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绸缎,彤霞的凤衣,突然出现在门口,显得格外灼眼,焱焱的光亮之色甚至照亮了整间屋子,混合着暗香,竟然显得如此的别扭。
冷香萦琐,零落而呛口。
宁白妤突闻这去而复返熟悉的女声,止住了垂泪缓缓寻声望去,门口正站着盛装打扮的兰贵妃,满目奸计得逞后的自得之色。
入瞳的还有九龙戏珠龙袍在身的赫连羿,一身明黄色更显得他气宇轩昂,清朗俊逸,可惟独眸间带着深深的清冷与漠然。
气势如龙,令人可只可远观不可近瞥。
着凤裙的太后也是满脸的自若,嘴边似乎还泛着一丝困意,由一太监搀扶着依立在门槛处。
等轻飘飘的打量了一圈来人,宁白妤已经猜到了他们来的目的,心中出奇的平静,只在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瞳时,心中涌出一丝苦涩。
半月没见,今日终于看到了,依旧那么熟悉的人,心中莫明一痛,忘了请安,更忘了为自己辩护,就这样站着朝门外看去。
玉颜芙面微袅,清心冰质细颤。
宫卫铭闻声,抽回手,抱拳作揖的适时跪倒在地,没等太后或者赫连羿开口训斥,直接接上兰贵妃略显得意的话恭敬说道:“回皇上,太后的话,臣刚好经过德妃娘娘这里,恰好听到有宫女的惊呼声,这才进来一看,却见德妃被刺客所吓,在哭泣,臣只是在宽慰她!”
说完宫卫铭还眼光如炬的投向昏倒在地的玉林身上,以示他句句属实,恪守君臣本分,没愉悦,更没欺君。
“他撒谎!德妃早非纯洁之人,臣妾有证据!”兰贵妃急喉喉的打断他,不顾典范的直接冲进门,头上的金簪萎靡而摇,更凭添了她几份轻率与庸俗。
她上前抓起宁白洁的左手,只轻轻一撕,夏日里穿的薄纱裙已经被撕碎,一只衣袖上的轻纱细罗,一片片慢慢飘到地上。
凌空漫然起舞,宛若风中落花,潇潇伤伤。
宁白妤白皙如藕的左手臂上赫然出现一快即将消退的红印,她一见,满目得意跃然于脸上,将宁白妤的手臂高高举起,好让门口南晋最尊贵的两个人都能看个清楚。
第四十六章:落月成孤有泪时(四)
赫连羿依旧站在门框处,面色平和,仿佛事不关己一样,依旧眼神飘渺的盯着被人紧拽手臂的女子看着。
她的守宫砂,早被人破了,他早已知道,早在第一次召唤她侍寝时,她掉在沐浴池中就已经看到了,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恼,反而在没临幸她的情况下依旧给了她更高的册封。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赫连城故意送给,用来迷惑他的人,为了迷惑赫连城,所以他不能动她,还是因为心中泛起的另外一种触动,思量起,头不禁微微泛起一丝疼痛。
伸手朝太阳穴按去,疼痛却丝毫没减轻,他在痛,看着眼角依旧有泪渍却依旧清新娉婷的宁白洁头痛更心痛!
兰贵妃眼尖脚利,马上甩开宁白妤的手臂,朝门口小跑而去,边跑还娇嗲的轻呼着,“皇上您怎么了,为这种不洁之人生气,不值得!”
