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几乎五日没有说话后,虞启湛眼色晦暗的注视着我,“毛丫……你可知这些都是何人所为?”
我冷笑着,“不管何人,他都不应该继续活着。”
虞启湛对我的答案并未感到意外,反而说了一席令我吃惊的话,“卫阳……已挥师北上,他所到之处无一生还,用的就是这种不降便屠城的方式建立起他的威信,跟本不管降与不降的百姓们都有怎样难言的苦衷。有人叫他屠夫,也有人叫他疯子,可就是这个疯子已经用短短两年时间变成了最可怕最厉害的将领,他的兵一个个都无比骄傲,认为他们才是天意所归,而他们的将领更是天神的委派。或许……不用太久,蒙青也会败给他。”
“湛哥哥……你……确定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兴到底如何对不起他了?”
“我确定是他,但是不知道大兴把他怎么了,我说这些话是提醒你,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卫阳了。”
这日半夜我和虞启湛刚欲歇息时忽然听到一阵悉索碎响,我和他对视一眼已确定来的并不是野兽,也早与他说好如果遇到难民一定会帮,因而两人都缩在毯子下装睡。
来的是两个小孩,他们呼噜呼噜的把锅里剩的饭菜吃完,大一点的还偷偷翻了我们的包袱,没翻到什么就欲带着小的离开。
那小的挣脱开他的哥哥,将我们的锅子拿跑,不一会儿又把锅子送回来,两人这才跑远。
待他们走后我爬起来一看才知他帮我们把锅洗了,还在里面放了几个洗净的野果。
我再无睡意抱着锅子在篝火边发呆,虞启湛叹了一声也坐起来,“这样的孩子太多了,比他们更可怜的我也见了不少,可我们没法照顾他们。”
“湛哥哥,这样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
虞启湛被我噎住,旋而冷着脸问道,“我们目前能做的就只剩保护好自己。这些孩子就算你管的了他们一日,又能管到什么时候?万一哪天他们起了杀心,打伤我们夺了包袱逃跑也一点不奇怪。”
我笑了笑,“所以我越来越觉得萧让说的没错,走去哪我们都是死……”
“我不会让你死!”每说起这个话题,他都会瞬间如同一只野兽。
我用力点了点头,放下锅子重新钻进毯子。
在我生病的那段时间里,黎明是我最为盼望的,只有那一小会儿那些梅花斑可以暂时不折磨我。待那红日初生之时我一定会望向最近的枝头,看看那上面是不是栖息着两只鸟儿,亦或是一簇新叶……
又往东走了几日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走,四处飞舞的蝇虫、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和被血液染红的土地,还有那空气中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腐尸味儿都让我一次次跳下马狂吐不止。
他就是这样一路杀过来的,我们刚好走在他身后,看到的正是他离去后留下的一片荒芜。大兴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这么憎恨这个王朝继而憎恨这片土地,只能以这样一种残酷到变态的方式才可以平复他的愤怒么?
他是谁?还是当初那个会叫我夜儿的卫阳么?是那个把我当做珍宝一般对待的男人,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一个残酷的暴君,而他嗜血的军队和疯狂的士兵会接替大兴来统治这片土地。
连日的恐怖景象即使在夜里也让我不得安寝,我时常大叫着醒来,浑身汗湿的跑去虞启湛的身边,唯有抱着他才能勉强睡去,才能避免那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而虞启湛对于目的地的茫然也一再让我无措,去哪?哪里安全?哪里没有死尸,没有噩梦?他无法给我答案,我终于明白他的一身本领都只能保护我不被坏人伤害,却不能告诉我该去哪又该选择何种生活。
我忽然意识到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在保护我,虞启湛和奶奶在保护我,徐妈妈和师父在保护我。后来萧让也在保护我,他用各种玩笑和恶作剧让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们接连的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一直到十八岁我自己做了第一个决定之后才看到眼前的世界。
那么我离开他,真的是正确的么?既然他说的都是对的,那么他要的那些时间……我是不是应该给他……
为什么十八岁的我如此天真,却又如此倔强?为什么我不是孟饵,可以永远微笑着待他,为什么我不是姬六雪可以有一脑子的计谋供他选择?为什么我偏偏是我……
我第一次以强硬的方式告诉虞启湛,我要去射都,不再继续往东南走。我甚至想好他反驳我时该怎么说,我想去见卫阳,不管以什么身份至少我该劝劝他,或许他会听夜儿的话。
没想到虞启湛看到我极为肯定的目光后竟只笑了笑就同意我的决定,而正因为这一次,之后几乎所有的决定都由我来做。一直以来隐约的感觉被我证实,他只会选择服从我,大我六岁的湛哥哥从我十八岁这年开始几乎再没有违逆过我的意思。
大路是军队和一般人最爱选择的道路,为了避免遇到乱军亦或是再经过被血洗的村庄,我和虞启湛之后的路基本是和花花母子一起穿梭在山间。
只是这世道实在是太乱了,身着各种兵服的队伍我们都遇到过,有的很成规模有的也就百来人,就在射都以南广阔的丘陵地区这样的零散队伍上演了一场大鱼吃小鱼的闹剧。
我和虞启湛眼看着一个三四百人的身着青色军装的队伍在峡谷偷袭了一支千人的军队,没想到那千人军队遇到埋伏后选择逃跑的有三分之一,选择迎敌的不到三分之一,还有一部分直接投降做俘虏。
又是几天后这支发展到六七百人的青衫军队利用山形地貌又以伏击的方式干掉一支不知是哪里的队伍。
我和虞启湛感到好奇而一路尾随,等我们跟到一条大河边的时候,这支一开始毫不起眼的队伍已经变作两千人。他们或是半夜突袭或是诈败后将对方引入地势对自己有利的位置继而包围,也曾用过从山坡上滚下的大火球或是扎好的带刺的木桩将对方彻底消灭。
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这支已经两千人的队伍在遇到另一支将近他们两倍人数的队伍时,经过半宿的主帅间的谈判,第二天就二合为一。
不过即使他们有了六七千人的规模,说到底也是一群由各国的散兵集结而成的乌合之众,真正遇到对手的时候又会有怎样的战斗力?
