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瞬间怔怔地望着眼前替我拂去泪水的男子，“太子……哥哥？”话一出口，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我是怎么了，竟不受大脑的控制。
“文儿，你终于记起来了么？”萧逸痕激动地晃着我的身体，眼里话里全是欣喜之色。
“我是……霜国云萝长公主之女，封号文郡主。”我抱着头无助地看着地面，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刚才的画面，这些信息像是过电影一样，跳跃着在我眼前闪过。我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凤阳帝十二年，皇帝舅舅下诏封我为文公主，赐婚于……赐婚于……啊！”头好痛，像是要裂开了一样，一时间所有的记忆都像是决堤的洪水向我奔袭而来，“龙凤紫玉，情比金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像有无数细密的银针不断扎刺着四肢百骸，我终于不敌疼痛的折磨，晕了过去，只有睡着了，才不用面对现实。
048：咫尺天涯
醒来的时候，看到萧逸痕负手立在窗前，三月不见，他的背影竟如此消瘦了。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专著的样子让我不忍心打扰，躺在红木大床上整理自己纷杂的思绪。以前什么都记不起来，所以一直认为萧逸痕不顾兄妹情谊，一直在心里记恨着他。
如今儿时一起玩耍的时光，少年相互扶持的经历，官场逢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知相暖，全都如画卷般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就是萧文儿，想起天机老人，想起他在梦中所说，“一切因果循环自有其道理。”现在我要怎样去面对萧逸痕，面对过去的爱人，现在的大哥。
他也许不知道我曾经投胎它处，一眨眼，已经两世为人。在记忆的缝隙中，曾经有个叫做雨枭然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许下一生的誓言，我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单纯仰望太子哥哥的萧文儿。这样的我，盛装两个灵魂两段记忆的我该以什么姿态去面对他？
“文儿，你醒了。”萧逸痕温柔地擦拭着我额头脸颊的汗水，那神情竟像是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品。
我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别过脸去，我该叫他什么，大哥？还是，爱人。
“文儿……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到霜国的吗？”他装作没看到我迟疑与犹豫，宠溺地看着我，说道。
“大哥，”听到我唤他哥哥，萧逸痕的手轻轻顿了顿，眼里瞬间闪过一丝伤楚，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霜国败走时随军的那副大棺，装的不是移曲将军，而是大哥。想必大哥当时也是受了重伤吧，不然也不会走的那么狼狈。”
他温柔地笑了笑，丝毫不怪罪我说话难听，“文公主果然智勇过人，太子哥哥佩服！”
听到他提“太子哥哥”四个字，我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暗暗垂下眼帘，想把所有的感情都深埋在心底。
他似是没看到我的异样，继续说道，“风国答应不出兵相助雨国，而作为交换条件，霜国要送给雨国一个败仗！只有这样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父王当时已经病危了，我不能再等，而文儿你，偏偏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无法忽视他眼中的悲伤，“皇帝舅舅他……”
萧逸痕轻轻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脆弱到消失于不经意间。
一时间我与他两人相对无话，舅舅当时送我们到雨国，潜伏多年煞费苦心，想的是有朝一日独霸天下，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太子哥哥，不，应该是霜王陛下，如今还想要这天下么？”我淡淡地问道，其实答案早已了然于胸。
“文儿，你受委屈了。”他眼里掩饰不住的悲伤，让我相信他是真的舍不得我，真的痛。“本来我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天下，封你为后！可是姑父说，风无云在开出的条件中加上了你……”
“我知道了。”打断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更难受。“说来爹也算为霜国鞠躬尽瘁了，倘若舅舅不那么有雄心，娘不那么有抱负，爹也会活的更轻松幸福吧。爹是那样一个淡泊名利的男子……”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说道，“是文儿越举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文儿你……你这又是何苦？”逸痕苦笑着拂去我眼角的泪水，我竟没注意到自己哭了。“不管今夕何夕，我一定会把你夺回来的！”
