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大回过神来,脸色大变,举起单刀,恶狠狠地嚷道:“好你个小贱人,竟然敢动你爷爷的毛,今日不叫你尝尝爷爷的滋味,我就不姓程。”
原来是那官老爷的本家人,这老大一边恶语相向,一边扑了上来,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任天凝,好让对方退却,不料任天凝身子一侧,手一挥,银光一闪,他一下子扑倒在地,壮实的身子扑起一阵灰。
“哇哇——”这老大赶忙丢了刀,双手捂住一边的耳朵,躺在地上杀猪般地叫道:“疼!疼!”
地上躺着一只耳朵,血淋淋的,看着触目惊心。
那几个壮汉手下吓得直抖索,动也不敢动。他们连影子都没看清,就见那女子把老大一边的耳朵给割了。
云焕皱皱眉,稍稍退了几步,那汉子在地上疼得直打滚,滚得尘土飞扬,他不禁捂住口鼻,又站远了些。
任天凝没事似地走到云焕身边,说:“没事啦,我们可以走了。”
那叫萌尧的女子赶紧上前问道:“两位,捎上我吧,我无处可去啊……”话音淹没在任天凝扫过来的眼神之中。那几个壮汉不自觉地退开,让出一条路。
只听那少了一只耳朵的老大喊道:“龟孙子,你们给我记住,我程大可不是好惹的。”一边叫着一边对那些手下说:“还不拦住他们,给我好好地揍!”
可,任天凝岂会让他得逞?
萌尧鄙夷地看了地上打滚的老大一眼,乐呵呵地说道:“唉,真是因果报应,你爷爷的耳根子以后可清净啦!”说着还背过身在任天凝看不到的角度朝那些壮汉扮了个鬼脸。
☆、惩罚县令
萌尧一路跟着任天凝二人回到了客店,夜幕降临。那车夫收拾好了东西,已等候多时,一见他们回来,便迎上去问,何时启程。任天凝瞟了一眼身后的女子,说:“我们此去蒙阴,你还是要跟着麽?”
萌尧一听,心下暗喜,大大咧咧地说道:“要去要去,姑娘不妨将我当做相随的丫鬟,我定会好好伺候你和公子,等到了蒙阴再作打算。”
任天凝浅笑道:“丫鬟就不必了,这一路咱们结伴同行,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随时可以离去。”
萌尧一愣,这任大小姐怎么如此好相与?却见任天凝唇边挂着意义不明的笑意,对那车夫吩咐了一句“明早出发”便携云焕上楼去了。
是夜,萌尧在床上打滚,揪着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夜色从敞开的窗口洒进来,愈发显得安静。数了一百多只羊后,萌尧还是瞪着眼看床板,干脆起了身,出了房间,就往任天凝的房间里去。任天凝的屋子里还亮着烛火,光亮从门缝里透漏出来。萌尧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上前敲门。
“这么晚,你来做甚么?”任天凝站在门口,身上披着单衣,眼睛眯着。
萌尧往里看了看,说:“你还不是没睡,火烛还亮着呢!”
任天凝稍稍往后让了让,放萌尧进屋,一边说:“我喜欢点着灯火睡觉。”
“啊?”萌尧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边进屋边说道:“你该不会是怕黑吧,看样子也不像啊……”
“你来,就为说这些?”
任天凝在桌边坐下,乌发随意地披洒在肩头,单衣勾勒出曼妙的弧线,她打了个哈欠,任由萌尧一双鬼灵精的眼瞄来瞄去,不再出声。
“呵呵,任姐姐——”萌尧将语音拖长,像一只懒洋洋而又精明的小猫,凑到任天凝跟前说:“我有个主意可以打发这漫漫长夜。”
任天凝不禁眉头一跳,这么快,这小妮子就露出本性了?
方才她在床上打坐运气吐纳,并没有睡去,娘亲教给她的那些心法口诀需得每日勤加练习,这样内功才能有所长进。
萌尧附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任天凝。任天凝有些迟疑地淡淡说道:“这样似乎不好吧,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出了事怎么办?”
“没问题的,很简单,不会出什么纰漏。”萌尧只差拍胸脯保证,大眼睛又开始眨巴眨巴地盯着任天凝,后者暗想,这女子似乎少了几分一般闺阁女子所有的矜傲,多了几分江湖女子直来直去的率性。
“那好吧,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去。”任天凝起身,很是平静地答道。萌尧暗暗撇嘴,这反应,真不好玩啊。
片刻之后,两人用黑布蒙面,出了客店。到了一座府邸前,萌尧将任天凝拉到后院围墙边,指了指那后院的小门,任天凝会意,一个纵身,跃过围墙,然后悄无声息地打开小门,让萌尧进来。
萌尧熟门熟路地引着任天凝避过巡夜的家丁,到了一长排厢房前。
萌尧压低声音说:“那些小妾都住在这里。那老爷单独有个院子,离这里不远。”
任天凝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说:“我去厨房,你在这等着。”边说边让萌尧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头。
萌尧一急,回过身拉住她说:“喂,不是要去那老爷的书房麽?”