他们不能和卫阳相提并论,代国的军队有出名的主帅,有让人胆颤的作战能力和闻风丧胆的名声。
他们也不能和萧让相比,仁义萧郎的名头和他几个死心塌地的手下都是将他引向成功的基石。
而我的想法很快就被验证,就在我们打算渡河的前一天夜里,河面上无声息的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船只,之后似乎有无数个士兵敏捷而迅速的上岸,略为集结后他们突袭了这只六七千人的队伍,放火烧了粮草和营帐,一时间火光冲天厮杀声响彻河畔,那条大河的水在第二日的清晨仍是一片血红色。
我们在山头看到这支渡水而来的队伍也不过两千人,但他们明显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也有聪明果断的将领,巧的是这些兵身上的铠甲正是大兴军队的。我和虞启湛推测蒙青应该就在对岸。难道他这么快就撤了回来,是否已经和卫阳有过一战了?
渡河之后虞启湛抓了一个小兵,敲打了一番之后那小兵才开口,原来带着十万兵马的蒙青已在我们东南边的洛水河畔和卫阳遭遇。
因为洛水成环形将射都包围起来,因而大兴的军队分为三批守住三个方向,可遭遇卫阳之后大量的军力陷入鏖战,各个要隘的士兵都抽了一些去东边支援。正因为蒙青被困,西南两面欲渡河的各国零散部队越来越多,他们这些守在洛水以北的大兴军队只能以这种最不费力的打法阻拦住蜂拥而至的诸侯国军队。
我又问他蒙青的近况,他只知道这一战十分惨烈,代国的士兵一个个骁勇无比,只第一天蒙青就损失了近万人。吃了这个大亏后蒙青立刻改变战术才勉强对抗到现在。卫阳的军队虽勇猛,可一旦较量起排兵布阵两方就有的耗了,因为蒙青正是一个以战术多变而闻名的将军。
放走小兵后我只是莫名的担心,担心的并不卫阳而是这条河,这些诸侯国的散兵没有想明白一个个抱着侥幸心理都想最先冲进射都,反而容易被大兴的军队逐一拦截击破。可如果有一两个想明白的,将这些队伍全部结成一股或者两股,大兴的防守都会顾首不顾尾,因为只一个卫阳就已经让他们有些焦头烂额。
然而不得不提的是,这样几千人都敢强渡洛水的境况,只能说明大兴朝就快走向终结。
就在我们绕过这批守河的军队打算继续往北时,忽然在山谷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对自己所谓的身世早已麻木的子雎,在十八岁时第一次想知道自己是谁。并不是那扑朔迷离的身份,而是子雎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战争的描写并非我强项,只求表述清楚,辛苦各位看官了。。。。
、第 22 章
“妹妹,不要伤心,那六千多将士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哥哥此次也算英勇而慷慨。若是虞桑兄知道也会为我此举而感到欣慰的。”
“哥……呜呜呜呜……你瞎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替他们出了些馊主意,这也是那个越国公子逼你的,你跟这几位兵爷解释清楚啊……”
我和虞启湛立刻循声赶去,拨开遮掩住我们身形的草叶就见正是赢氏兄妹被绑成了两根麻花,旁边围着一圈大兴的士兵,看样子是要将他们处死。
“唉……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再活着我也会心生愧疚。”跪在地上的赢伯州慷慨陈词完又对旁边的士兵道,“这位兄弟,等会儿你下手利索些,不要一刀砍不死我再补一刀,我这人……怕疼。”
“哥,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一开始我看上那个越国公子,咱们也不会一直跟着他们,也不会被他发现你一肚子馊主意,也不会害的你我今日共赴黄泉……呜呜呜呜……都是我的错……”
我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虞启湛,他没理我,我又看他,他还是装作没看见,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盯着赢伯州。
围着他们兄妹二人的也就十几个士兵,我大致盘算了一下便长身而起,“伯州兄,这就死了太为可惜了。”
