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到底还是拒绝了魏长卿的提议,一来,他对这魏长卿没什么印象,也不知他的底细,二来,最为重要的是,他已经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想与她分开。
在魏府呆了半天,魏长卿热情地请他留下来用膳,云焕照样拒绝了,于是,魏长卿提了个要求,请云焕去见一见魏母——一秦氏。对于这个要求,云焕倒是爽快地答应了。魏长卿也是个看惯人脸色的,他隐隐觉得这个云家的小公子对人有些冷淡,也很防备,所以他并未问及云焕这些年的下落,也是怕触及到什么不该让他知道的秘密。
魏母秦氏听了丫鬟的禀告,连忙收拾一下,赶到花厅里。她拄着拐杖,动作已经不怎么利索了,据魏长卿所说,这些年来秦氏一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秦氏一见到花厅里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便颤巍巍地伸出手,虚摸了几下,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住步子,扶着她的丫鬟也停下了。就听秦氏激动地说道:“是你啊!跟夫人长得好像!”
兴许是受了不少苦,这秦氏看起来有些老态,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穿戴也很体面。云焕不知如何应对,索性就站在原地,脸上淡淡的。算起来,秦氏也是他的长辈,云焕便作了个揖,有些恭敬地喊了声“老夫人”。
秦氏上前拉住他,笑说:“不要跟我客气,我认识夫人的时候,你还没出来呢!”
云焕一怔,暗自好笑。又听秦氏说道:“你哥哥长得像云丞相,你长得像夫人,唉,都是好模子,一表人才啊!不知云小公子现在婚娶了没有?”
云焕随口答了句:“未曾婚娶。”
秦氏一听,激动道:“甚好甚好,我有一个小女儿,就住在家中。以前便跟夫人开过玩笑,说要把小女儿许给她家里,她那时可是答应了的。怎么样啊?云小公子,我那小女儿也是品貌不错的。”
后面的魏长卿一听,就知道母亲是在犯老糊涂了,可不是乱点鸳鸯谱麽。他上前劝了劝秦氏,秦氏见到云焕后本来挺开心的,被儿子一说反倒生闷气了。魏长卿无语,转脸看向云焕。
云焕不愿掺和,便说道:“在下已经有了属意的姑娘,老夫人的盛情,在下心领。”
秦氏这才缓了脸色温言道:“可惜了啊!不过有属意的姑娘是好事啊,我替夫人高兴!以前看到你,就是一副小小的样子,跟个雪团似的,和我那孙儿差不多,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一晃多少年了……”
云焕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回道:“老夫人记性真不错。都还记得当年。”
“哼,可不是麽,现在的人可忘本了!”秦氏说:“当年圣上无德,令云府一门蒙受不白之冤,没有几个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唉!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做不了,就眼睁睁地看着夫人……”
一旁的魏长卿拉了拉秦氏,就怕母亲还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秦氏不满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云小公子可别介意,我一把老骨头,死了也就死了。”
魏长卿忙说:“娘亲还健壮着呢,能活到一百岁。”
“哼,你们不给我争气点,我可活不了那么久!”
“是,是!”魏长卿忙不迭地应道。
“云小公子啊,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夫人,我房里还画了些画像,都是按照夫人的模样画的,跟你样子差不多!”
“是啊,云公子,不如留下来陪家母一起用膳吧,然后我陪你在这府里走走。”魏长卿又一次提议道。
“要的要的,我还想跟小公子多叙叙呢,夫人要是在的话就好了,唉!”
云焕忽然有些尴尬,因为这秦氏怀念的是他娘亲,顺带地对他也存有几分同情和喜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怜悯的感觉并不好受。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这些年是在小倌馆里过过来的,还不知道会出什么豁子!
毕竟人心隔肚皮麽。
出了魏府,云焕回头看了看那精雕细琢的飞檐峭壁和庄严的门庭,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秦氏和魏长卿亲自送他出门,还要了他现在所住的地址。云焕觉得告诉他们也无妨,便没有隐瞒。
墙壁上的花叶依旧茂盛如初,云焕经过时,随手摘了片叶子,放在手心里揉碎。以前的他,一直以为云府就是一片残垣断壁,被埋藏在过往的记忆中,等着被遗忘,不会再有复苏的一天,可如今,换了人家,更了气象,就像严冬过去、春天来临一般,这地方又生出一种新的生命力。那秦氏临走时湿润的眼眶提醒着他,这世上毕竟还是有人记得他们的,记得那些已然逝去的人儿!