任天凝低声回道:“呆会再去,我先去办点事,你乖乖等着,别教人发现。”然后,几个纵身,已经跃到远处了。
萌尧百无聊地等着,原本她们打算去程老爷的书房将那些小妾的卖身契偷走烧掉,再去后院放把火,吓唬吓唬那为非作歹的程老爷。萌尧早就了解到这老爷强抢民女后,怕有一天会有人来查办,就给那些民女一人签一张卖身契,这样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艳福了。要是偷了他的卖身契,嘿嘿……
任天凝办完事回来,萌尧已经打起了哈欠,娇小的身子倚着树,头一点一点地垂着,真的很像一只小猫。
任天凝戳了戳她,萌尧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嘟囔道:“好慢啊。”
“额,还行吧,带我去书房。”任天凝边说边拉着她走。
两人绕过提着灯巡夜的家丁,摸到了书房,萌尧从怀里摸出一根铁丝,在锁孔里转动几下,听得“咔嗒”一声,锁被打开了,便回头对任天凝邀功似地比了比拇指。
任天凝现在还没空追究这女子是如何学了这手功夫的,跟着进了门,将门掩上,萌尧又取出火折子来点亮一根火烛,用手包住火焰,两人躲在窗下,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便一起翻找卖身契。萌尧在书架子边翻找,任天凝在书案上找。
“有了!”萌尧回头轻声喊道:“过来看看!”
任天凝过去一瞧,在书架子后面的墙壁上有个暗洞,萌尧已经移开了洞口遮挡用的青石板子,从里面拿出一只上着锁的木匣子。木匣子四四方方的,上面涂着釉彩。这暗洞口的石板子比周围墙壁的颜色稍稍浅一些,在微弱的烛火照耀下,要发现其中的玄机还是很不容易的,这萌尧倒是细心得紧。
任天凝抛给萌尧一个“你搞定”的眼神,萌尧回给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就在两人作眼神交流的时候,书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任天凝手指一弹,劲风吹灭了烛火,听得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从窗外走过,渐渐远去,书房里两个屏息凝神的女子都松了口气。
任天凝躲在窗底下,只待有人发现,就给他一击。
“放心,那老爷不知在哪个小妾的温柔乡里呢,管不着我们。”萌尧轻声说道。说着,又用铁丝开锁。
鼓捣了半天,那木匣子总算是开了。里面果然有二十几张卖身契,萌尧兴奋地拿出卖身契,在手里扬了扬,不无得意地说道:“瞧瞧,这么多良家女子就是这样被毁了。”
任天凝淡定地瞟了一眼,拿过木匣子,匣子里面还剩下几本书册模样的本子,她想了想,就将本子拿出来翻了翻。
果不其然,这本子大有来头。萌尧重新点起了烛火,两人猫着腰,以书案为遮挡,蹲着看那本子。
本子里记载的竟然是这昌乐县县令徇私枉法获得的赃物和下面的那些豪强士绅供奉的财物,最重要的是,后面还一笔一笔记着那些不法所得的最终归处——竟然是当朝的一个吏部侍郎。
任天凝立即觉察到,这县令恐怕是某个朝廷权贵的下属官僚,吏部侍郎是堂堂的正四品官员,和那些权贵扯上关系,不给自己留个底怎么行呢?这些上供的财物恐怕已经被那些权贵用去争权夺势了。
青纣国如今内忧外患,内有贪官污吏当道,外有西北的尼挲蛮子、西边的西汜国和南疆虎视眈眈,青纣的景天帝是个中庸守成的君主,软弱有余,刚性不足,在位期间的施政手段饱受世人诟病。
任天凝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本子一道偷走,到了蒙阴再交给大哥,却听萌尧无意似地说道:“啧啧,这下可好,还牵连出一堆贪官污吏,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她说的甚是在理,也许这昌乐县背后就有一个皇子在撑腰,要是牵连甚广,到时候说不定就是朝政大换血呢。这麽一点证据,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最终,任天凝还是将本子放回木匣子里,又将木匣子放回原地,将书架上的东西都整理归位,看不出什么痕迹,才跟萌尧小心翼翼地出了书房。
两人又到了后院,寻到一处耳房,里面堆着满满的柴火,正好可以放火。
点了火,将卖身契扔进火堆,任天凝拉着萌尧绕到后院围墙那里,正准备逃走,却听见一个女子细碎的呜咽声。那女子躲在墙角下,沐着淡白的月光,头发纷乱地披着,抬头看向任天凝二人,脸上的泪痕未干。
这么晚了,外面还有巡夜的家丁,这女子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儿哭泣呢?
萌尧靠上前,一拍那女子的肩,说:“你是这里的小妾吧?”