虞启湛拧着眉恶狠狠的瞪我,于此同时十几个士兵的目光迅速落在我身上。我对虞启湛笑了笑抽出宝剑就直奔而下,花花和乌雷几个月来早已和我配合默契,我们的速度非常快,迎到近前时,有两个兵已经被花豹扑到。我挺剑而刺却尽量避过要害,或只以剑柄击晕对方。虞启湛虽不乐意也只能参与进来,他只是徒手瞬间就放到了三四个,动作快的几乎看不到。
半刻之后十几个兵均已无力反抗,我解开二人的绳索拉起赢缥就跑,虞启湛则只能再度将赢伯州扛上肩迅速的和我们一起隐入山中。
一路飞奔后我们确定没有人追来才挑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休息,赢伯州被虞启湛毫不客气的扔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又是一通叫唤。
“我说启湛兄,你就不能下手轻点,你明知我身体羸弱刚才一路颠簸比上次扛着我还难受,以后我求你……”
“以后?你放心,这事我绝不做第三遍。”虞启湛十分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从包袱里取了水囊递给我,“以后再不许这般莽撞。”
我笑着接过水囊打开喝了两口,又将水囊递给赢缥,一边斜睨着她道,“数日不见看来你们也经历不少,怎么回事我们刚才也大致听明白了。”说完故意瞪她一眼,“才与我分别就又看上别人了?”
赢缥从刚才开始就满眼冒星星的看我,听我说完看了眼我手上的水囊又是羞又是臊,脸上表情变化不停,一把夺过水囊便红着脸不说话。
“唉,桑兄有所不知,那越国公子样貌倜傥,身形和你又有几分相似,这么巧也是一袭蓝衣风度翩翩。妹妹只是心心念着你这才跟了一路,后还被他恶意调戏,将我兄妹二人惹怒后我们本欲离开。刚好遇到一批兵马挡在路上,我想那越国公子也有四五百人便欲借他之力扫清路障,故而给他出了主意在峡谷中伏击,不想这么成功一千人的兵溃散而逃。之后就被他们……挟持了。”赢伯州说到后面表情愤恨的盯着自己的脚。刚好他脚边爬过一只壳虫,吓得他瞪大双眼立刻挪去虞启湛身边,又被趴在一旁的乌雷恐吼了一声,直接吓得跌坐在地。
我和虞启湛对视一眼,“这么说,你也是被他们胁迫而将一支不起眼的人马只用短短一月就变作了六千人。”
“嗯……”赢伯州先点了头,之后又抬起头道,“桑兄如何知道我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我笑了笑,“乱猜的。”
赢伯州叹了一声,“和你们分别后我和妹妹一直思念你们,好在终于又遇上了,此次你们是否也决定去往射都?”
我尚未开口赢缥就悄悄拽了我的衣袖,“桑公子,我们的堂兄在射都,到那后我和哥哥一定会照顾好你们,也算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我只笑了笑没说话,赢缥见我不做反应,很快就挪去虞启湛身边娇滴滴的又是一番哀求。
后来赢伯州被她妹妹连番瞪得受不住只好说道,“两位虞兄,伯州自知跟随你们是给你们添麻烦,本不应做此想,无奈我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唉!”
赢伯州忽然十分严肃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亮给我二人看,“在下的堂兄乃齐国公子澈,是被当做人质从小在射都长大的齐国下一任继承人,我和妹妹此番就是为了劝他早日回国挑起大梁。齐王年迈且只有他一子,临走前才曾交待我只要他肯回去齐国的兵马就全由他调遣。在下在齐国也算有些权利,到时不管劝不劝得公子澈回国,都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回报。”
虞启湛冷笑一声,“你们齐国地处偏远,这么千里迢迢的去射都,一路竟就你兄妹二人,并无随从护卫保护?你让我们如何相信?”
赢伯州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父乃齐王之弟,是齐国的大将军,一直和齐王共理国事。我们这番来乃是……受齐王暗中拜托,不得弄得世人皆知。我和妹妹更是借口去姑母家才偷偷出了齐境。”
我诧异的看了眼赢缥,她连连点头,“从小齐王便待我们如亲生儿女,父亲常年练兵打仗,每次回来都会把哥哥吓得话也不会说。这次齐王生病后十分可怜,说只要见公子澈一面即使死也瞑目了。我和哥哥为了报答他一直以来的照顾便答应他一定把公子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