那头,地上依旧跪着惊呆无比的宫卫铭,脑中一直在重复兰贵妃的那几句话,两三个月前,这身子应该还是真正的宁白洁,是宁白洁与人有染了。
可如今这身子却成了宁白妤,被冠上通奸,不洁罪名的人,此刻显然变成了无辜的宁白妤,而非“元凶”宁白洁,真正的宁白洁早在差不多一个月前让兰贵妃给处死了。
这重生之说,如何能让人相信,何况宁白妤现在顶的还是通敌叛国之名。
再说皇上对宁白妤到底是爱是恨,自己实在不知,所谓的爱,也只是听了兰贵妃的一面之言,这完全有可能是她得不到皇上宠爱后的妒忌之言。
毕竟皇上定宁白妤罪为真,三年过去了即便冷静过后,皇上此刻当真不恨宁白妤了,可有太后与兰贵妃在,她们即便不相信宁白洁就是宁白妤,为了防患于未然,光单单是宁白洁她们都必定会痛下杀手,何况是知道那是重生后的宁白妤。
再说即便皇上不恨了,也能顶住太后与兰贵妃,但那样借着宁白洁身躯存在的宁白妤就当真会再次陷入与明帝的感情纠葛中,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怎么办,此刻如何才能保住宁白妤,他不禁低颌垂目,细思量起来。
“皇上,后宫怎能有如此不洁之人,这种人即使是给皇上提鞋都不配,何况是侍寝孕育龙嗣,后宫之事,哀家做主了,来人哪!”
门外应声跑进来两个侍卫,躬腰抱拳低头站在门的两侧,等着太后的命令。
“打入天牢!”
两个侍卫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的架起来站在桌边,目光游离,恍如木偶的女子。
第四十七章:落月成孤有泪时(五)
众人,包括怒火中烧的太后,神情漠然的赫连羿,千娇百媚的兰贵妃,都寻声望去,是谁如此胆大,胆敢出言阻挠太后懿旨,而且口气是如此的淡然阴隐。
入目的居然是数日前已经告辞的西周丞相——蓝临枫。
此刻他,居然是一习红衣在身,配上那双妖娆的蓝瞳,空灵而妖冶。
在众目睽睽凝视下,神情淡然而优雅的朝内殿走来。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静谧到都能听到彼此鼻吸间的吞吐声。
宫卫铭则乘机起了身,朝远处的蓝临枫猛的挤眉弄眼,心中虽讶异他的一习红袍,却很快被另涌起的一片平缓所替代,恍若看到了救星般,心口一松,偷偷长舒了口气。
蓝临枫如晓风抚月般,高雅而镇定的走到宁白妤面前,眼中闪过一丝隐痛,却转瞬即失。
只稍微停顿了会就转身朝太后与赫连羿看去,拂了拂衣袖,微微弯腰算是行礼,睨了四周一眼,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后,眼细眯了起来。
“太后,皇上,不如将她赏赐给本相如何?”
“太后,皇上,这绝对不可,她虽是不洁之人,但毕竟也是南晋的妃子,如何能将她送给他国,这于礼不合!”
太后与赫连羿仿佛还沉寂在蓝临枫突然的去而复返中,对他气定神闲的请求,倒没在意,也都没做声,反而是兰贵妃尖叫着开始大声阻挠,大有斩草除根,今日定要处决了宁白妤的架势。
“既然蓝丞相如此钟爱这女子,那朕就准了蓝丞相所请,”赫连羿思量了会,冷漠而平静的轻声说道,眸微转,朝身后的宁白妤看了眼,手反指了下她,口中凭添了几分酸郁,“她以后就是蓝丞相的女人了!”