女子看到两人蒙着面,有些害怕,却还是点点头。
“第几房?”萌尧问。
任天凝见萌尧还有心思管人家的闲事,不由得拉了她一把,低声说:“别惹事。”
萌尧朝她摇摇头,那女子回道:“奴家是新近来的,奴家什么都不懂,老爷他……他不是人……”说着,话里又带上了哭腔。
萌尧安慰似地拍拍她说:“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出府去吧,你的卖身契已经被我们烧了,那老爷也留你不得,这样如何呀?”
女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她们,迷蒙的泪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可,可是奴家回不去,家父已经将我卖给了老爷。”
“这样啊,比我还惨。”萌尧叹息一声,回头看任天凝,说:“这些小妾平日里争风吃醋,她也怪可怜的。”
任天凝点头说:“她已经失了清白,回去也是落个不好的名声。咱们管不得了,走吧。”说着打开后院的小门,让萌尧先走。萌尧又叮嘱了那女子几句。不远处已经火光冲天,家丁护院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不断地传来“走水啦”、“救火啊”之类的叫喊声,给这宁静的夜晚添了格格不入的喧嚣之声。
回到客店,两人休整一晚,很快就天亮了。此前,任天凝没忘记去看一眼云焕,见他平安无事,才放心回去睡觉。
第二天,云焕从房里走出来,就见两个女子走在一块儿,虽然没有勾肩搭背,却比刚开始的时候亲近了一些。三人下楼,在大堂里用早食。
那小二跑过来给他们端了一盘驴肉包子,说是免费送的,任天凝掰开包子,将肉馅喂给花花吃。
“真浪费,人吃的东西喂给狗。”萌尧小声嘀咕,换来任天凝的一记冷眼。
萌尧伸出手挠了挠花花的屁股,说:“不过它很可爱啊!”仔细端详一番,又问:“任姐姐,这狗是什么种?”
“松狮。是杂交的。”任天凝一边喂花花,一边回道。这狗的品种还是白若水告诉她的。想起白若水,任天凝心下一紧,不知小舅舅有没有脱离危险。
“啊?”萌尧摸摸自己的脑袋:“没听过。”
这时,大堂里走进几个穿着官府衙差衣服的男子,一个领头的衙差叫住小二:“过来,问你话!”语气很是急迫。
小二点头哈腰地走上前:“官爷,问什么?”
那领头的衙差说道:“你这店里有没有来过可疑的人,昨晚上有没有谁外出?”
小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昨晚上我值夜,没看到有人进出。”
那衙差又问了几个问题,任天凝和萌尧对视一眼,莫非昨晚上的事情都被那官老爷知晓了麽?看来,那老爷倒是个聪明的,知道失火是有人有意为之。不过,卖身契已经化为灰烬,他想找也找不着了。
云焕看到两个女子的默契对视,心下有了计较,却不点破,只是淡淡说道:“一会儿就要赶路,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置办的,别忘了。”
任天凝连连点头答道:“省得省得,云焕放心吧。”看得萌尧直撇嘴。
昌乐县府衙里,姓程的县令老爷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木匣子,里面的本子虽然都是完好无损的,他却知道,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不是因为本家的程大被割了只耳朵,也不是自家的二十几房小妾没了卖身契,而是因为那个女子。按照他往日的做法,胆敢在他的后院放火,当然是要追查到底,可惜上头来了命令,他只好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
“他们走了没有?”
“回老爷,往城门方向去了。”
“后院现在如何?”
“除了那逃走的小姑娘,其他人都安好。”
逃走的小姑娘?程老爷眼睛阴沉沉地盯着手下的差役:“随她去罢,叫程大给我收敛点,别再去寻晦气。”
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一路往东,三人坐在马车里,萌尧是个闲不住的,要任天凝将花花给她抱一抱。任天凝见她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和花花一个劲儿地看,就将花花抱给她说:“小心点。”
萌尧抱着花花软软的身子,嬉笑道:“真好玩。”
花花也不怕生,睁着大眼直碌碌地看四周。任天凝掀开帘子,将帘子固定在一边,看窗外的风景,想起那日在油菜花地里和云焕一起放纸鸢,不由得浮上一丝温暖的笑意。
耳畔却传来萌尧的低语:“唉,我们烧了那卖身契,那些小妾却不见得会自行离去。我告诉那女子,让她把消息传给别的小妾,若是要走,也是可以走的。”
任天凝瞥了眼闭目养神的云焕,低声说:“在官家生活优裕,自然舍不得走了。你放心,我在厨房的水缸里下了药粉,今天他们吃了饭菜,就该发作了。”
萌尧瞪大眼:“什么药粉?”
任天凝却不回答了,其实那药粉只是一种痒痒粉,融在水里,人吃了,身上就会奇痒无比,抓挠只会增强效果,到时候什么花容月貌都变成了猴子挠腮。药效可持续半个月。是她从白若水那里搜刮来的,一般的郎中很难弄出解药。
以后,那县令老爷有的忙乎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遣散那些小妾呢。
云焕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在嘀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