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凝就拉着他去客栈里吃饭,景煜非看到她毫不避嫌拉着自己脏兮兮的袖子,有些意外,心中也有一丝说不出的莫名滋味。
在桌上吃饭,任天凝问他,要不要买件兵器防身。景煜非回道,不需要。
“你这么有信心?”任天凝一喜,以为他神功盖世,不怕那些来犯的刺客。
“不是有你在的麽!”景煜非小口小口地扒着饭菜,似乎是猜出了任天凝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含糊不清地回答说,“我功夫一般,打仗靠的是计谋,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可不是一个人的匹夫之勇。”
任天凝失望地放下筷子,秀眉一挑:“你要是功夫高深,就不怕敌人来暗杀,属下们也定心一点,打起仗来更无后顾之忧。”
“嗯,说得也对。”景煜非咽了口饭菜,倒了杯水,“可惜啊,我跟师傅只学了不到五成的功夫,十五岁就回皇宫,在军中历练了一年,后来被封为将军。那时名气太小,没什么人来暗杀我的。就是因为那样,我才趁人不注意夺回了西汜国手中的十三州。”
“你还记着自己的那份荣耀啊,所以麽,回青纣才是大途正道。”任天凝趁机说道,“十六岁就出人头地,靠的也不是皇子的身份,为边疆百姓做了那么多,他们心里肯定记着你呢!”
景煜非瞄了她一眼,说:“谁还记得我啊,我都七八年没回去了。何况,要他们记着干嘛?”
“你,今年多大?”任天凝有些小心地低声问了一句。
“二十六?记不得了,大概二十六七。”景煜非吃完饭,就迷迷糊糊地犯起困来。
任天凝拉住他往楼上走,然后将他按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回头就去找城里的剃头师傅。等她找了师傅回来,景煜非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家伙真能睡!任天凝暗自摇头,端来一盆清水,搁在桌上,剃头师傅老练地取出工具,先给景煜非刮胡子。
因为对方说的是暹罗话,任天凝只能跟他比手势,让他给景煜非打理头发和胡子。那师傅剃完胡子,大概说了些什么,任天凝正坐在床上打盹,听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她醒过来,那剃头师傅已经用清水给景煜非洗了头,剪去了分叉干枯的部分,用梳子将头发梳整齐了。
任天凝一眼望过去,地上满是胡子渣和纠乱的头发,而景煜非还迷迷糊糊地睡在椅子上,头发湿漉漉的,水一滴滴地往下淌。
任天凝就觉得有些看错眼了,她腾地起身,冲到椅子边,定睛一看,乖乖,这人是谁啊?
一头柔顺的乌发,五官清俊无比,虽然俊俏,但也很有男人味,看起来舒服极了,唇边挂着一丝让人舒坦的浅浅笑意,就像……任天凝摸着下巴仔细看了又看,暗道,就像一束明亮却不刺目的阳光!
整个人倏忽之间,变得明朗清俊了。
景煜非觉得背脊发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他迷糊地睁开眼,摸着头发,嚷道:“怎么回事?”
一旁的任天凝回过神来,别有意味地盯着他说:“喂,景煜非,看不出来,你还是美男子,你藏得这么好,是为了什么啊?”
景煜非好像听到,又好像没听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胡子渣,惊叫道:“我的宝贝胡子!谁干的!”
那剃头师傅打了一盆清水上来,正在洗他的工具,一听,吓得拾起工具就想跑。景煜非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他忙用手指了指一旁的任天凝,用暹罗话说,是这姑娘吩咐我这么做的。
任天凝掏出银钱丢给那师傅,让他先走,那师傅一溜烟地跑了,任天凝也随后蹑手蹑脚地打算开溜。
“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景煜非坐回椅子上,伸伸懒腰。乖乖,不愧是美男子,慵懒迷人啊。
当然,任天凝也算见多识广,没有被美色迷惑,稍稍感慨了一下,坐在床板上,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是答应了的麽,给你洗洗……”
“洗洗而已,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麽?”景煜非目光一冷,隐隐透出威严来。
见他好像真的动了怒,任天凝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往后面缩了缩,辩解道:“胡子刮了还会再长,头发也是。”
景煜非气呼呼地站起身说:“我那胡子是用药水滋养出来的,以后根本长不了那么长!”
“啊?”任天凝惊讶,“我说呢,难怪跟个线团子一样。原来是用药的。”
“这不是重点!”景煜非扶额嗟叹,“那药千金难求,我到哪儿再去长那么威风的胡子。”
威风?任天凝忍不住偷笑,暗道,那叫乱,不叫威风,好不好?
“你要赔我!”
“哦,多少钱?”
“我讹你呢?”
“什么?我是问你多少银子?”
景煜非无语,望天,说:“你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别人讹你你也给钱?”
