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继续噼噼啪啪的敲打一边抬起头看她,她扔给我一个极为同情的眼神后又捂着嘴笑出了院子。我如金焕般狠狠瞪了她的背影,手下愈发用力。
“你这是从来就这么洗衣服,还是对此事心怀不满?”萧让闲闲的靠在我旁边的廊柱上,一双潋滟清光的眸子扫了我一眼。
我偏过头第一次在日光下看他,再次发现这男人漂亮的厉害。明明那么白皙的皮肤配上他那两道墨染似地剑眉和一头乌亮的发怎么就那么合适,他的唇角似乎永远向上翘着,略瘦削的脸庞配上硬朗的下颌已极为标志,再加上他那一双似乎始终蒙着一层雾的双眼,偶尔认真的眼神会立刻让被他看得人不知所措。
他的个子真真不矮,没有卫阳那么夸张的人高马大却又紧凑颀长,比卫阳多了几分书生气和秀美,只是他冷着脸时眉宇间那股气势却又丝毫不输卫阳,倒也配得上他大将军的头衔了。
在我把他浑身上下和卫阳比了好几遍时,他哼了一声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伸了个懒腰,“哎呀,原本被女人这么看着应该是很享受的事,可惜,可惜……”说完就慢慢悠悠的转身回屋。
他进屋后我才反应过来什么可惜,差点将他的衣服捣烂。
好容易洗好衣服正抖了抖往绳上搭时,金焕神神秘秘的跑来里院,我背对着她便装作没看见。不一会儿就听到里屋传来二人的说笑声,感情这萧大将军的到来和当初的卫阳一样,让全院子的姑娘又开始思春了。
几日后拓国军队已全部驻扎进汲水镇,在镇子的东西入口处各驻了几队兵马,汲水镇被极好的保护起来。我们院子也成为了萧让和他的手下议事的地方,十六个姑娘全部搬去外院,只我一人和萧让住在里院。他的几个手下见了我几次也都认得了,进进出出的就跟我不存在一样。
那日留着两撇胡子的人叫做萧良是萧让的表弟,和宋毅一样是领军打仗的大将,还有两个差不多级别的人物,一个唤作屈留一个唤作臧溪放,这四个人是最常来院子见他的,另外里外院门口各有站岗的护卫。
这些护卫兵日夜换两次岗,我一直没有机会偷偷跑出去找湛哥哥。相反十六个姑娘倒是进出自如,买菜割草什么都不耽误。唯我出门时定会有护卫拦住我,问清缘由要么让别的姑娘替我去,要么会汇报给萧让。
我知道他因为湛哥哥的三根羽箭对我并没有完全信任,也只能天天困在里院给他端茶倒水,或是清洗金焕送来的水果,或是静悄悄跪在他身后,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这一日萧良和宋毅在他屋里说了好久的话,二人走后我才进去收拾茶具给他换新茶,而他今日没有和麻子妹打趣,只是盯着矮几上的一张锦缎地图头也不抬。
我忙活完便和平常一样持续静跪,只要我挺直身子就可以看到那张图,那张上过色的地图绘制的非常精细,山峦地貌很容易就能看懂,还在几个大的城池旁标了名字。于是我不自觉的寻找汲水镇的位置,可他的肩膀刚好将我要看的地方挡住。
“想看就过来看。”他忽然说了一句。
我忙规矩的跪好,他见我不吭声不一会儿回头问道,“识字么?”
“幽燕识字。”
“哦。”他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图忽然拿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地名,“这个字怎么念?”
“汲……”
他哈哈大笑着将地图铺好,“过来看吧。”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大方的趴过去,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笑道,“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哦……”我连连点头,指着那个小点北边一个巨大的方形城池问道,“这里是射都么?”
“对,大兴的王城。”
“这王城三面都隔着一条河?”
他缓缓点头,手指从地图的西边顺着弯弯曲曲的线条一直划到地图的东边,“这就是洛水,这条河是射都的一道天然屏障。”
“洛水……”我忙指着洛水东边的一片山脉问道,“这是哪里?”
“代国……旧地。”他说着似是无意的扫了我一眼。
我有些激动的望着那一片绿葱葱的山脉,卫阳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继而又看了看我们的位置,“距离这里有多远?”
他扬着眉略微估算了一番,“大约两千里。”
“这么远……”
“你是代国人?”我摇头,他又道,“那你是哪国人?”
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又指着西边一处什么也没有的地方,“这里是拓国,再往西北就是沙漠和戈壁。冬天风沙很大滴水成冰,夏天又炎热难耐,因为河流很少取水困难,长不了太好的庄稼,这里的四季在那里只有冬夏两季,所以那里的人生下来就要忍耐酷暑严寒,也因此磨练出坚韧的性格。”
我眨了眨眼指着代国的位置,“那这里的人呢?”
