慢慢落进了西边的草丛,看着鸟儿各自回巢,看着萤火虫在树梢上围着一个蚂蚁窝绕圈圈,乌雷等的太为无趣,偷偷跑远去逮土拨鼠玩。
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里练剑,左右是苦等,不如练一会儿来打发时间。
明亮的月色和偶尔的一两声猫头鹰叫,那一招一式一比一划都瞬间让我想起了卫阳,练完一套剑法我支剑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脑子里竟全是他的笑他的眼神。
这才意识到他刚好走了整整一年,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和我在林间告别,他眼上蒙着我的黑纱告诉我,等他,一定要等他……
我下意识的摸着胸口的那颗珍珠呆立了良久,第一次体会到思念和痛楚交织在一起的感觉,第一次这么想念那段被他当做珍宝来对待的日子。
“黎枝姑娘……是不是黎枝姑娘……”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低唤。
我立刻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不敢贸然答复而是顺着声音的方向摸了几步,那声音再次响起,“黎枝姑娘……我是萧将军手下屈留。”
这声音的确是很少说话的屈留,好在我对声音极为敏感便快步迎过去,“屈副将,我在这。”
“快,拉我一把。”屈留扛着一个人看到我后便快速爬过来。
我急忙过去拉他,却猛地看到他背的正是萧让,而萧让的后肩上插了一根羽箭。脑子里不知响着什么声音手忙脚乱的将屈留拉去茅屋,待他把萧让放在床上我才看到萧让脸色发青双目紧闭。
“怎么回事?不是说不会有事么?”我焦急的拿了布子擦他的脸。
屈留叹道,“我也不知,说好了天黑后去迎他,迎回了多半的弟兄,都说大哥在押后。我骑马而去在半路看到他的马在林子里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