“你讹我了麽?是你自己说,那胡子很珍贵的……”任天凝有些委屈,长这么大,还没人敢三番五次地嘲笑她。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就听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铜鼓声,景煜非扭过身出门。任天凝急忙跟上,刚走到楼道里,就见前方的景煜非站在楼梯上,向下张望。
“景煜非,小心!”任天凝飞身扑了过去,原本是要将他压在楼梯栏杆上,谁料,扑得太急,景煜非回头正要看看怎么回事,就被她顺势一带,两个人骨碌碌地滚下楼梯。
景煜非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推了推身上的少女,说:“你干什么,急着投胎还是投怀送抱啊?”
任天凝尴尬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回头看了看,暗叹,好险!方才景煜非站着的楼梯上插着几支长长的羽箭!
景煜非也看到了,往客栈外面瞄了几眼,说:“又是百里雕。”
“他们来得真快!”任天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们加紧赶路,今晚别住这儿了。”
“再赶下去,岂不是要累死在路上!”景煜非摸着隐隐作痛的背部,嘴里嘀咕着,就看到任天凝去柜台那儿结了帐,拿着一个装了吃食的包袱和水囊往外走去,“喂,你今天救了我一命!”
任天凝回过头,俏皮地一笑,边走边说:“放心,不用你报答我的!”
两人牵着马,走到大街上,又听到一阵铜鼓声,原来是对着客栈的街边空地上摆着一张简易的台子,那台上有两个武生打扮的戏子在演戏,嘴里咿咿呀呀的,台下围着几个看客,都在指指点点。
“暹罗国也有人听戏?”任天凝抬眼张望了一下,有些不解,“听得懂麽?”
景煜非盯着前方,目光冷静而凌厉:“是专程来找我的。”
任天凝看向他,就听他解释道:“我从小就喜欢听戏,母后为此常常跟那人争吵。后来母后送我去西域,专门找了几个戏子陪同,很多唱戏的都认识我。这些刺客,是想给我一个体面的归宿。”
“杀人也叫体面?”任天凝冷冷哼了一声,暗道,没想到啊,堂堂皇子殿下竟然有这等嗜好,在一般人眼里,戏子根本就是贱流。
“你一个人应付得来麽?”景煜非指着台上的武生说,“一个戏班子,不算佣工,大约十来个人。”
任天凝皱了皱眉:“跟百里雕不是一伙的吧?要是一伙的,就难对付了。”
景煜非没有回话,两人静静地站在街边,离那戏台子几步之遥。两个武生正拿着长枪和长矛对斗,忽然,几支泛着绿光的毒镖从戏台子后面飞过来,还传来一个粗噶难听的声音:“八殿下,不记得老夫了麽?”
任天凝护着景煜非躲开毒镖,平地跃了一丈远,随后便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不远处,几个撒网的戏子紧紧拉着绳索。突如其来的大网罩住了两人,任天凝一瞧,就知道是上好的专门抓大型兽类用的葛丝网。她迅速抽出裁云剑,听得一声龙吟,红光粼粼的裁云剑挥出一道寒光,葛丝网被破开一个大洞。
任天凝拉住景煜非,跳了出去,那老者的声音说道:“原来是有高人在此,难怪八殿下悠哉乐哉。”
“老鬼,你也受了指使来取我脑袋?”景煜非朗声笑道,“为那么一点钱,冒死前来,可不像你的为人。还是带着你的人回青纣唱戏吧。”
“八殿下低估自己的身价了。”那老者“嘿嘿”笑了两声说,“雇主给的是大价钱,非死即生的大买卖,老夫只好拼着老命也来捞一笔。”
任天凝靠着景煜非身前,举剑相护,那台上的两个武生忽地跳了下来,一个矛头寒光闪闪直扑任天凝,一个从旁边越过任天凝直取景煜非的命门。
“小子们,谁取了八皇子的命,老夫保管他黄金万两,吃用不尽。”那老者拄着拐杖缓缓从幕后走出来,任天凝偷眼一瞥,就见那人生得矮,大约只到正常人的手肘处,也极丑,满脸沟壑。
七情剑法早已熟稔于心,任天凝念着心法口诀,使出剑招,将那武生逼得连连后退,“铛”地一声,那尖利的长矛就被裁云剑削断了。任天凝一脚回旋踢,踢翻了那个张牙舞爪扑上来的武生。那老者没料到眼前的女子武功竟这般厉害,大叫道:“你们给我上,一个小妮子,谅她横不到哪儿去。”
于是,又有两个戏子举着兵器冲上前来,任天凝挥剑迎战。那边,景煜非捡了路边的一根柳条,啪啪地使劲打在那武生手臂上,武生丢了长枪,抱着手臂在一边不敢还手。
跟任天凝和景煜非比起来,这几个戏子的武艺很一般,那老者大概是觉得丢脸,用拐杖敲着地面说:“笨啊,一群只知道吃饭、不知道练功的兔崽子。”
景煜非用柳条将那武生逼到墙角,忽然听见脑后风声大作,他一向灵敏,便飞速向墙上一贴,将那武生暴露在外头,几只毒镖插在那武生胸口,大概是剧毒,那武生翻着眼挣扎了几下,就咽了气。
景煜非回过头说:“老鬼,你连自己的手下都忍心杀了啊?”
