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刻后笑着摇了摇头,章武仔细的盯着我的脸看了一番,握起拳垂了垂眼,“你不要骗我,今日我去镇上卖兽皮,看到又贴了新的告示,齐王找人画了他亲戚的画像,画上的人明明就是你。旁边人念了上面的字,身材年岁都和你一样,两个孩子也都与他说的不差。上面说只要提供线索就赏金一百,如果能见到人就赏金一千,你们三个人就是三千金。雎大姐,你们要是有难处不得已,要不……就赶紧走吧。我怕哈小哥他……”
“他也看见了?”
章武摇了摇头,“我不知他见了没有,但是迟早会看见。再说,咱们山里几户猎人不都见过你么?”
“章大哥,谢谢你,回去吧。”我笑着将他送出门,章武几次停下想说话见我自始至终笑着,最后摇头叹气的走了。
萧慎将藏在袖里的匕首插回靴子,扶着我坐下后和我一起发了会儿呆。
“娘亲,一定是张志画的你。”
“嗯……”
“齐王如此找法,咱们去哪都会被他找到。”
“嗯。”
“出来一年多爹爹都未曾寻找,或许他真的病了,齐王着急这才发了告示。若真是如此,那……我们是不是该去看望他?”
我扭头无奈的看着我的儿子,萧慎笑着用脑袋蹭着我,“妹妹其实早就思念他了,这次齐王来,就让妹妹跟他回去吧,我留下。”
七岁半的萧慎已经开始替我拿主意,我一边感怀着从三岁起就让他经历了太多苦难,一边又欣慰着他长得这么聪明懂事,那圆圆的脑袋里酝酿的思虑已远远超过了他的年纪。
半月后的一日上午我拎着水桶出门时颇有些意外却又是预料之中的见到了一身华服的赢伯州。我垂下眼继续将水桶提到菜地边上,萧慎拿起瓜瓢一勺一勺的将水洒进菜地。
赢伯州跟过来立在菜地边上,“子雎,大哥病了……”
“严重么?”
赢伯州盯着绿油油的菜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吕大夫说旧疾复发,让他吃药修养。可他每日天没亮就一刻不歇的处理公务,一直忙到傍晚,回到黎宫池塘边和你的那只金斑坐一会儿,之后又在黎宫批阅各郡县的公文来函,深夜才歇。谁劝都不听,药天天熬了摆在手边,他一口不喝。”
萧慎浇菜的动作停住,回头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的手在袖子里悄悄攥成拳。
赢伯州垂着头又道,“刚开始我们想着先由着他,也许慢慢就会好,后面他连乾飨殿也不去,日日就在黎宫,所有的官员都要去黎宫见他,英王一番好意的去劝却被他骂了出来。之后谁也不敢再说,无奈之下臧先生拜托我一定要找到你们母子,不然……后果他也不敢想。”说到这赢伯州扳过我的肩,一脸凝重的表情,“子雎,大哥之前或许是做错了,可你知道现在我只能在他坐在池塘边时才能和他说几句话么?他后悔当初出谷,后悔把你们扔在勋国,甚至后悔做这个王上,如今见不到你们,才发觉自己的心空了一般,可只要我说找你的话,他就笑着摇头,说你不会原谅他了。”
我垂下头苦笑,赢伯州却将我的肩攥的生疼,“子雎,你回去看看他吧,现在走路都要人扶,动不动就是一头虚汗,你就不怕真的再见不到他了么?”
我含着泪推开他的手,“你把萧芙带走吧。”
“娘亲……”早在一边忍着泪的萧芙扑过来抱住我,“要走,咱们一起,我们一家四口原本可以过得很好,都怪那些女人。这次我们回去把那些女人通通赶走,再不让她们作乱。”
“芙公主,哪还有那些啊,你爹爹现在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淑妃生孩子难产差点一尸两命,从孩子降生道现在连名字都没给,臧先生和别的大臣都劝勋王何必如此,他却说他的家事不许旁人再管。”说到这赢伯州后退一步给我作揖,“子雎,萧悟并非大哥血脉,淑妃的孩子他一面都未见过。如今只有萧慎一位王子,大哥病重你不回去我没办法,但是这次来就算得罪你这个多年的老朋友,也要把两个孩子都带回去。”
萧慎见我落泪不止急忙过来扶住我,想了一刻便对赢伯州道,“齐王,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来接我和妹妹。”
赢伯州如释重负的给我们行礼,又歉疚的看了我几眼才领着他的护卫离开。
当晚我按住避开萧芙只收拾我和他包袱的萧慎,从头到脚仔细的将他看了几遍,萧慎含着泪那么难过的握住我的手,“娘亲,孩儿就知道……”
我将他拉进怀里,“回去……好好照顾你爹爹,告诉他我一切都好,帮他管理这个国家,做你该做的事,记住了么?”
