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进入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四周都是精美绝伦的冰雕,在夜明珠的映衬下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但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怎么我会在上面?倚红楼中与雪郁欢推杯换盏,塞外大漠上与雪郁欢纵横驰骋,江南水乡中与雪郁欢泛舟湖上,荒凉村落里与雪郁欢相依而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又仿佛那么遥远。
“这是地宫的功绩墙,记载着历代君主的丰功伟绩,王上却命人刻满了你的音容笑貌。”听着灵鸢毫无感情的话语,手慢慢划过每一处冰墙,气息在体内乱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鲜血直直地吐到了冰雕之上。
看到一片殷红下床上相拥的两人,我仿佛听到雪儿那句“娘子,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就不心疼相公么?”雪儿,你可知,何处是归路?
待到看见雕龙巨型冰棺,我的一颗心完全坠到了谷底,无情宫,无情路,无情处。
雪郁欢身着月白朝服,上绣九爪降龙,静静躺在那里。脸色安详而满足,却还是那般苍白,像是会随时稀释到空气中,四周有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流动,轻灵透彻却也冰冷淡漠。雪国活水池留得住人的身体,却留不住人的命。
我直直地站在那里,不上前也不退后,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亦如三个月前。不知不觉间眼泪早已泛滥,雪儿,你只是碰巧在这里对不对?你还活着对不对?你只是睡着了,我们说好的,不见不散,难道你都忘了吗?
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我跪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为什么不等着我?为什么失约?难道四天都等不及么?”
“王上五日前的月圆之夜便已经驾崩了,”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人,怎么可能,明明四天前风惜烟说雪王还活着,而且还亲自颁了诏书。
“可怜王他临死还在为你谋划,那诏书是早就拟好的,怕你听闻雪国王上驾崩,便宁愿和雨枭然一起死也不会用玉玺换得解药,因此秘而不发丧!”灵鸢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此时我感觉像有万千细刀凌迟着自己的心,雪儿,你到底要我欠你多少?
“王驾崩前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我想有必要说与你听,”颤抖的声音传来,我渐渐抬起头,迷茫地望着眼前早已泪流满面的人,原来你也不是不心伤,只是太过心伤。
“王说,我愿化身石桥,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为你从桥上走过……”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到雪儿的冰棺前,只是再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唤不回桥上所站的那人。犹记得当日我轻念这首诗时,雪儿长长的叹息,眼中的落寞。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恨你,但却也真心喜欢你,因为你能让王幸福,其实王的不足之症你是知道的,即使平平安安也未必活过三十岁,在短暂的生命里能遇到自己爱的人,这也是一种幸运,虽然惨烈却深刻。”灵鸢自顾自地说着,蓄着泪水的眼中却也透着满足。
我紧攥着雪儿月白的华服,只觉得今生的眼泪都在此刻哭干了,“雪儿,如果你听得见,记得到公元二零一一年找到一个叫佐伊的女孩,告诉她,千万不要嫁给蓝丰!欠你的,下一世还你,前世相约,来生偿还!”最后一滴清泪伴着我的诺言滴落在雪儿的唇瓣上,记住这苦涩,记住这味道,别忘了去找我,我会站在来生等着你,不见不散……
……
蓝氏总部大楼顶层,玻璃钢办公室内仍亮着灯,蓝丰批阅文件的手蓦地抖了一下,卷宗上留下长长一道划痕。“伊儿?”
“啊——”蓝丰抱着快要疼裂开的头,指甲深深嵌在墨色的头发里,呜咽着,“怎么会这样?伊儿,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这唇边的苦涩,历经千年的轮回,终究是谁负了谁?
“伊儿,若我再等一千年,还会不会遇到你……”玻璃窗前蜷缩着身体的那人,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轮回是偿不完的债,说不清究竟是谁欠了谁,苦的只是局内的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060:成为雪主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跌跌撞撞地走出地宫,我早已冻得没了知觉,望着苍渺的雪山,仿佛眼前又浮现出那人的身影。温润如玉,淡远如山的男子,随着时间的滚滚长河又将走向何方。
突然身后有隆隆的响声传来,打破了我游走的思绪,转过身,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灵鸢,你这是做什么?”