“呵呵,这个不用你管。”那老者的拐杖是铁铸的,有百来斤重,往地面上一敲,就是个坑。这要是往人脑袋上挥一下,岂不是要脑壳迸裂、脑浆飞溅?老者毫不费力地挥着铁杖,一个虎步,劲风阵阵,朝景煜非打来。
任天凝被两个戏子围在中间,一眼瞧见了那边的战况,不由得有些心急。其中一个戏子朝另外一个戏子使了个眼色,两人打了个配合,一个佯装受伤,往后退,等任天凝正面迎着另外一个戏子时,他就在后面寻个空隙丢出手中的利刃,刺向任天凝的背部。
那利刃来势猛烈,任天凝警觉到后面有人偷袭,返身跃起,裁云剑正好格挡住飞来的利刃,那两个戏子面露失望之色,任天凝不欲与他们纠缠,又觉得两人十分阴险,毫不手软地迅速出剑,割了他们的咽喉。
不多时,地面就被鲜血浸染了,暗红一片。那些看客早就逃之夭夭。街角里,景煜非被那老者的铁杖打得无处躲藏,他没有称手的兵器,倒是吃了大亏。
景煜非一矮身,滚了出去,就见身后的墙上被敲出一个大洞,他暗自心惊,这老鬼虽然个子矮小,但真正是力大无穷。他一时找不到法子克制。
赶过来的任天凝瞧出了他的心思,说:“交给我吧!”说着,持剑迎上去。
老者笑道:“殿下什么时候需要女人保护了,真是可笑之极。”
景煜非也不恼,站到一旁,看任天凝如何应付。
七情剑法里有一招,是专门用来以柔克刚、以弱制强的,任天凝手掌一抖,裁云剑就跟变软了似的,薄薄的刀刃像鱼一样在空中游动,顺着铁杖的攻势在空隙中游动。那老者的铁杖还没挥到眼前,就被大涨的剑气逼得退让开来,老者的虎口处也裂开了。
他疑道:“你这小姑娘什么来历,年纪轻轻,竟有这等修为?”
任天凝挥出的剑气直直朝着老者的一双手臂,躲开不断舞动的铁杖,一下一下地刺,将那老者的手臂刺出了几个血洞,老者力气虽然大,却不如这女子身形矫健灵活。很快,就败下阵来。
老者边打边退,退到了那戏台子旁边,一跃而上,任天凝也随之跳上去,就听老者说:“八殿下,想不想知道谁这么急着要你的命?”
景煜非刚刚解决了两个戏子,踱步过来,回道:“不想知道,你有什么阴谋?”
“你上来,我慢慢告诉你们两个。”老者停下铁杖,嚷道,“是个大秘密!”
“少来唬人,能有什么大秘密!”景煜非说着,迈步上了戏台,那老者忽然扔下铁杖,迅速攀上半空中的一根铁丝,顺着那铁丝滑出去好远,嘴里嚷着:“送你们一个礼物。”
任天凝暗道,不好!又飞身扑上去,她紧紧抓住景煜非滚到台下,就势滚了好远,就听身后的戏台子一声巨响,被炸得碎屑乱飞。
原来,那老者在戏台子下面埋了黑火药。这一炸,可就惊动了附近的许多人。景煜非滚得满身尘土,本就破烂的衣服像布条一样挂在身上。他揉着腰,吃力地扶起任天凝,一看,了不得,这姑娘额头上都是鲜血,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叫她名字她也不吱声。
这次,任天凝算是舍命相救,景煜非心里涌出说不出的感觉,紧紧拥住她。看到她昏迷不醒,他便一把抱起她,带她回了客栈。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磕到头了。他们滚出去的那一瞬间,戏台子炸开了,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好险!景煜非心想,大概是被黑火药的爆炸影响到了头部,估计要躺两天才行。
敷药,扎布带,他将任天凝安顿好,出门买了两套衣服回来,打算洗个澡。
任天凝悠悠转醒,就见身旁有一个穿着干净袍子、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她费力地眨眨眼,问,这是哪儿。
“还没出城呢,你睡了半天了。”那男子上前说道,“怎么样,舒服点了麽?”
任天凝翻身坐起,头微微地有些晕,摸摸脑袋,上面扎着一圈布带。所幸,伤得不重。她从香囊里掏出一颗九转还魂丹吞下,说:“我好了,赶紧上路吧。”
“啧啧,你就不能等歇息好了再出发?这个样子,你保护不了别人的。”
“谁说的?”任天凝伸了伸胳膊,“我已经好了。事不宜迟,再等下去,会有更多的刺客。”
“不行,你再躺一天,等布带拆了再走。”
任天凝重新躺回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往身上一看,已经换了干净的里衣,床边还放着一套新的黑色衣裙。她脸色一白,又坐起来,叫道:“景煜非,怎么回事?”
景煜非掏掏耳朵,退开几步:“是客栈里的粗使丫头,不是我。”
“虽然我很有兴趣。”说完,他暗自嘟囔了一句。
任天凝这才放下心来,吃了点东西,说:“明早赶路,不能再迟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