我现在能明白为什么风无云说收下第一份大礼，我便会死心塌地做他的新王后，因为不管是为了萧逸痕还是为了霜国我都不能走。虽然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在这一盘棋局中，自己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有一点很明确，我没有自由。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还记得以前问过你，倘若有朝一日，我与江山站到了对立的两边，你会怎样选择。现在想想，其实早就有了答案，我，在你心中，终究输给了天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隐隐的难过，不知是为过去的萧文儿难过，还是为现在的自己难过。
“文儿，我只能说，我身边的位置永远是你的，而你也会永远住在我的心里。”我知道他的难处，现实中会有几人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共同生活这么多年，我深知他心中的抱负，小小的霜国又岂能容得下他征伐天下的脚步。
敛起所有的不快与失意，我定定地看着眼前满眼悲伤之人，“大哥，文儿有个请求”，我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若他日你得了这天下，能否，放我自由？”
他怔愣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锐利的双眼似是要洞穿一切。过了许久，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踉跄着转身离开了。“盒子里是皇姑姑为你准备的嫁衣，穿上它，你一定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文儿，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明日你身披嫁衣，新郎却不是我。
看着烛光下闪着艳丽光芒的大红婚服，精细地绣着烫金百鸟朝凤，想起了隔了一世的娘亲，那般清冷孤傲的女子。
“文儿，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怎可玩弄这些下作的东西！”一身华服的宫装妇人拍掉小女孩手中栩栩如生的面人儿，庄严大气的面庞隐含怒色。“记住，只有站在最顶端，才有资格获得幸福。”
我自顾自地回忆着，娘亲，现在你可觉得幸福？
手顺着滚金边儿绣线一丝一毫向下抚摸，以这种方式来感受母亲的温度，母亲的爱。
突然在千丝万缕的针脚罅隙中，似有淡紫色的珠粉散布其间，不仔细看则难以察觉。我怀疑着翻遍整个婚服，再看看手心转瞬即逝的暗黑色痕迹，心下不禁一颤，这“醉卧君怀”是为谁准备的？
“醉卧君怀”乃霜国三大秘药之一，细密质小，通过发肤接触迅速渗透心脉，不留半点痕迹，杀人于无形。中毒者半柱香后功力尽失，七日后殒命，是专为内力深厚者研制的。
我自小服过解药，所以这毒对我并不会造成伤害，难道说是风无云。想想觉得不对，风霜两国刚刚结盟，况天下局势不稳，大哥不会在这个时候对风国出手，那又会是谁？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听得殿外传令司喊道，“恭迎惜公主殿下！”
049：不速之客
小心地折好嫁衣，我缓缓向门口走去。平日里也有听闻，风无云胞妹惜公主不爱红妆爱男装，长年随军驻扎边境，是风国赫赫有名的战神－－惜将军！
惜公主昨日快马回京，赶来参加兄长的婚宴。
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这位巾帼英雄竟然亲自来到夜央殿，风无云已经不住这里了，想来她也会知道吧。
我冷冷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传说中的女中豪杰，心中竟隐隐地羡慕起这个能自由翱翔于天地间的女子。
在宫人们的引领下，一袭劲装的俊美公主阔步出现在我眼前，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是你！”我不由得惊呼出口，万万想不到百姓人人口中相传的奇女子，竟是当日于雨国云霄殿上羞辱我的药女惜烟！
而她似乎早就知晓风无云要娶的人是我，只是稳稳地站在那里促狭地看着我，眼里有戏谑，有逗弄。“这个世界很奇妙不是么，我抢了你心爱的男人，你却成了我的皇嫂。”
我突然一瞬觉得胸口憋闷异常，踉跄着后退一步，倚靠在桌案上。随即一想，这风无云打的是什么算盘，既然同霜国结盟在先，为何又将妹妹嫁与枭然。
“啧啧￣￣￣可惜了！”惜烟自顾自玩弄着八宝鎏金香炉的顶花，似是没看到我的深思与狼狈。
“可惜？”我不解地看着眼前虽称不上绝世，但自有一番风流在其间的女子，心下暗忖她此话何意。
“可惜雨国自负强盛，却不过是外强中干，在风霜两国围攻之下瞬间土崩瓦解。可惜雨王养了好女儿，通敌卖国，殊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心下一惊，悠然长公主果然不甘屈居男儿之下，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糊涂人，她这一招无异于引狼入室。
惜烟没注意到我的失态，继续说道，“可惜无论雨枭然与你如何心意相通情比金坚，终究不过是一个另娶她做妻，一个嫁作他人妇……”惜烟说罢，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你说，雨国……”我迟迟不能突出“亡国”二字，虽忆起自己是霜国人，但毕竟在雨国生活了那么久，乍听之下一时还不能接受它消失于版图之上的事实。
“雨国半月前就没了，”惜烟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说的是一件丝毫不相干的细微小事。
