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形态而言,她与民间老妇也没大的区别,一样的垂暮之年,一样的满脸褶皱,一样的老迈体衰。
淑太妃速度虽快,但毕竟是上了年纪之人,何况平素里都已倚靠上了拐杖,此刻即便再怎么从箭步如飞到用力掴掌,再怎么一气呵成,也快不过正当风华之年的宁白妤。
第九十四章:素弦声断与君诀(八)
夜幕深沉,烛香淼跃。
月裁如勾,悬挂玉楼;银河淡妆,倾泻垂地。
遥相晖映,朱梁玉阑恍若天阙,
箜篌飘,凤箫袅,霓裳舞。
可惜这只是一声叹息既可破坏的幻象而已,此刻的“畅音宫”早没了皇家深院的堂皇贵气,怡人典雅,随着默然的寂静,显得格外阴森萧穆。
“哈哈,既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宁白妤直起身子,绕过眼前喘着粗气,眼珠浑浊的淑太妃,朝退后的众女子凝睨一眼,正对上站在第一列宸皇妃的美眸才止住了环顾,抿嘴轻笑,“而且你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怕我这只单孤影的一人吗?”
众嫔妃闻声皆朝太后与宸皇妃望去,毕竟此次她们会聚众到皇后寝宫,全是因为有太后与宸皇妃为靠山。
不然以数日前皇帝对这新册封皇后的宠爱,以及皇后正宫之主的身份,她们即便再怎么妒忌不满也不敢轻易冒犯皇后,何况还是眼前的质问与定罪,那是她们做梦都不敢想之事。
“宸皇妃,你说的证据呢?”太后终究是经历过三朝风雨之人,与其他年轻的妃嫔相比,终究是老练也镇定许多。
与那老迈的淑太妃相比,更是格外威严雍容,她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与先皇携手同登金阙并肩俾睨天下那人。
即便迟暮了又怎样,她的眼神依然凌厉,她的神韵依旧妩媚,她的处事依然圆滑。
此刻没再急着训斥独坐到红木桌边自斟茶水自饮的宁白妤,更没像淑太妃那么冲动,即便她也很想上前撕打宁白妤,尤其是此刻宁白妤一脸悠然自得样,仿佛她们是台上演戏之人,而她是座上那看戏之人。
她稳住了,反是柔中带刚的反问起了同样默然无声的宸皇妃。
她一直有颗比常人更为坚毅,更为懂得隐忍的心,所以她即便无子依旧是光耀的太后,瞥了眼,因脱力而瘫坐到贵妃椅上的淑太妃,心中一阵讥笑,眼中更是一层不屑,她年轻时再怎么风华美艳又如何,那皮相再美终有迟暮的时候,如那娇艳的牡丹一样,总有离树凋零的一日。
第九十五章:素弦声断与君诀(九)
闻了太后的愠怒之言,宸皇妃双颊虽挤上了一丝淡笑,盯着宁白妤看的眼神却突然闪烁不定,似乎道清她此刻的迟疑犹豫。
“太后,臣妾不敢!”有些怯懦的声音从宸皇妃樱桃小口中缓缓吐出,声音虽小,却因为此刻内殿的寂静而格外响亮。
众妃不禁循声看去,更是循着宸皇妃的眼神朝桌边看去,端坐在桌前的宁白妤似乎只当她们不存在,还悠然的看起了书,抛开无视尊卑不说,她的无礼也的确气人。
凤幔馥郁缥缈,玉阑明黄屹立。
更映得端坐于桌前的女子周身散发出一股说不清的气息,不是阴戾而是一种道不明的凤韵傲气,与她的白色萦裙相映,璀璨夺目,面容隽秀,恍若仙子。
众妃暗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凤姿气韵,估计才是宸妃不敢真正上前的原因吧。
“有哀家在,你有何不敢,再说了你当年的勇气都去哪了,难不成失忆连带着性情也大变了?!”