断龙石缓缓下降,沉稳中透露着决绝,地宫内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说过会与主上生死相随,这里便是我最好的归宿。”
淡青色透着寒光的断龙石离地面越来越低,我踉跄着挣扎着起身奔向墓穴门口,“灵鸢,雪儿不会希望你这个样子的,快出来!”我可以理解灵鸢那颗含着满满爱意去赴死的心,但我却不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而无动于衷。
她笑了笑,眨眼间倾泻出万千光华,“此生卑贱,灵鸢深知自己配不上王,”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但生不能同裘,死则同穴,对我来说也算是种幸福。置于他心中的你,永远无法理解这种委屈的成全。”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定格在这冰冷的断龙石中,灵鸢在内,我在外。
深情的女子,最后一刹那芳华,如此凄美,虽转瞬即逝却仿佛有一光年那么长,爱,永驻心间。手攥着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衣角,或许留在地宫中的人,应该是我……
在山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不到起点,找不到终点。不知道滑倒了多少次,摔了便又爬起来,磕磕绊绊地前行,没有灵魂的人大抵如此吧。
待到浑浑噩噩走到雪王宫时,一声熟悉的叫喊唤回了我的神智,“萧姑娘,请继承大统!”内侍总管只身跪在冰天雪地里,双手高高举着一卷黄绸,黄的耀眼,黄的刺目。
“继承,大统?”我无意识地呢喃着,脑中一片混沌,思绪还停留在断龙石落下的瞬间,灵鸢诀别的眼神,一瞬间美的妖艳,说的没错,死亡之花,绚丽妖娆。
“萧姑娘,雪国所有文武大臣此刻都已候在中政殿内,王驾崩前已下诏,玉玺丢失,以兰为尊!”内侍总管一板一眼地说着,多数话语都已随着凛冽的寒风消逝了,我木然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手心中紧攥着那代表雨枭然深深情意的寒玉兰,此刻它竟变成了皇权的象征。
内侍总管见我不答话,似是怕我担心什么,片刻之后接口说道,“千年寒玉天下间至此一块,因此寒玉兰也仅此一枚,姑娘不用担心,此兰一出,定能服众……”
他还要说些什么,被我伸手打断了,此刻我执念的已不是众人对我的看法了,我又怎会不知道,雪儿这般对我,必然早已为我铺好了路,前方等待我的不过是倾尽天下的财富与无与伦比的地位。
总管见我迟迟不肯答话,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淡然地笑了笑,“走吧。”雪儿,这既然是你想看到的,你所希望的,我便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直到我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
一炷香过后,我站在中政殿象征至高皇权的宝座前,俯视着臣服于脚下的雪国重臣们,此刻留下的,便都是雪儿的心腹吧。纵使眼中带有淡淡的轻蔑之色,却仍肯接受女子为王,想必对雪郁欢是心服口服的,因此爱屋及乌,也甘愿相信此刻坐在龙椅上的人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只因他们对雪儿无条件的信任。
“奉天承运,呈雪王诏……”内侍总管的声音高高响起,竟也这般威严,我示意他停下来。
“这王的称呼我是万般担不起的,承蒙各位不弃,雪郁欢的错爱,今日小女接受这份重托,必定倾尽所能,以不负期望。只是小女本无争天下之心,也无问鼎高位之志,因此不必如此隆重继承大统,也不必更改年号,”雪儿,只因为这是你的愿望,我便代替你走下去,我活着,你便活着。
望着众人的不解之色,我缓缓说道,“大家便称呼我雪主吧,只当是为他活着。”大家一时间五味杂陈,随即面露钦佩之色,我这样做,即便是鞠躬尽瘁地死了,在雪国的史书中也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后世不会有人记得曾有一位女子荣登大宝,大殿内寂静无语,沉浸在悲伤中的人都在思量雪国未来的走向。
突然,一声惊叫划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静,“报--报--”一身着二等御前侍卫朝服的年轻男子踉跄地跑入殿中,嘴角流着鲜血,身上的伤口在奔跑中早已裂开。
“报!风都集结三十万大军向我国边城阴尧进发,不出三日便可抵达,”那侍卫说完便已人事不省,不知御医能否救回他一条性命。
大殿里顿时议论声阵阵,但却并没有惊慌的趋势,不由地在心里佩服雪儿的治国严谨。待到看过地图之后,我心中一紧,边境上夜阳河连通雪国三座边城阴尧、嘉兴、武沛。雪国地处极北,现在虽已是春天,河面却仍冻的结实,这无疑给攻城提供了有利的地势。而且风国素以骑兵神速著名,如此之势,顺河而下失一城则三城破。
看着众人皆一脸期待地盯着我,我心下了解第一个考验来了,能不能坐稳这雪主的位子,还要看这一战能否凯旋而归。
风惜烟,号称风国战神的你,定是一马当先,直奔雪都而来吧。狭路相逢勇者胜,你欠雪郁欢的,你欠雨枭然的,你欠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们的,所有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役定分个你死我活,看谁最后能手握天下,笑看云卷云舒。