“那……”那他怎么样了？话到嘴边反倒问不出口，在惜烟这个正妃面前，如今我还以什么立场去关心他。
“他失踪了，”惜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挫败的表情，风霜两国在邱女峰设下重重埋伏，想不到还是被他逃脱了，不得不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将才，激起了自己争斗的欲望！“但是，”她忽然转过身眼含深意地看着我，“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将他俘获，我也乐见其成。”
“你是他的太子妃，怎么可以……”还不等我说完，惜烟便朗声大笑起来，那神情竟像是听到什么稀世奇闻一样。
“太子妃？我怎么会稀罕！我要的男子是能与我并肩而立这天地间，而他，太过感情用事！计谋有余，狠绝不足！”惜烟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雨枭然确实让人头疼，亡国了也不消停，没准现在才正合了他的心意。”
我不解地蹙了蹙眉，哪有人打心眼儿里想亡国的。
“他失踪以后，反而转到暗处，不断破坏风霜两国的指挥大营！”惜烟之后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脑里心里想的都是雨枭然失意的情景。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想必无法接受背叛的事实吧，对方还是自己的姐姐，当朝的左相，太子的正妃。
“这是你的嫁衣？”惜烟看我半天没有答话也就不再纠缠之前的话题来人，移步直奔红木雕花平桌而去，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阵紧张，本能反应之下甩出随身的软鞭。
惜烟一个闪身躲避过去，银光乍现，一柄七星钢刀静握在手中。
我手中不过是普通的鞭子，那经受得住此刻泛着寒光的刀刃，在错身之际鞭梢儿早已被削断于无形，细碎的绳结堪堪散落在亮丽的嫁衣之上。
“想不到你竟会武，还以为你只是自怨自艾顾影自怜徒有其表呢，改天咱们比试比试！”说着内力一催，嫁衣上的线穗儿已纷纷掉落地上。
“咱们的惜大将军要如何比试啊？”风无云不知何时进了前厅，我一番心思都在惜烟身上，竟一点都不曾察觉。
“王兄……你又取笑人家。”看着风惜烟一脸含羞的样子，我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前一刻还飞扬跋扈雷霆万钧，下一刻竟温顺纯良谦恭娴静。
风无云眼睛瞟了瞟满地的鞭稍儿细屑，宠溺地说道，“烟儿，你先回宫去，我与文公主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相商啊，我看是有情话相叙！”说着撇了撇嘴，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烟儿从小被我宠坏了，有冒犯的地方还望你多担待些。”风无云促狭着凤眼向我作了一揖，嘴角调笑的味道越发浓烈了。
“哪敢劳烦风王亲自交待，文儿怕是要折寿了。”我心里记恨着当初在雨国惜烟对我的羞辱，半点不曾使出好脸色。而当时假扮侍卫的风无云投来的关切眼神，此刻显得尤为讽刺了。“舍妹可是精明的很呢。”
风无云坦然地笑了一下，必是知道我心中所想，没多说什么。
我也自觉这旧账翻的没意思，悻悻然站在那里，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尴尬异常。
“文儿，这第一份大礼可还满意？”风无云静静地看着逸痕送来的嫁衣，轻声说道。
我盯着表面看起来玩世不恭的死人妖，竟一点头绪都没有，心下想着怕是什么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吧。
他见我并不答话，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明天第二份大礼也会准时奉上，不妨提前知会你，这礼便是偷心在前，伤你心在后的雨枭然。”
听到这三个字，我蓦地一阵心慌，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在手心之中。“他怎么会自投罗网？还不趁此休整期间收复雨国。”
“有你在此，他怎会不来？”风无云笑着往门外走去，晴朗的声音隔空传来，“文儿，不妨赌一局如何？”
050：风国大婚
第二日，我早早地被宫人们唤醒，开始梳洗打扮，确切地说，我根本就没有睡，一晚辗转反侧，思量着风无云所说的赌局。
头戴百鸟朝凤金冠，珠翠燕居销金钗，颈配大珠博鬓结子项圈，身着大红线罗菱纱嫁衣，腰围玉花采结绶，绶带上玉坠珠六颗，白玉钩碾凤文佩一副，脚蹬珊瑚凤头绣鞋。整套礼服配饰穿在身上，如有千金重，半点动弹不得。
天边泛着一点鱼肚白，更显得景致惨淡。
“娘娘，大喜的日子不该掉泪的，”小豆子站在身后轻声说道，“娘娘，您真的很美。”
我笑了笑，拂去腮边微凉的水滴，“自古红颜多薄命。”
小豆子楞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话，平时的机灵劲儿在眼前这位风国王后面前毫无施展的余地。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气场，压迫众生！
钦天监司礼官神气活现地再门外喊道，“吉时已到！赐霜国萧氏文儿王后金册、金印！”
因我身份特殊，很多礼节能省则省，但还是忙了个晕头转向，尤其是身上的吉服、头冠、挂饰对我来说简直是变相折磨。
坐在前往昭和殿的喜轿中，手捧着御赐八宝金如意，脚踏御笔亲疏“龙凤呈祥”字帖，心中不再有即将成为人妻的喜悦与羞涩，剩下的只是对前途，对命运，对时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