激将的反问传来,带尽了讽刺,顷刻间,宸皇妃已经面泛红色,莲步朝桌边轻移,鲜红蔻丹,白皙玉手朝宁白妤脸上伸去。
众嫔妃以为宸皇妃是要去替太后掴掌,不禁为她偷捏一把冷汗,不管方才淑太妃那一巴掌是因为打得突然,她没避开也好;还是看在淑太妃年迈体弱故意受之也罢,随着她的淡然宁静都过去了。
若此刻宸皇妃再要去打,恐怕……
阴穆声从清逸如仙的女子口中飘出,也打断了众妃的猜测,“大胆,本宫是一国之后,岂是你这妃子可以冒犯的!”
“她不行,那朕可以吗?!”
脸色阴冷的赫连羿突如其来走到内殿中,亦高傲自负的吐着每个字。
“臣妾参见皇上!”
赫连羿眉一紧,横扫身后的一群女子,他后宫的妃嫔居然无一缺席,尽数都来看热闹了,他本最恼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无名火顷刻涌上心头,额上青经暴起,盛怒道:“都回自己宫中!”
“慢着。”就当众妃遵旨准备退出殿外时,良久没开口的太后又适时的出言阻止,“皇上,这既是后宫之事,也算家事,理应让众妃看个清楚,也好以儆效尤!”
第九十六章:素弦声断与君诀(十)
赫连羿细细盯着白色萦裙的女子打量了会,正与她四目相对,瞳光似水,透明清澈,无暇干净,四天前的一幕从他脑中闪过:
四日前的那晚,是他连着五日到她寝宫休息的日子,之所以会五日连续“恩泽”,只是因他怀疑她才是敌人真正派在他身边之人后的刻意所为。
意图很明显,想利用对她的专宠来引起后宫他人的妒忌,利用他人对她的惩罚或陷害来告诫她幕后之人。
这完美的一计,却随着那晚一个情不自禁的拥抱放弃了。
至于原因他至今也没想明白,也许是因为她轻轻的一吻吧。
为那相同的气息,相同的气韵,更为那近乎一样的细吻,不管她是不是敌人派来迷惑他的,他都不愿放她走,或让人伤害她。
那夜,良久的沉默后,她止住嘤泣,轻然一叹,反问:“皇上,奴婢有一事相问?”
他贪婪的嗅着发间的清香,脱口回:“何事?”
“三年前,皇上难道当真诛杀了后宫除了兰贵妃外所有的妃嫔?”
初春夜寒,月零星而落,尤显萧疏。
沉默许久,他感到怀中人因他的沉默不答而一个冷颤。
暗中,不由笑出了声,虽只是轻轻的一笑,却是发自肺腑之笑,没虚假,更没刻意的阴漠,而是敞怀的舒适一笑,他几乎快忘了的没负担的开心,瞬间满怀。
伪祥生气样,开始戏谑起怀中的女子,“既然知道朕是暴君,为何还敢在‘月昭殿’公然质疑宸皇妃的身份,难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怀中的娇软,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立刻侧身,反手抱住了他,“奴婢不怕皇上,奴婢最怕的是皇上孤独,最怕的是皇上不开心!”
闻这潸然之言,赫连羿脑中浮现多年前那绯衣女子的俯耳之言,“羿,妤儿,永远会陪在你身边,从此你将不再孤独,也将永远开心!”
如此相同的铿锵之言,深深软了他的心扉,用力环锢上怀中的女子,咬牙狠狠道:“妤儿你永远都不准离开我!”
此刻的他,不是朕,不是皇帝,只是我,一个至爱宁白妤,一个宁白妤至爱的赫连羿,抛开那堂皇的皇位,只是凡尘中一粒沧海之粟。
“你以为朕真的是因为恨妤儿才会下旨定她为罪后吗,这是妤儿对朕……”
第九十七章:锦瑟年华道惘然(一)
“奴婢在。”应声入内一宫女,正是数月前与宁白妤一同在“仁和宫”当值,也是发生平王爷与兰贵妃通,奸之事时,在“仁和宫”当值之人,此刻更成了指证了宁白洁的证人。
“把衣衫拿来。”
一件正面是普通宫女服,背面是贵妃凤裙的衣衫瞬时展露在众人眼前,能听到殿内冷冷的倒吸声。
“这算何证据?”赫连羿一个轻瞥后,鄙夷道:“一件人人可以制假的衣衫,一个唯命是从的宫女?!”