云焕走到街角,在一家茶馆前要了碗茶水。他埋着头喝着水,忽然眼前一暗,有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了。他抬头一看,就见司徒镜鸢晃着手里的折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方才从那巷子里出来,我看到你了!”司徒镜鸢似乎是在解释。
云焕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说:“司徒公子今日有空?一起喝碗茶吧。”
司徒镜鸢瞧了瞧印着蓝花底纹的大瓷碗,摇摇头说:“不了,我不渴。”
茶馆里面的台子上有个中年文士正在说书,云焕喝了口茶水,就听那说书人讲青纣的野史,听得似乎津津有味。司徒镜鸢见他忽略自己的存在,有些不满,一撩袍子坐在对面,说:“云公子刚刚去了折柳巷,感觉如何?”
云焕抬眼瞧了瞧司徒镜鸢,说:“什么感觉?”
“就是故地重游的感觉啊!”
“没有。”
回答得很冷淡。司徒镜鸢有些无奈,说:“看来只有在任小姐的面前,云公子才会敞开心扉。”
云焕对他“嘘”了一声,说:“别吵,我听着呢。”
那说书的人正说得起劲,台下不少人都在听。司徒镜鸢听了几句,只觉得有些无聊。他支起下巴,悠闲地望着对面的云焕,云焕被他盯着,像没事儿似的,自顾自地喝茶听书。
旁人就见到里面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美男子,一个傻愣愣地盯着对面一个劲儿地瞧,一个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双目微敛,手沿着碗口打转。
许久,司徒镜鸢憋不住了,开口说:“其实我觉得魏侍郎是个好人,你大可以从他那里探一探口风。虽然知道的可能不多,但是……”
云焕打断他说:“你打算打探什么事?你知道什么?”
司徒镜鸢笑了笑回道:“不要这么直接麽,你来蒙阴的路上,一直有人跟着,你不知道啊?说说看,那些人给你传了什么消息?”
云焕转过脸,瞧着台上的说书人,不作理会。司徒镜鸢自觉没趣,却没住口,继续说道:“唉,我本意是好的,只是想帮你一把。你难道就一点想法都没有麽?”
云焕心下有些吃惊,却不动声色,暗道,你能帮我什么,为云府平反还是揪出幕后主使?
司徒镜鸢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说道:“我知道这次是谁盯上了你,凌鸢阁的消息一向很灵通的,他们现在正急着寻找一样东西,我猜,你可能有兴趣……”
云焕抬眼看了看他,回道:“你很闲麽?这些与你凌鸢阁有关?还是你已经……”目光中多了些怀疑。
司徒镜鸢忙摆手,哭笑不得:“你怎么总是这样看我,我看起来不像是好人麽?放心,我真的就是来凑个热闹,顺便帮帮你而已!”
“那你凑热闹吧,我不奉陪了!”云焕回了一句,台上的说书人说完了一段,已经下去了,茶馆里的茶客也开始聊些有的没的,这时候的茶馆里坐满了人,一时人声鼎沸。隔壁的桌上,那几个看起来粗野的汉子正在讨论青纣西北边境上的事件,声音闹得有些大。云焕听到几句,皱皱眉,就想起身离开。
司徒镜鸢拦住他说:“云公子,我陪你回去。”
云焕瞟了他一眼,直接无视,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出门了。司徒镜鸢赶紧跟在后面。云焕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的,说话莫名其妙,举动也莫名其妙。以前,这司徒镜鸢也去过沁香居几次,都是听听琴、求一副墨迹什么的,云焕对他的印象并不深。
不过,跟在后面的司徒镜鸢却很笃定地认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云公子看起来冷淡,其实内心一片火热啊,他早晚会对自己投怀送抱的。
这司徒镜鸢实在是多想了,云焕对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云焕在街上走了一圈,发现后面的尾巴还牢牢跟着,就打算回任府。
司徒镜鸢摇着折扇,在后面说:“别急嘛,天色未晚,还可以找个地方喝两杯。你回任小姐那里,可是要受拘束的。不如在外面痛快呗!”
云焕抬脚继续走。司徒镜鸢穿着华贵的袍子,而云焕衣饰简朴,但都是一样的俊逸,引得路上的女子频频注目。司徒镜鸢很享受地大摇大摆走着,云焕有些忍无可忍,回头说:“你还不回去麽?”
“唉!你又不肯和我去喝酒,我只好送你回任大人的府上了。”司徒镜鸢说得很是无辜。
幸好离任府也不远了,云焕便不管他了。司徒镜鸢继续说道:“你看,有我陪同,后面那些人都不敢跟着你了,你得谢谢我啊。”
云焕回过头看了看,忽然就压低声音说道:“是皇后派来的人麽?”
司徒镜鸢立马摆手,也压低声音说:“当然不是,他们在寻找一样东西,都盯紧你呢。”
“什么东西?”云焕问,“不在我身上?”
“聪明。”
云焕别有意味地看了司徒镜鸢一眼说:“其实我并不怕麻烦,你懂麽?有的人喜欢明哲保身,有的人就会选择独闯虎穴,当然,还有的人,会茫然不知所措。你猜猜,我是哪种人呢?”
