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紧张,便慢慢放松了。
两人一路行来,都是坐在马车狭窄的空间里,自然有些疲惫。
擦干头发,将干巾搭在床栏上,又用手指给他仔细顺了顺,免得第二天头发起乱。任天凝见他双目微阖,便问:“是不是有些累了”
云焕正神游方外,一下子没听清楚,便支吾了一声“唔”。
任天凝还是那个姿势,双手按上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起来。
云焕稍稍楞了一下,而后明白过来,耳根继续发红,不知怎么拒绝。
“好些了麽?”任天凝问。
她的力道刚刚好,很快穴位处就有些酸麻。云焕瞄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微弱,声音如珠落玉盘:“还好,我并不头疼,你……你别累着了。”
“我不累!”任天凝放下手,正当云焕以为她会起身时,她又拉过云焕的一只手,按住拇指和食指的掌骨汇合处某一点,说:“按合谷穴可以提神,我来给你按按。”
竟是一点儿也不避嫌。任天凝若无其事地抓着男人的手按揉,当事人有些无语。
回屋睡了个好觉,第二日神清气爽。任天凝一大早穿戴好了,出了门,就见云焕也出来了。小二跑上前笑嘻嘻地问道:“二位是在房里用膳还是去大堂?”
任天凝以为小二哥又要给他们送驴肉包子,赶忙回道:“不必了,我们出去转转。”
小二好像了解她的用意似的,回道:“今个儿的驴肉包子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呢。这个小哥,尝尝吧?早饭不吃对身体不好。”
任天凝回头递给云焕一个“你敢说好”的眼神,云焕心领神会,说道:“不必麻烦。”
小二暗地里撇撇嘴道,这俩人也真是奇怪,怎么是男的听女的呢?见两人兀自下了楼,小二便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出了客店,两人在街边慢悠悠地晃着,早上行人不多,也没有什么摊子,除了卖早点的,其他店铺差不多都还没开门迎客。云焕有些疑惑任天凝怎么一大早出来逛街,任天凝将他拉到一处街角。
街角架着一个小摊,只摆着一张旧桌子,两条长凳,炉子上冒着热气,一个老汉在忙活,有一个客人正坐在长凳上埋头吃东西。
闻到摊子上传来的香味,任天凝拉住云焕的袖子,说:“瞧瞧,我就知道有卖馄饨的小摊子。”
南方人吃的是馄饨,北方人吃的是饺子,任天凝生活在中北部,但家中的厨子是南方人,会做各种馅儿的馄饨。任天凝把云焕拉到长凳上坐下,自己和他坐在一起,一边问道:“老人家,你这儿的馄饨里面裹着什么馅?”
那老汉驼着背站在炉子前看火,回头见到一对神仙一般的男女来,乐呵呵地说道:“葱、荠菜、肉,也有素的。”
“嗯,我来碗有肉的。”任天凝转向云焕,征求意见:“你呢?”
因为和云焕挨在一条长凳上,一转过头,就差点碰到云焕。云焕挺立着身子,扫了一眼破旧的桌凳,又望了眼升着火的炉子和那满脸皱纹的老汉,目光在老汉那双看起来并不干净的手上停了一下,有些迟疑。
他有点不明白,堂堂慰雪山庄的大小姐怎么会上这种小摊子用食。
任天凝用胳膊肘捅捅他,他低声回道:“跟你一样的吧。”
“老人家,你家的东西味道如何啊?”老汉将馄饨下了锅煮,任天凝一边等一边随意地问道。
“不是我吹,我家的馄饨在这昌乐县也是出名的,虽然是小本生意,来吃的人可多了,现在嘛,还早。呆会吃了,保准你们夫妻俩满意。”
那老汉年纪挺大,吐字倒是十分清晰,夫妻二字一出,任天凝和云焕俱是一怔。随即,云焕便见任天凝看了过来,忙垂下眼,胸口猛地一跳,眼角余光里似乎瞥见那女子又高兴又纠结的神色。两人一个敛目正襟危坐一个欢欢喜喜地发愣,静了片刻。末了,任天凝笑意盈盈地捅了捅云焕说:“咱俩看起来很般配啊,你瞧,买馄饨的老人家都看出来了呢……”
云焕到底面皮薄,装作不在意地回道:“嗯。你说是就是了。”两人在一起也有个把月了,外人的看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馄饨端上来,任天凝举起筷子开吃,边吃边说:“不错呀,云焕,你尝尝看。”
云焕似乎还没从方才那夫妻二字带来的冲击中缓过神,顿了一顿,看着粗瓷大碗里盛满的馄饨,也优雅地夹了一只送进嘴里,嚼一口,似乎还不错。
老汉在一旁见了,自语道:“真是恩爱的小两口。”
吃了馄饨,结了账,任天凝满意地拉着云焕继续逛大街。车夫已经买了干粮在客店等他们,在这昌乐县休整一天,便要继续赶路了。
☆、路遇萌尧
这昌乐县是通往沿海地带的咽喉,城郊有一片山脉和森林,有座名山叫孤山,山上怪石嶙峋,树木葱郁。昌乐县有着为世人熟知的八大景观,分别是龙洞云开、马山雪霁、孤峰夕照、方水朝烟和剧城春晴、营丘夜雨、白石飞花、黄村秫熟,大部分的景观都在这山上。时间虽然紧促,但任天凝有意逗留,也不管云焕同意与否,拉着他去了孤山。孤山上建有一座寺庙,香火鼎盛,他们清晨上山,在庙里看了碑林、神像,上了两柱香,走出庙门时已经接近午时。
