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莲稍稍退开一点,仰脸看屋外的夜空,语气颇有些遗憾:“前些日子被刺客伤了,伤口还在愈合当中,这葡萄酒多饮无益。”
“是谁?胆敢在我青纣的领土上对皇子殿下不敬!”刘昀一听,有些激动,“殿下,要不要微臣派人马去抓了那人来问罪?”
景莲笑了笑说:“你耳朵倒是尖。算了,刺客不是你能对付的。”
刘昀又拍着胸脯说,自己手下养着一些功夫不错的护院,可以借给他去抓人。
景莲有些不耐,回道,敌人在明,你在暗,想抓也没处去抓。
刘昀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泄气,景莲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刘大人,说不定刺客就埋伏在你府上。”
果然,刘昀立即显出一副恐慌的样子,说:“殿下是在说笑啊,我又没招谁惹谁,为什么要来刺杀老夫?”
“我说刺杀你了麽?”景莲说,“那刺客一直跟着我,我在想,他会不会混进来。”
刘昀用手摸了摸额头,做出拭汗的样子,回道:“殿下,微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断不会放那刺客进来。”
“额,我没说你会放进来。”景莲不咸不淡地说道。
这时,一旁的舞姬缠住他的胳膊,晃了几下,说:“殿下,好生无趣,不如让奴家跳支舞来助兴,如何?”
刘昀喝住她说:“没大没小,贵贱不分,殿下是你该叫的麽!”
那舞姬连忙松开手,低眉垂眼,景莲轻声安抚道:“没关系,刘大人家养的舞姬,必定舞艺不凡。你去跳只舞来给我看看。”
舞姬很高兴地起身去了,刘昀也招手叫来一个侍妾,让侍妾陪酒。那侍妾穿着红艳艳的裙子,一步一生莲地挪了进来,任天凝定睛一看,差点给吓死!
好浓的妆容啊!嘴唇涂得猩红,两颊上抹着厚厚的脂粉,跟个白底锅似的,走一步都会抖露一些粉下来,眉毛粗黑,头发擦得油亮亮,发髻上插着一朵显眼的大红花。脸部以下倒是挺不错,一身薄衫,肌肤欺霜赛雪,腰肢纤细,裙子开衩,露出一双修长的小腿。
这侍妾娇声叫道:“老爷!”就扑了上去,刘昀乐呵呵地接住她,她的半个身子埋在刘昀怀里。转过头,她对近处的景莲和任天凝眨了眨眼。
原来是林照!任天凝微微一惊,这女人太能装扮了,竟然装成这副模样,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林照翘起兰花指,对刘昀娇滴滴地说道:“哟,那个就是八殿下啊,好俊哪!比姐儿还俏!”景莲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回敬道:“这是刘大人府上的侍女麽,怎么穿成这样,有伤风化。”
的确,就连场上的舞姬都没她穿得开放,红艳艳的裙子开衩到膝盖处,小腿完全暴露在外。
“八殿下还是个雏儿吧,老爷就喜欢我这种风骚的女人!”林照得意洋洋地说道。
刘昀忙止住她,低声喝了一句“多嘴”,就跟八殿下赔礼,说她是新近娶来的妾,乡野人家生的,不太懂规矩,让景莲别跟这种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看来,这刘昀很宠爱这个侍妾,可惜,他有些老眼昏花了,竟然没瞧出人已经掉了包。
任天凝抬眼看向屋檐,百里雕射箭喜欢在高处,估计他这次也会选择高处伏击。但是,据林照所说,百里雕已经被西汜的隐士控制了,无法自主行动。
场上的舞姬一曲舞毕,向众人行了个礼,便回到景莲身边,景莲称赞道:“你跳得很好看。”说得很有几分真心实意,加上他那张讨人喜欢的脸,舞姬立时就有些脸红,害羞地依偎在他肩膀上,眼神一缩一缩的。
林照颇有些傲慢地扭着脖子说:“靡靡之音,只有你们这些男人才会喜欢!”
这时,任天凝忽然起身,朝林照摆了个手势,就见不远处的屋檐上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那人迎风而立,手持长弓,阴森森地盯着大厅方向。林照缓缓收起了调笑的表情,脸色有些黑沉沉地看着那个黑影。
刘昀给身后的护院使了个眼色,装作醉意上涌,拉住林照亲了两口,说:“唉,八殿下光临寒舍,微臣实在是荣幸之至,今日就一醉方休,算是给殿下接风洗尘……”
话音未落,就有五支长长的羽箭扑面而来,景莲向后跃起,任天凝抽出裁云剑格挡,林照一把挣脱了刺史刘昀的怀抱,跳到旁边,躲在一个案几后面。这会儿,大厅外一圈护院已经围了上来,个个都凶神恶煞,刀尖对着任天凝他们,任天凝仔细一瞧,就发现这些护院目光呆滞,眼里闪着点点红光。
寒光一闪,飞刀出手,最前面的一个护院被击中了,咽喉处被飞刀破开一道缝,他“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周围其他的护院却不为所动,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厅里的人。
林照纤手一神,叫道:“诈尸了!”