萧慎趴在我肩上咬着牙硬是没有哭出声,“娘亲,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去,等他好了,咱们再回来。”
我摇着头落下一行行的泪,捧着他莲花般的脸看了又看,“娘亲……真舍不得你,你吃了那么多苦却又长得这么好,聪明懂事,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和外公一样好的君王。”
“外公……”萧慎的眼里忽然有了光彩,可很快就垂下头紧紧的抱住我,“孩儿舍不得娘亲……”
我看着两个孩子一夜未眠,第二天神思恍惚的看他们挂着泪随赢伯州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萧芙哭得太伤心,往回跑了几次都被萧慎拉住,慎儿走到最远的时候忽然转过身,喊了一句什么后才招了招手最后一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5 章
没有了两个孩子的陪伴,后面的日子变得十分将就,彩云见我整日都没个笑脸,便时常找借口把哈小哥和章武喊来陪我聊天或是帮我们干些粗重活。倒是谁把我们的下落告诉了齐王,我们无从得知,哈小哥完全和以前一样热情憨厚,章武只是更加勤快的帮我干活。
不多久萧慎的来信被一个风尘仆仆的护卫送到我手,“王妃,此处距离康安路途遥远,属下日夜兼程也要三日才能把信送来。王子慎交待一定不能延误,所以待王妃写好回信属下立刻出发。”
我笑着递给他两双做好的鞋,“王子慎自从能跑之后鞋子不用几天就能穿烂,这两双是我亲手做的,你给他带去吧。”
护卫把鞋揣进怀里见我始终笑着,讶道,“王妃……不写回信了?”
我垂眼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屋里。
萧慎信里说勋王在一双儿女的劝慰下终于开始喝药,可吕大夫依旧忧心忡忡,勋王旧疾复发后拖了半年多不曾医治,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机,如今只能将就着治,能不能恢复他也没有把握。
又一个月第二封寄来,勋王的病并无起色,吕大夫竭尽所能只是不让他的身体更加糟糕,勋王每日早眠晚起,走路要人扶,说话没几句就要歇一会儿。国事大部分由臧溪放和赢伯州协助处理,八岁的萧慎第一次写下诏书。
第三封寄来时,看到护卫的面色我的手已有些发抖。信并不长,只是说爹爹卧床半月余,国事已大部交由他处理,每日仍命人搀扶去池塘边呆坐。吕大夫已将一日三次的药改为一次,诊脉后除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这封信之后许久不见来信,我日日坐立不安。彩云已将我们的包袱收拾好,这日见我又是一夜无眠便替我做了决定,让哈小哥牵来两匹马儿,彩云说这就回去吧,也许赶得及。
谁知却刚好等来了萧慎的最后一封信,护卫低头将信交于我手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将那封信在手里又攥了半日,傍晚时才有勇气打开看,信上只有六个字:见他最后一面。慎儿的语气不是和我商量,没有安慰没有规劝,那华丽的锦缎飘飘忽忽从我手中滑落,泪眼朦胧间脑子里全是我和他从相识开始的一幕幕。
我仿佛又看到他啃着果子一脸无辜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他跪坐在矮几前查看地图,一边用手指着上面的山川河流一边笑着告诉我这里非常美。是啊,他多喜欢这些山川河流,每到一处他都会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多么期望能看遍天下的美景。
泪湿双颊时模糊的视线中是他穿着最喜欢的那件藏蓝色长袍,衣带翩翩的样子依旧英俊而倜傥,可如何就瘦了这么多,如何就面色那么悲伤,让,你来见我了么……这就真的等不急已经去了么……
我颤抖着伸出手去,竟然还能像以前一样摸着他,原来我竟是这么的思念他……
“雎儿……”他的嗓音还是那么低沉而悦耳。
当我实实在在的摸到他时,惊讶的张大了嘴,慌乱的两手在他脸上用力捏来捏去,又在他身上四处摸了一遍,“是热的,是实在的,你……你活着,你没死!”
“哪个说我死了?”萧让皱着眉又气又无奈,说完便把那锦缎捡起,看过之后胡乱攥在手里,“臭小子,竟然咒他爹死么?!”