方才上香,有个管香火的小和尚盯着任天凝二人发了楞,许是很少见到这般人物,两人打扮甚是普通,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高贵清华的风仪。香客络绎不绝,时常有眼神黏着过来,任天凝暗想,以后出门还是戴着纱帽为好。
被任天凝亲密地拉着袖子,众目睽睽之下,云焕多少有些不适应,却也没有阻拦。上香时,云焕神思有一丝恍惚,看着眼前一尊宝相庄严的神佛,任天凝双手合十,十分虔诚,他却有些惶惶然,不知该向神灵祈求什么。家破人亡的旧事,身不由己的小倌生涯,到底磨损了他的情志。
出了庙门,站在半山腰,一眼望去,树高林深,景象蔚为壮观。
任天凝细心听了一阵树涛之声,不由得发出感喟:“不愧是山水宝地。”随后又牵住云焕的袖子,她现在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拉云焕的手,怕他心有抵触。
“方才云焕上香,可是许了愿?”任天凝问道。
云焕微笑道:“既是许愿,还是不要说为好。”
任天凝一撇嘴道:“都是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信不信得也是因人而异啦。”
方才在神佛面前明明一副很诚敬的模样,现在却说是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云焕有些搞不懂她,便淡淡回道:“心诚由人,只是图个慰藉而已。”
任天凝忽然向他靠得更近一些,附在他耳边说:“其实我是很诚心的,求佛祖保佑你一生福厚绵长……”
低低的几个字环绕在耳旁,她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云焕心里一颤,说不出是惊喜还是什么,再看她已经离开了一些,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碧瞳湛然若神,还涵义不明地朝他眨了一眨,又转回去眺望那脚底下的林海。方才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是个会撩拨人的,云焕心下忽地有些恨恨的。
两人正准备下山,山间的泥石小道上忽然窜上来一个女子,那女子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几步跑到二人跟前,直直地撞上了路旁的云焕。云焕一个不慎,向后仰了一下退了几步,赶紧稳住身子。这女子却跌倒在脚边。
“二位,救命呀!”女子慌乱地爬起来,气喘吁吁,嘴里却喊着:“快救救我!”
这女子方才摔了一跤,手掌被石子咯破了皮,疼得她秀眉微皱。
任天凝不动声色地将云焕护在身后,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只见她一袭淡粉色长裙,裙裾上绣着秀嫩的荷叶,腰间系一条乳白色腰带,柳腰朱唇,很是柔美,碧玉簪子绾起了一个松松的发髻、额前刘海随风轻轻飘动,焦急的双眼也略显好奇地看着任天凝。
“你是什么人?”打量完了,任天凝冷然问道。
这女子回头张望几下,见山间小道上尽是游客,便吁了口气回道:“有人在追我呢,二位先帮帮我吧,我是被迫的。我无处可去呀。”
“哦?”任天凝冰冷的视线怀疑地扫过这女子,没有答话,后头的云焕也走上前,看了几眼,反应很是有些平淡。
“看姑娘这身打扮,莫非是与家人失散了?”任天凝又问。
“差不多啦。”这女子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俩,说道:“不对,我是有家不能回啊,身无分文,又被这城里的歹人盯上了,要抢我去做小妾,二位想必是贵客,救救我吧。”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倒是十分可爱。
“你被什么人盯上了?”任天凝见状,不甚在意地问道。
“这个,”女子低下头有些为难,顿了一顿,说道:“我随你们下山,仔细说给你们听,可好?”
任天凝“哦”了一声,看向云焕,征询他的意见,云焕有些无奈地微微颔首。
三人下山,这女子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任天凝仔细听了听她的步子,虽然她装出娇弱无力的样子,步子里却有几分轻盈,怕是练过武的。
“奴家名叫萌尧,你们称呼我的名字即可。”这女子大大方方地在后面说道:“奴家本是平阴县人氏,先母早亡,家中略有薄产,我原本和老父相依为命,可前些时候老父为一个赖子诓骗,输了家财,要将我抵债出去,我不允,便逃了出来。身上没有钱财,也不敢回家,所以就在外游荡啦……”
任天凝听着她细声细语地说话,语气弱弱的,却很有几分爽快,心下自然犯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外游荡,若是没几分防身的本事,能安好无损麽?