“皇上,您这如何服众?”太后不满的质问。
“皇上,难道您不相信臣妾吗?”潸然哽咽的宸皇帝察觉到赫连羿眸子深处的不耐烦,伸手从胸空摸出一块翡翠,“难道皇上不认得它了吗?”
乘赫连羿睹物惊鄂之际,红唇已经覆上他耳畔,“皇上……”
无人知道宸皇妃所了什么,只知道皇上在听了那句私语后,勃然大怒,没了方才刻意的包庇,反而龙颜冷酷,双眸噬血,周身阴戾,凛冽丢下一句,“打入天牢”,拂袖独自离去。
两名禁卫军奉旨进殿押解桌边女子,却见她已淡然无语的走到门口,没挣扎没求饶,只有满目的悲怆,那两名侍卫见此,面面相觑,不知做何,反倒如贴身保护般尾随宁白妤朝天牢走去。
众人包括太后与淑太妃都随着赫连羿的拂袖离去,宁白妤如她们所愿入天牢而散了去。
各得其所后没人再去好奇宸皇妃到底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为什么轻轻的一言能瞬间改变皇上的心意,更让他噬血阴冷。
于太后来说宁白洁即便不是陷害兰贵妃与平王爷之人,即便不是西周奸细,此刻只要被打入天牢就说明她已是泛了重罪的将死之人,皇后之位自然就空了出来。
第九十八章:锦瑟年华道惘然(二)
畅音宫
双儿看着手拿翡翠仔细端详的宸皇妃,眼光忽闪不定,过了良久,鼓足勇气上前小声说道:“娘娘,被子已换好,您可以歇息了。”
庸懒声响起,人却没抬头,依旧注视着手中的翡翠,“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双儿退下,宸皇妃才起身环顾了下四周,果然是富丽堂皇之地,
珠帘凤幔,金梁玉阑,水晶镶壁,奢华气派,处处在章显着皇上对这宫殿主人的宠爱。
如此熠熠光亮,金缕袅筝的凤凰之地,如今却成了,她,宸皇妃,经过锦瑟,不现在应该说宁白洁的提点后成了她的寝宫。
她恍若还在梦中,难到当真凭手中这块翡翠与那俯耳一言就能让皇上相信了,她就是真正的宁白妤,连夜将这“畅声宫”赐给了自己。
能让方才还袒护宁白洁的皇上转眼极度厌恶起她,将她打入天牢,而非后宫女子应该去的冷宫,都只因为这块小小的翡翠。
这块翡翠也非什么稀罕之物,最多只能算个上等翡翠,为何作用会如此大,她疑惑万千,不禁举起蜡烛,就近烛光,仔细打量起来。
果然让她看到了角落处一个淡淡的“羿”字,随着这入眼的“羿”字,好象所有的密团都豁然解开。
宁白洁怪不得知道真正宁白妤脖颈上有颗朱砂痣,更能对今夜发生的一切胸有成竹,原来她是当真是宁白妤的妹妹,而给自己的正是真正的宁白妤与皇上间的信物
宸皇妃一副魂梦未定之样,慰藉的拍了下胸口,暗思量,自己幸亏听她一言,那在侧殿做戏的一巴掌也挨得值;幸亏自己心虚没坚持是真正的宁白妤,否则以那女子的谋算只怕自己早人头落地了。
今夜的一局,包括她引来太后与其他妃嫔,撕下“锦瑟”的假面皮,故意拿出翡翠在皇上耳边的轻声一言,这都是那唤名为宁白洁的女子所教。
她居然能预料到整个事情的发展过程,能猜到皇上会袒护她,能在最后下一句重话瞬间逆转了皇上的心意,由偏袒变为阴霾厌恶,这样的女子委实有些恐怖。
那日宁白洁将她拉入侧殿后发生的事闪入她脑中:宁白洁并没再追问她幕后之人是谁,好象她已猜到了般,也猜到自己并不知道那人是谁,而是朝她宛然一笑,先是轻声将自己的名字叫宁白洁,是宁白妤妹妹的事告诉了她。
再下来就拿了件衣衫让自己去找太后,抖出她就是宁白洁,更是陷害兰贵妃与平王爷之人,并让自己叮嘱太后将这衣衫作为指证她陷害平王爷与兰贵妃的证据,而且还点明让一名在“仁和宫”当值名为如惠的宫女拿着出来指正她。
第九十九章:锦瑟年华道惘然(三)
“你来了!”