雪郁欢,伊儿虽不能以你之名称霸整个大陆,受万世景仰,但也不会轻轻松松将雪国百年基业拱手让人,且看我如何为你守住这大好江山。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题外话------
第二卷到此已经结束,雪儿的死也许让大家都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但生死轮回,缘分天定,只要记得心中那份执着,便是百转千回,也终能寻回心中那人。
一朝名动天下知
061:鹬蚌相争
雪国地处极北,四周多为山脉,地域虽广,但要紧处却只有与风国接壤的阴尧、嘉兴、武沛,与霜国接壤的定盃、西曼、甬江、阜京。只要把这几处守住了,纵使风惜烟有天大的能耐也翻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由于常年奉行和平相处之道,雪国的兵力不是很强,与风国常年在外征战的铁甲兵相比,有如云泥之分。之所以能屹立于乱世之中,全倚仗着域内山脉中的稀奇药材,无论是太平盛世的头疼脑热还是兵荒马乱的刀枪箭伤,离了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这粮草中自然也包括草药,治疗伤兵还在其次,抑制传染病才是头功。以往四国彼此牵制,虽有征伐之心,却无吞并之力。试想若是雪国落入任何一方手中,其余两国的药材商人怕是没有活路了,一旦发动战争,伤药紧缺也算兵家大忌,经济乃国之根本,军队乃国之铜墙。
“锦瑟,帮我把这封密件送往霜国王宫,”说着,交给他一月白色锦盒。“本不该牵扯断魂门进来,但事情紧急,恐怕也只有断魂门有这个实力在一天之内送到了。”虽做了这断魂门的门主,但日常事情还是锦瑟在打理,我也落得清闲。
“属下遵命!”锦瑟对我抱拳一礼,拿着东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其实密信上只有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场战争中,我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偏差,而霜国就是整场战争的关键。雪国的兵力实在不多,倘若我阻击风国大军的时候,霜国趁乱偷袭,腹背受敌之下,难免顾此失彼。
我现在的身份甚是尴尬,不敢奢求萧逸痕能与我结成同盟,只求他能做个渔翁,不搅这趟浑水。
初春的雪国处处还泛着凉气,略微收了收领口,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人了。
走进雪国京畿大牢,一股阴寒潮湿之气夹杂着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头,许久不曾体会到这种感觉了,既然想起了以前的事,自然连那些刑讯逼供的经历也不曾落下。果然哪国的大牢都不是好去处,进去了不死也要退层皮,任你铮铮铁骨也磨不过十八般刑具。
呻yin声伴着老鼠的啃噬声回荡在这夜色中,烛光闪闪更添阴森肃杀,我命狱监打开重犯牢门,低头走了进去。
靠墙角的地方,有一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的犯人在闭目养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堆破布。见人进去了,他也不惊讶,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我朗声说道,“季将军好兴致,在这身不由己的地方,竟也落得怡然自得。”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大胆!你……”身后的狱监一脸愤怒地训斥着,我扬了扬手止住了他的话,独自寻个稍稍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
“季将军才是聪明人,每天在这大牢中虽没有自由,却也是三餐管饱,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哪像军营里的那些傻子,一个个就知道精忠报国,都不知道三日后还有没有命回来。”我轻蔑地说着,一边观察着季书牙的反应。只见他右手在破烂的袖口下紧紧握拳,拼命隐忍,脸上却还是一片云淡风轻。
我收起笑容,继续说道,“不过我宁愿与傻子共赴沙场,也不愿与懦夫苟活于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踱出牢门,口中轻yin“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哈……”
“等等!”牢中之人急忙喊道,沙哑的声音隐隐泛着沧桑。
我顿了顿,并没有回身,只淡淡地说道,“雪郁欢说过,治天下者,萧轻侯;守江山者,季书牙。将军何苦糟蹋自己?”说完便扬长而去,无论他有多大委屈,此刻想必都已经释怀了。
在雪儿的寝宫密室里,留有一份手札,上面记载着季书牙便是当年把孝显王后送出去的求和的人,在城破和女人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当日下狱,他只说了一句话,“愿以死抵后(孝显王后)之辱。”
当时雪王极其震怒,却没有杀他,只是下诏“有生之年,永不录用!”毕竟是这个人保住了雪国的要塞,这就是帝王心术,而最精彩的一笔就是诏书上没有说明是谁的有生之年,先帝有意把这个人留给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清楚江山需要这个人。雪郁欢又把这个人留给了我,是龙是虫,在此一役了!
雪仁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