他垂着眼笑了笑,“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和气候都十分宜人,种子扔在地里第二年春天就会自己发芽,山里的野果或是动物也取之不尽,饿不死人也冻不死人。人多样貌清秀,男子倜傥女子温柔。性格大多比较柔和。”
“是么?”我抬头想着卫阳平时的表现,倒没觉得多么柔和反是鲁莽有余。
萧让挑着眉道,“不像么?我就生在附近,”说着便笑了几声,“不过长在别处。”
他说完这个话题便盯着地图许久未再开口,我顺着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没有答我,又看了一会儿便提起笔在图上画了好几个大圈,那几个椭圆型的圈无一不在射都的南边,连起来的话就像一个大大的半圆将射都包围住,每个圈之间都有很宽的距离,有的隔着山脉有的隔着河流。
“这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进军射都的几股力量,”说着又在汲水镇画了个圈,“我们在最西边,现在的实力还太弱。不过……”他用毛笔的另一端指着代国的那个圈,“这里有个稷王,他手下的大将军卫阳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近来投奔他而去的小股兵马很多。”说完又指着代国和汲水镇中间的一个不算大的圈,“这里有个姬七铭也不可小觑,他是吴国的七公子,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虽然现在实力和我们差不多,不过也许很快就会超过我们。”
我想了想问道,“你们都为了射都而去?”他只笑了笑没有答我,我又道,“现在你离得最近,要继续北上么?”他依旧笑而不语,我知道自己问得太多了,可还是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大兴朝的王上很差么?”
萧让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摇首笑道,“如果大兴好,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圈了。”说着眼光一转,又道,“不过现在这个王略微委屈了点,只能……替他惋惜了。”
这天萧让对着这张地图一直研究到深夜,最后满张图都被他用不同的颜色在上面标了好些箭头和圆圈,我一直跪在他身后也看不懂那些记号的含义,只觉得这张图被他画成麻子脸真是可惜了,无意的一瞥看到图的右下角用隽秀的篆书写着“大兴射都库钦存”的字样。
看到那几个字时我已困得连连点头,半梦半醒的不知往哪歪了过去,咕哝着“好困”又好像摸到了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儿
、第 11 章
逐渐的我发现萧让还算好相处,他最喜欢吃新鲜的果子,喜欢装无辜喜欢嫁祸于人。院里的姑娘从一开始对他又敬又怕逐渐也和他熟络起来,只要看到他闲着坐在正房外面的木台上啃果子,就立刻会有姑娘找各种借口过来和他聊天,很快后院里就会回荡起悦耳的笑声。
一次宋毅气呼呼的跑来说他的马不见了,萧让表现的很震惊,“开什么玩笑,宋副将的马也有人敢偷?”
“可不是么,大哥,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现在去找马,定把那小贼抓到。”
萧让皱着眉沉吟道,“可是今日轮你巡视大营,你去找马谁来巡视?”说完就跟我招手,“黎枝,去把我的盔甲拿来,我替宋毅去。”
我刚走了两步就见宋毅连连摆手,“那怎么成,大哥,我……我还是先去巡视,晚上再说找马的事吧。”
“哦……”萧让面露感动的点了头,“如此,你就快去吧,你的马我差人帮你找。”
“谢大哥!”宋毅颠颠的出去了。
结果就在这日傍晚,小迷糊和金焕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停在院门口,招呼着姑娘们把他们刚刚卸下的两大筐草料扛回院子。我看着那匹怎么看怎么像宋毅的马,扭头瞥了眼萧让,就见他笑嘻嘻的接过小迷糊递给他的野果,张大嘴啃了一口。
“骑马去割草比你走路割草省事多了吧?”
小迷糊笑的眼睛变作一条缝捣蒜似地点头,金焕抚弄了头发凑过来道,“萧将军,宋毅那个野人没发现吧?”
“没有,没有,他正巡营呢。”萧让一边大吃大嚼一边又道,“对了,万不可让他知道他的黑战马帮你们驮草料了。”
晚上宋毅摸着脑袋跑来见萧让,“大哥,我的马……找到了。”
萧让放下手里的竹简,佯作吃惊的道,“在何处找到的?”
“呃……就在我的帐外。”宋毅颇有些不好意思。
“哦,如此甚好,那你快回去吧。”
宋毅皱着眉憋了半天才道,“大哥,你……不知是何人偷骑了我的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让瞬间冷下脸。
宋毅先往后退了一步,继而又挺起胸膛道,“那我的黑骏马身上如何有许多草叶草汁,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费了我半天的力气才给它洗干净?”
萧让表情无辜的看了他半晌,“你若未曾清洗干净,我还好帮你看看是什么草什么叶,如今证据也被你毁了,你让我如何帮你查找疑犯?”