这萌尧又说到,她逃到这邻近的昌乐县后,已是灰尘满面,衣服脏乱得不成样子,却又不敢回家,就去偷了件妓子的衣服,又到一家小酒楼里吃了顿霸王餐,付不出钱,就要挨打时,来了个姓程的官老爷,那官老爷本是路过,架子很大,很是傲慢,一眼就瞧中了萌尧,于是自作主张替萌尧付了饭资,还教训了那酒楼里的小二一顿。萌尧感谢了那姓程的老爷,那老爷却不愿意了,不放她走,要萌尧回府替他做几天丫鬟,权充饭资。萌尧原想拒绝,但那老爷身边有几个家丁相随,那些家丁很是凶神恶煞,萌尧后来才知程老爷是昌乐县里出名的好色之徒,已经强抢了不少漂亮女子为妾,虽然德行不佳,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一句,那日在酒楼里萌尧被程老爷带走,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
“昨夜,那官老爷忽然说要收我做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我偷偷寻了个空隙,逃了出来。不料,那些家丁四处寻找,逼得我上了这孤山来……”萌尧的话说得十分流利,夹带着一丝苦楚,也不知是真是假。任天凝用眼角瞥见她用手拭了拭泪,就询问般地瞄了瞄云焕,云焕也自若地回了她一眼。
山脚竖着一块巨石打磨出的石碑,上书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孤山。三人一眼便望见石碑旁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这几个汉子一瞧见他们,便贼贼地拥了上来。萌尧忙不声不响地躲在任天凝身后。
“哟,又来个大美人儿啊!啧啧,真好看啊!”一个壮汉色咪咪地盯着任天凝,又看了一眼躲在后面的萌尧,说道:“两个美人儿都带回去的话,老爷一定重重有赏!”
另一个壮汉附和道:“是啊,好事成双,不过,这美人儿看得眼生,啧,那叫什么来着,沉鱼落雁!”
“去你娘的,咬什么字眼!”
“管她眼不眼生,反正也是个极品,带回去老爷肯定高兴!”
“兄弟们,这回可大发了……”
眼见这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旁若无人地说起混话,任天凝眼中冷光一闪,虽然只是悠闲地站在那儿,周身却忽然散发出慑人的寒意。
几个壮汉只觉得身子一抖,好像有迫人的气势从那两个美人儿那里压了过来。
云焕稍稍站得靠后了些,他两步上前,用手轻轻握了一下任天凝,任天凝回眸一笑,清清浅浅的笑意,却美得惊心动魄。云焕暗叹一声,也学她,附在她耳边说,你小心些,他们可能是官家的人。
任天凝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在后面的萌尧只瞧见两人很自然地挨到一起,轻怜蜜意,似乎有说不出的默契。这样的两人,旁人怕是很难插足吧,萌尧暗想着,水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被那气势压着,一个壮汉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老大,老大,你看我们能抓到人麽?”
那被唤作老大的人平日里跋扈惯的,虽然也有些心惊,却依旧不改往日的嚣张劲头,拔出手里的刀,给自己壮胆:“哼,不过是个美貌的小娘子,有甚好怕的,大家给我上!”
说着,左手一挥。
任天凝姿势娴雅地从衣袖里摸出一柄飞刀:“你们不是要抓我麽?还不快些。”
飞刀似冰雪般,被掩在衣袖下,露出一截寒光,凛冽凌厉。几个壮汉正准备动手,一见寒光,有些犹豫了,这飞刀看起来似乎很有来历。
那老大见手下忽然停住手下动作,便不耐道:“大伙小心些,别伤了两个姑娘家。”说着指着云焕道:“对这位俊俏的小哥儿就不必客气了,谁教咱老爷不好这口……”
口字还没出口,就觉脸颊一凉,一道银光闪过,这老大目瞪口呆地看着几缕发丝从空中悠悠飘落,就在他眼前。发丝是从他耳鬓上削下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鬓。
趁着那老大愣神的工夫,萌尧上前对任天凝说道:“他们定是奉了那老爷的命令前来捉我,可惜连累了你们,这老爷是昌乐县的父母官,没人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今日惹下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这话,萌尧说得有些紧张,也夹着几分惧意,好像真的很怕那官老爷似的。方才见识了任天凝出手,她心下暗惊,闻名不如见面,不愧是慰雪山庄的大小姐。
任天凝漫不经心地瞟了萌尧一眼,与萌尧的眼神甫一接触,萌尧便低下头,有些可怜巴巴地说道:“是我连累你们,此事还是由我担着,你们尽管先离去吧……”
任天凝收回飞刀,有些轻蔑地看着几个壮汉道:“你们若是敢乱动,就是那个下场。”
在场的壮汉都知道那个下场指的是什么,见老大不动,也都识趣地僵硬了身子,立在原地。
几个壮汉方才将任天凝三人围成了一个小圈子,路过的行人们一见他们拔刀的架势,也不敢逗留,都匆匆跑了,竟也没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
那老大回过神来,脸色大变,举起单刀,恶狠狠地嚷道:“好你个小贱人,竟然敢动你爷爷的毛,今日不叫你尝尝爷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