我攥拳于胸前哽咽的说不出话,他皱着眉就要来扶我,我愤怒的转身回屋,哐啷一声把门紧紧闭住。
“雎儿……你开开门,让我再看看你。”
我只是埋头痛哭,又被他和他儿子一起骗了一次,我这一辈子就学不聪明。
“之前料定你会寻一个我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我也想过再不寻你,就让你带着孩子自在度日。可伯州带回了慎儿和芙儿,一日日的脑子里只是惦记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两个孩子你都给了我,雎儿,你让我如何能放心的下?这次恢复的总算能下床,就再也忍不住来找你,可又怕你不愿见我,慎儿才说有他的这封信一定行。我……不会骗你,绝不会。”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我心绪烦乱不堪,趴在床上一直没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外面有些响动,以为他走了,刚欲起身就听他隔着门又道,“我哪都不去,就等在这,也能陪你说说话……”
他这么一说我便安下心来,靠在被子上低声缀泣,他在屋外慢慢告诉我萧慎现在已经能帮他处理各类事物,臧溪放和赢伯州对他十分认可,萧芙一切都好除了背着他偷偷哭过几次,我们娘仨离开康安两年里他都做了什么都简要提了提,说着说着又聊起在清竹院的往事,弄得我时而惆怅时而微笑,不知不觉竟说到半夜。
……
我忽被噼啪的拍门声惊醒,彩云开了门就见灰蒙蒙的天色中门外跪着夏岩,却左右不见萧让的身影。
夏岩虎目含泪的道,“王妃,属下求你去见王上吧,他刚能下床就不顾众朝臣和芙公主的规劝,坚持一定亲自来见你,三天的水路也不知怎么撑下来的,昨天是我和夏进背他上山,到了你院外王上将我们遣退并严令不许打扰,之后他便装作没事的样子一个人来见你。我们旁边林子里等到半夜见他实在支撑不住才硬是把他扛走,他还不让我们说……王妃,王上当真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我呼吸混乱的推开他就往山下跑,夏岩急忙追上将我扶上马,一路跟着他不知跑了多久我们才来到一条小河边,有一艘不大却上下两层的船静静地泊在那,周围立着一圈面色冰冷的护卫。
夏进急匆匆的拉我上船,在第二层的船舱里我见到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萧让,那一刻心脏剧烈的抽痛,病成这样昨天他怎么就能装的什么都没有。
吕大夫眼神晦暗的扫我一眼后对他轻声道,“黎王妃来了,王上喝药吧。”
我大步扑去床边,两手捧住他的脸愤怒的说道,“都这个样子了,你还骗我!”
他无力的笑了,将我的手握住放在唇边吻了吻,“终于……肯见我了。”
大颗大颗的泪滴在他锦缎床铺上,“你要敢死,来世我也不会原谅你。”说完便假意要抽出手离开。
他皱着眉拉住我的手,“雎儿,别走……我不许……你走……”
“那你好好喝药,给我好起来。”
见他费力的点头,我急忙抹掉泪将他扶着靠在我身上,药才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萧让的虚弱超出我的想象,他再度下不了床,任何事都需要我在旁边伺候。白天我全心全意的照料他,晚上总会惊醒几次,每每都急忙查看身边的他是否安然无恙。
渐渐地他能够坐着和我聊会儿天,能够被我扶着在船舱里勉强走两步,这天吕大夫帮他把完脉,收起脉诊后却还是摇头。
我看了眼明明已经有了精神的萧让,蹙着眉扯住他的袖子,“这些天他一直按时吃药,虚汗也少了,夜里睡得也好,如何你还是摇头?”
吕远侯用眼角睨着我道,“方子还是原来的一样,继续吃就是了。”说完又对萧让说道,“王上,带来的药草已快用完,我看咱们再往前走走找个镇子,老夫好将药草配齐。”
萧让缓缓点了头,待吕大夫出去见我还是低头不语,拉过我的手,笑了笑,“我也觉得好多了,你不要理他,他那个脾气一直古怪的厉害。”
我忍住眼里的泪把他身后的枕头挪的舒服些,一边理着他的衣服一边难过的抬不起头。
“雎儿,不管还有多少时间,你若想回山里我们就一起回去,”我的泪再忍不住滴滴答答的落下,他却轻声笑着将我抱住,“你喜欢打猎,我就在家等你带野味回来,晚上陪你坐在院里看星星,唉,就是没有你最喜欢的池塘……”
我蹭着他的下巴微微摇头,“在山里住了一年半了,那些獐子啊鹿儿啊也都认得我了,你不是一直想回家乡看看么?我听夏岩说这条河能到越国旧地,不如咱们这就去看看。”
他深深的笑着,“嗯,都听你的。”
我们的船顺流而下,因为萧让十分想看两岸的风景,夏岩搬了一方软榻摆在二层的甲板上,每天阳光好的时候我都会陪他在外面坐一会儿,夏进在我们停船休整的时候跑去山里摘些新鲜的野果回来,我将果子切成小块,一块块的喂给他吃。或许终于又能吃到家乡的水果,萧让脸上的气色逐渐好了起来。
到越国之后水路不好再走,我们必须下船走一段陆路才能到达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天我们途径一个镇子。萧让精神不错想四处转转,我帮他换上他最喜欢的那件蓝色长袍,扮作一对寻常夫妇的样子携手去集市逛。
只有彩云和夏进夏岩跟着,尽管我们已经尽量扮的和百姓一样,可看到我们的人都会停下将我们多看几眼,我被周遭那些好奇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
萧让握着我的手淡淡的笑着,“许是他们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惊叹之时再一看她身边的男人,顿时觉得这二人太为登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我别他一眼道,“都三十的人了,哪里还有当年的姿色了。”
他挑着眉轻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