就见刚刚倒地的那个护院又站起身来,脖子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淌,但他毫不在意,举着大刀就领头扑了上去。
大厅里一时风声鹤唳,那刘昀似乎被吓着了,躲在矮桌下面,对外面嚷道:“哪个王八羔子,敢闯进刺史大人的府邸,不要命了麽……”
没等他说完,一个护院一脚踢开了矮桌,那护院的刀子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被一根软鞭缠住了,林照鄙夷地看着屁滚尿流往外面逃跑的刘昀,说:“这些都是你的人哪,你不去查查是谁做了手脚麽!”
一旁的景莲举起案几架住护院的刀子:“别管他了,我们先找到隐士再说!”
这几个护院的功夫虽好,但任天凝的裁云剑更快,几个回合,护院身上都挂了伤,但他们丝毫感觉不到痛苦,愈战愈勇,混沌的目光里似乎只有杀气。
最要命的是,屋檐上的百里雕五箭齐发,在混战中瞄准了八皇子景莲。
五箭齐发,来势迅猛,任天凝就觉得虎口一震,手中的裁云剑差点脱手。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发现景莲和林照都被那群僵尸一般的护院缠住了,不由得有些心急。
林照的鞭子狠狠甩在对面的一个护院身上,见那护院好像不知疼痛,她眼珠子一转,夺过一把大刀,与护院纠缠片刻,趁着那护院被踢翻在地,上前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看你还横不横!”林照见没了头颅的护院果真起不来了,高兴地嚷道,“砍他们的头!”
景莲是听到了她的建议,可惜他根本找不到空隙砍人家的头,那五箭齐发的威势逼得他东窜西窜,就差钻入地下了,若不是任天凝在前面挡着,他大概已经被插成马蜂窝了。
任天凝的手隐隐疼痛起来,裁云剑红光大涨,尝到了鲜血滋味后,杀气缭绕在剑尖,她从来没这么庆幸过,若不是白筱柔有先见之明,让她带着裁云剑上路,恐怕,她现在早已经被那些刺客干掉了。
景莲在后退时,被躺在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一下子摔在地上,其实他已经有些精疲力尽,这神箭手的威力果真不是吹的,眼看,他就要命丧黄泉!
任天凝正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用剑挥开那些护院,又要挡住百里雕的箭,她已经有些应接不暇,就听到耳边风声紧迫,几支羽箭朝着后面跌倒在地上的景莲射去。
在那一瞬间,任天凝想了很多,她认识景莲的时间并不久,对他的传闻也只是略知一二,可这个男人就是有一种魔力,能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一道不容忽视的痕迹。她陪着他亡命天涯,一路寻回故土,她不停地劝他振作,让他重拾昔日信念,再铸往昔辉煌,她始终伸着手,在他危险的时候拉他一把,他们之间已经隐隐地有了一丝牵绊。
在那一瞬间,景莲也想了很多,他想起多年前父皇对他的殷殷期盼、母后对他的谆谆教导,想起宫廷里那些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他始终冷眼旁观,似乎置身事外。他可以在边疆的防线上与三军将士一起痛快地喝酒吃肉、痛快地驱除流寇上阵杀敌,但他没有办法救回怀了孕的母后,没法铲除那些奸险之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在烈火中哀号而绝。父皇要削他的权,皇后要暗算他,那些皇子个个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被软禁在宫中,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鹰。他颓唐地过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来救赎他的人,天时地利,分毫不差。
五支箭飞到景莲眼前,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锐利无比的箭尖,周围的空气似乎是凝滞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诡异地安静下来。景莲闭上眼,淡然地迎接死亡。
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谁坏了我的好事?”
任天凝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黑袍老者站在屋檐上,那百里雕继续弯弓搭箭,回过头,就见景莲安然无恙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个恍若世外仙人的白色身影从众人眼前飘过,飘渺的嗓音传来:“好徒弟,终于醒悟过来啦!”
景莲忙恭恭敬敬地朝那身影行礼说:“师傅,好久不见。”
“你们几个,功夫底子不错麽!”那白色身影说,“只是火候还差些。”
任天凝瞧了瞧地上,地上丢着几支羽箭,那百里雕射出来的箭都被白衣人挡住了。这白衣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高人的气息,面上带着一副古怪的面具。任天凝隐隐能够感受到白衣人浑厚的内力和强劲的吐息。
“喂,老东西!”白衣人停在大厅门口对那黑袍老者说,“你要杀的人暂时杀不了了,不如找这个小姑娘吧,她身上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白衣人指了指任天凝,任天凝有些无语,举剑护在身前,警惕地盯着外面。那黑袍老者问:“什么东西?”
“你感兴趣的东西。”
“你想让我放过八皇子?”