宋毅盯着萧让似乎费了不少脑子,半天叹了一声,拜道,“大哥,平时你最喜欢糊弄小弟几个,不管今日是不是大哥又糊弄我,反正我的马以后睡觉也跟我一起。”
见萧让笑着点了头宋毅才退出去,经过我们在院角新搭的羊圈时,那草料就摆在圈外,宋毅看了一眼便挠起脑袋嘴里嘟嘟囔囔,最后还是灰溜溜的出去了。
待他走后萧让偷偷的笑了半天,回头见我只是看着他笑,奇怪的道,“怎么?你不觉得有趣?”
“哦……”我面无表情的点了头。
他又笑了两声见我还是不笑便坐正身子翻开竹简看了起来。我正在想小迷糊自来就很少说话,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哑巴,后来又听她说过几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不过她的笑却天真可爱,又不像是有什么凄苦的身世。
“又在想那个能连发三箭的人?”
“啊?……没,没有。”
萧让放下竹简,用他那清冷的眸子只瞥了我一眼却顿时让我浑身紧张,“看来,你们不仅认识而且关系非同一般。”
我咬牙低下头打定主意不张嘴。
湛哥哥为什么一直躲在暗处我不知道,只是既然他躲在暗处,我就一定不能暴露他,这个萧让总能突然发问让我每每都反应不过来,有时候即使我不回答他好像也能知道我心里的答案是什么。
谁知这么快就让我见到了湛哥哥。
这天中午萧让正坐在我身边的木台栏杆上一边啃着果子又在挑我毛病,“轻点打,这件袍子万万不能被你洗坏了。”
“大哥,那日拿箭射你的家伙终于被我抓住了。”宋毅一进院子就嚷嚷着,“我派了两队弟兄日夜不停的跟着他,跟了半个月总算等到他大意的一刻,这才拿住。可是辛苦这些弟兄了。”
我抬起头就见湛哥哥两手被捆在身后,一身黑色的猎装上粘了不少草梗树叶,那英俊而凌冽的脸庞上多了几抹血迹,披在身后的长发也有些缭乱。
只是,一个被捆住双手夺走了弓箭的猎人站在身披甲胄的士兵中间竟依然冷静而高傲,我第一次发现湛哥哥的气势十分特别。周围押着他的士兵,一个个灰头土脸只比他狼狈百倍。
我张着嘴半天不知该怎么办,萧让极为有趣的先看了我的反应之后才慢悠悠的踱过去,“如何肯定就是他射的箭?”
宋毅答道,“他发现我们跟踪他的时候也是一次射出三支羽箭,应该没错。而且他十分狡猾,我们身手最好的弟兄轻轻动一下都会被他立刻发现,之后就隐藏起来,这家伙可以匍匐不动一整日。而且他在山林里的动作简直快的不像是人。”
萧让坐在湛哥哥对面的木台上扫了我一眼,“黎枝,你认得他么?”
我两下蹭干双手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
宋毅立刻给我使了个奇怪的眼色,“黎枝姑娘,你可看清楚了,这个人脸上满是污迹,会不会认错了?再说方才他进来时徐妈妈和几个姑娘也见了,却并未表现认得他。”
我刚欲开口,就见虞启湛忽然看我一眼之后立刻垂下眼,让我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进肚里。
萧让像是没看到一般笑着,“哦,对了,忽然觉得口渴难耐。刚才金焕送来的梨你去洗一个给我。”
我只好低下头往屋里去,走到一半宋毅拉过湛哥哥捆在身后的胳膊。我想扭头看却见萧让一直盯着我,只能一路不停的进屋,用布子擦梨时无意看到他偶尔用来削果子的小匕首,心念一动便将匕首藏在袖里。
抬脚往外走时听宋毅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你看他的这个纹身……”出了门宋毅已经将虞启湛的袖子放下,抬头又警告似地看了我一眼。
我跪在萧让身后将梨递给他,他睨了我一眼便面色如常的拿起梨就啃,然后开始大嚼特嚼。
可他的那一眼再次让我绷起了所有的神经,不由得握紧袖里的匕首。
萧让只是专心的吃梨,而宋毅也难得的半天没有说话,押来虞启湛的几个士兵拱手退下后,就只剩里院的四个护卫。随着他夸张的咀嚼声逐渐停止,院里的气氛仿佛越来越紧张。
萧让从怀里掏出帕子一边慢悠悠的擦手,一边语气阴沉的道了两个字,“锦谒!”
一直冷冰冰盯着萧让的虞启湛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眼神不可察觉的变了一下。
萧让两手撑着木台,双脚斜支在地,虽是他一贯闲散的姿势可声音却低沉到让我不自觉的发抖。
“生下来就效忠大兴王族的贴身护卫,具有以一敌百的身手,沉着冷静,善于隐藏伪装,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样貌。全族人不论男女都会毫不犹豫的为主人赴死。他们的标志是胳膊上的一个青鸟纹身,翎羽的多少意味着身份的高低,像他胳膊上这样有三根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