轻细柔媚的女子声回荡在阴森的牢狱中,宛若天籁之声,盖过牢中的灰暗恶臭,逐掉眦目的鼠蟑蛇蚁。
那淡雅的女声,含笑的轻问,不像是与仇人在牢狱狭路相逢,而像是在某个静谧高雅之地与志同道合的盟友,品茗论道。
牢栏外的黑衣人闻声,脚步一怔,眯眼望去,那女子明明是背对着牢房而立,唯见娟娟秀发披散在腰肩,身陷在这囤囵之地,她怎还会如此淡然,如此自信满满的开口,仿佛早猜到他会来。
收回骇目,紧了紧手中的刀,冷笑道:“你怎么猜到我会来?!”
那女子没转身,依旧背对牢栏而立,月光折射到她白色萦裙上再徐徐落地,如翠玉碧珠,更显清雅璀璨。
她淡淡回道:“因为在西周悬崖下,听到你的声音,我已经隐约感觉到你是故人,只是……”
黑衣人低沉的尖锐声回旋在空旷的牢中,一如既往的刺耳,“只是那时你失忆了,连自己都不记得,当然更没想起我是谁?”
“不,你说错了,”白衣女子一个唯美的转身,露出那张绝美又妩媚的容颜,绮丽万分,宛然一笑,“我早已知道自己是谁,那时,只是没想到你就是出现在我脑中让我梦魇那人。”
“哈哈……”黑衣人骤然狂笑,阴险道:“那你说我是谁?”
“你那光洁得不像男子的脸颊,那刻意压低嗓音下发出的似太监非太监的尖锐声,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人吗,宁有光!”
宁白妤骤然转身朝牢门处走来,虽隔着牢栏却依然气势如虹,直逼牢外之人。
嘴边泛起一丝嗜血的冷笑,眼神依旧咄咄逼然,“天下真正的男子众多,无根的伪男子也不少,却惟独你宁有光是介于这两者之中那人。”
宁有光听完这咄咄之言,连连朝外退了几步,脸色煞白,一目怆痛,一目懊恼。
一把拉下面上的黑纱,借着昏昏跳跃的烛光呈露在宁白妤面前的果然是那张出现在她梦中,满嘴酒气,将她抱上马,以吃饱穿暖引诱她入宁府当宁白妤那人。
更是过往的十九年教她阴谋算计,教她惑主殃国那人,她的养父也是她的宿敌——宁有光。
宁白妤超乎平静的平静,朝那张干净无须的脸锁定看了会,淡淡笑笑,“果然是你。”
无根之人本就是宁有光最忌讳的事,如今却被宁白妤用一句“似太监非太监”,信口随便取笑,如今见了他,没往日的惶恐不说,还面带微笑讥讽。
他微微一怔,收回方才的心乱,气愤朝牢栏冲去,手朝牢内人一指,厉声道:“你见了我居然不跪!”
宁白妤依旧面带浅笑,没理会他的喧哗,只将手朝他的身后指去,眸中对宁有光今夜必将釜底抽薪挫败,甚是满意,得意之色昭然隐显。
狭小的窗口外,一阵冷风吹来,星朗月皎,叮当声起。
不,应该是兵刃声起。
第一百章:锦瑟年华道惘然(四)
他不甘,无力叹息一声,竭尽全力低嘶:“好个‘羿’字,你当真与你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