司徒镜鸢凑上前,盯着他俊挺的鼻梁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数,只是你这样一个人出来走动,实在是不安全哪!任小姐现在忙什么呢,其实她才是那些人要找的目标,你这次大概是被殃及了。”
云焕想也不想,回道:“跟你无关。”
到了任府的侧门前,看着云焕头也不回地进门,司徒镜鸢觉得有些受伤,他摇了摇头,嘴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暗道,这回有好戏看了。他权且作壁上观吧!
☆、暹罗小城一
春末夏初的小城里,日光普照,小虫子因为天热四处寻觅凉爽之处,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上了素净的帘子遮挡蚊虫。大街尽头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庙,庙里香火鼎盛,时不时地有香客进出。庙临近一条小河,河边随处可见穿着薄纱的少女赤着脚在码头上嬉戏,河里飘着无数小舟,舟上载满各种货物,每日清晨,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贩子就在水上聚集,河两边是大街,大街上密密麻麻地排着三角顶的房子,这里的居民都在水上的集市里购买生活用品和瓜果蔬菜之类。集市从清早一直进行到傍晚时分,晚上那些贩子就在船上过夜。
那座庙的后门墙角边,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男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袍,袖子挽到手臂处,头发乱糟糟的,好像很久没有梳理过了。他毫不讲究地瘫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闭着眼,呼呼地扇风。因为是后门,此处比较阴凉,但他还是热得直喘气。
不知何时,几个痞子样的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围在这男子身边,叽里咕噜地叫骂了一阵。
男子懒洋洋地睁开眼,掏了掏耳朵,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又闭上眼躺在石阶上了。那带头的小痞子叫了起来,上前就踹了他一脚,这时,后门一开,一个僧人走出来,对那些痞子说了几句。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就见那些痞子不服气地朝那男子比了比手势,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那僧人摇摇头,走到男子旁边说:“施主,你可以动身了!”
“赶我走啊?”男子躺着动也不动,说:“我就喜欢这里,佛祖面前好乘凉啊。”
那僧人无奈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接着又说:“不许对佛祖不敬!你要是再不走,错过了,可没后悔药可吃。”
这男子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有你们收容我,我还怕什么。”
僧人叹了口气,进了后门,回头说道:“我佛慈悲!随便你吧!”说着就将门阖上了。
待那僧人一走,这男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不远处,他脸上胡子多,遮住了大半张脸孔,所以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就见树丛后走出几个身影,正是方才那几个离开了的痞子,这回,这些痞子们手里都拿着刀之类的家伙。
男子朝那些痞子比了个手势,果然,那带头的小痞子就气得直跺脚,骂骂嚷嚷地冲了上来。别看男子穿得邋遢,身子倒是灵活无比,他直接躲了开去,那带头的小痞子就砍了个空,更气了,回过头又大力扑过来。这男子躲躲闪闪,不还手,只是嘴上不饶人,一个劲儿地用当地方言嘲讽这些痞子。
一伙痞子大概有六七人,见老大不敌,众人就一股脑儿地围了上来。这男子拿眼睛一瞄,笑嘻嘻地说道:“以多欺少!无耻!”
只是,他的话,痞子们可听不懂。
大街上忽然冲出一个邋里邋遢的身影,是一个全身上下乱糟糟的男子,他在前头发足狂奔,几个当地的痞子在后面举着刀器一边哇哇乱叫一边追赶。路上的行人见怪不怪,都乖乖地退避开来,给他们让路。
到了十字路口,这男子冲得太急,待他发现前方好像有一匹马踢踢踏踏地走过来时,他已经收不住脚步了,直直地撞了上去。
完了,他闭上眼,准备被撞飞出去。
就听得那马嘶鸣了一声,睁开眼一瞧,原来是马上的人及时拉住了缰绳。
马蹄就在他眼前不安地敲着地面,马鼻子里不停喷出热气,这马显然赶了不少路,累了。男子一乐,笑嘻嘻地看向那马上的人,一看,不得了!马上坐着的似乎是个女子,为什么这么说呢,阳光太烈,男子被照得晃眼,有些看不清楚。那女子一身黑,背上负着一把古剑,拉着缰绳的手白皙柔嫩,戴着一顶遮阳用的纱帽,看不清纱帽下的容颜,但从身形能分辨出是个女子。
这男子朝马上的女子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就回过头准备开溜,可是,后面那几个痞子已经追到眼前了。他不得不四处找寻可以藏身的地方。
就在他急得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转时,那几个痞子嘴里忽然发出怪异的叫声,一个个都倒在地上了,抱着大腿,疼得直打滚,刀器扔了一地,想威风也威风不起来。
路上的行人见状,都拍手叫好。
男子狐疑地转过头,果然,就见到那女子已经下了马。她牵着马缰绳,站在街边,手里捏着石子,不动声色地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