“不是想,是你今晚必须这么做。”
“原来你只是路过而已啊。”黑袍老者“嘿嘿”地笑了起来,“也罢,就先放他们一马。”说着,就隐在了黑暗之中,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任天凝走上前担忧地问道:“前辈,他们还会来的。”
“没办法,来就来呗,命数如此!”白衣人满不在乎地说道,“那老家伙肯定会找你单挑,你可要准备好了。”
“啊?”任天凝一惊,“为什么要找我啊!”
景莲也走上前说:“师傅,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跟天凝没有关系。”
“你叫她什么?”白衣人掏了掏耳朵,瞟了景莲一眼。
景莲有些尴尬地望天,不语。任天凝也有些尴尬,他方才叫的好像是她的名字吧!
“啧啧,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啊,好事近啊,好事近!”白衣人负着手大摇大摆地往外走,景莲跟在后面说:“那隐士要找任姑娘的麻烦,师傅你就不能想个办法麽?”
“你不关心我去哪里,却关心那小姑娘的安危?”白衣人头也不回。
“不是,师傅,你老人家自然是在云游四方了,这还用得着问麽。”
白衣人停下悠雅的步子,掉头看着景莲,隔了片刻,又看了看任天凝说:“命里无时莫强求,乖徒弟,这是我给你的忠告,至于那小姑娘麽,老家伙气数已尽,大概明天就会下地狱了!放心吧!”说着,身子向前掠去,像一片自在的云彩飘远了。
景莲走回大厅里,满地都是尸体,血淋淋的。刘昀屁颠颠地跑进来,带着一群侍卫,说他方才去求援了。景莲斜眼一瞪,这刘昀一个劲儿地开始哭诉自己如何如何无辜,景莲也不为难他,让他收拾残局,自己带着任天凝回房休息了。
临走前,任天凝看了看四周,说:“林照去哪儿了?”
“大概是去追百里雕了。”景莲回道,“我肩膀上的伤好像裂开了,你去我房里给我包扎一下,成不?”
任天凝点头应道:“行啊。”
“多谢你了啊!”
“不用客气。”
“方才,我……”景莲一边走,一边犹豫地说道,“我叫了你名字,你介意麽?”
任天凝给了他一记冷眼,说:“我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你贵为皇子,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呀!”
“有理!明天,那隐士找你决战,我会帮你的。”
“你帮忙有什么用,那人会瞳术!”
“总有办法的,人多好办事。”
“好了,不用你操心!”
“关心关心你,不行麽?”
“……”
回到房里,任天凝洗漱了一番,着实有些累了,就打算好好睡上一觉。方才,在景莲房里,他们碰到一个身着薄纱、性感妖艳的女人,那女人是刘昀安排的,景莲也没赶她走。任天凝给他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就离开了,也不知道景莲会怎么应付那女人,想起景莲吃瘪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闭上眼,不知怎么,想起了白衣人说的话,她仔细想了想,从床上坐起,就拿了桌上的一面铜镜过来看,照着照着,绿瞳里就出现一个小漩涡。
她轻轻闭上眼,叹息一声,自语道,谷梁一族,果然如此!
第二天清早,刘昀捧着一幅墨宝,恭送八皇子殿下离开。待八皇子的马走远,他摊开手中的墨宝,就见“忠君爱国”四个张扬而锋锐的大字,好像在嘲讽他似的。这刘昀恨恨地合上墨宝,对身旁的侍卫说:“将那个小妾的尸首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切莫走漏消息。”
那侍卫立即照办去了。刘昀回头,大摇大摆地准备起轿回古塔州的州府,忽然后面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大人,事还没办完呢!”
刘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高人,高人哪!该做的我都做了,你不是要去追皇子殿下的麽,快去吧,再不去就晚了!”
“慌什么,我又不会杀你!”那声音不知是从何处发出来的,刘昀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侍卫四处寻找,就是找不着,刘昀以为自己撞鬼了,但那声音真切地回响在耳边。
“你带着人马去路上追八皇子,我要你拖住皇子殿下!”说完,那声音就隐去了。
刘昀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对旁边的人怒喝道:“你们听到了没有!还不去!”
“没,没有……什么也没听到。”那侍卫吓得缩了缩脑袋,一脸无辜。
刘昀略一思索,问:“你们听不到那人的声音?”
“嗯,是的!大人,我们什么也没听到。”侍卫低头回道。
“原来真的是高人哪!”刘昀嘀咕了一句,刚想上轿子,又觉得坐轿子太慢,便换了马。
一路追赶,总算在官道上截住了八皇子。景莲骑在马上,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叫:“殿下,等一等!”回头便看到刘昀一路颠簸过来,胖乎乎的脸上布满汗水。
“怎么,刘大人,我送的墨宝不合你意?”景莲悠哉乐哉地说道。
“非也,非也,殿下,我身为古塔州的父母官,理应代表百姓的心声。所以,特地前来送殿下一程,以免昨夜之事重犯!”
“你倒是有心。”景莲哼哼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