“皇上!”太后,兰贵妃,宫卫铭这次倒有了少有的默契,三人异口同声的惊呼,试图劝阻赫连羿这看似荒唐的决定。
太后所想是,将自己已经宠幸过的本就不洁的女子转送给他人,而且那人还是他国的丞相,也不怕被天下臣民嘲笑,也不怕在阴狠后再被人加上个荒淫的骂名。
即便赫连羿不怕,她也怕,毕竟皇上是她名下的皇嗣,也是在自己名下抚养长大的,只怕到时世人更会觉得,皇上如此荒诞,正是自己没教好之过,势必会影响到冯家的地位,所以她要阻止。
兰贵妃则是一心想除去个争宠之人,岂会轻易放过眼前大好的定罪机会,所以她也出言阻止。
宫卫铭的劝阻相比她二人,倒是要简单许多,皇上非有情人,这蓝临枫也非什么善男,毕竟他连逼宫易主之事都做得出来,岂会将一小小的女子放在心上,即便他隐约感觉到蓝临枫与宁白妤是旧相识。
他也不放心,怕她出了虎穴又误入了狼窝,所以他亦出言劝阻。
第四十八章:落月成孤有泪时(六)
西周的月,果然与南晋的不甚一样,温宛中居然还了点清冷。
月色清寒,晓风凄冷,皇城耸立,雾气氤氲,烛光漫漫。
这就是宁白妤已经住了三月之久的西周皇宫,不知不觉中,酷暑已过又到了萧条的秋日。
夜色迢迢,星际杳蔼,芙蓉香蕊,
殿外突起秋雨,淅淅沥沥的滴落到翠绿芭蕉上,独印窗阑孤灯独影。
“娘娘,天色晚了,早些歇息吧。”
恭敬而温顺的声音传来,打断本倚窗看明月,现在变成素手接雨滴的宁白妤,她闻声缓缓回头一看,正是陪她一起来西周的玉林。
不,更应该说,是回归故里的玉林,她本就是西周人,只是出于谋种目的潜伏在南晋皇宫罢了,也正因为她的竭力护主,自己才会被蓝临枫带回了西周。
罢了,许多事并非自己能决定的,于她都是这样,何况只是为奴的她。
怨她又能如何,努力在僵硬而冰凉的脸上挤出一丝淡笑,“你先下去休息吧。”
说完依旧转身凝望起躲藏在云层中的暗月,疏散,残黯。恍若她的心,流年易过,可惜她,依然只记得梦境中出现的一些往昔。
自从来了西周后,再也不曾有梦,对往昔的回想,也暂时尽数中断,对“往昔”的渴望,也就这般如蚂蚁啃食般,慢慢吞噬折磨着她。
一拖三月已过,每日在这西周皇宫最东角的“烟雨阁”,如远离尘世般,清雅,孤寂,安逸而枯燥的度日。
“娘娘……”玉林虽从宁白妤脸上看到了一丝淡笑,但其实也知道,宁白妤对她三月前的出卖仍然心有余悸,虽依旧会对她笑,却再也不会如当初般随意与她闲话家常,反而与她客套的生分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落月成孤有泪时(七)
三月没见,今日却是不请自来了,想必是有事相即便他没,自己也有事而问,抿唇自得,这才转身朝来人看去,嘴角微翘,嫣然一笑,凝望着那双独特的蓝眸说道:“不知西周皇上这么晚来‘烟雨阁’所为何事?”
蓝临枫被眼前素衣清雅的嫣然一笑所吸引,一时竟然失神的惊呆在了原地,过了小半晌才怅然一叹回过神,满目质疑,“妤儿,难道你当真没想起我是谁?”
宁白妤朝他淡淡一看,没笑,轻轻的眨了下眼,同样淡淡的说道:“我若想起了什么,你觉得我还会依你计算那般,甘心跟你到西周来吗?”
蓝临枫早料到聪慧如斯的宁白妤,怎会任人陷害而不出手反驳,本以为她甘心受人欺只是身躯不同,尚未适应所至,没想,她的任人欺,只是为他的一计而已。
“咳咳,”蓝临枫算是借着轻咳缓解被宁白妤看穿自己计谋后的尴尬自嘲,蓝瞳因情绪的波动显得格外深邃,湛蓝得如同三江碧水那般丰盈,突然曼声而笑,“妤儿,果然聪慧一如往昔!”
宁白妤曼步朝蓝临枫走去,与他相邻而站,虽然只及他肩膀处,却依然固执的抬头仰视着他,悠然回道:“皇上想必还记得那日在‘碧云宫’,塞在我手中的那块翡翠吧。”
蓝临枫若有所思的轻点了下头,独自转身坐到楠丝金木制成的圆桌前,故做平静样,倒了杯茶开始自饮。
心中却在暗惊宁白妤的淡定与脱尘,在早知道他的计划下,在被他故意冷落在这“烟雨阁”三月之久,即便满腹疑惑,她也从不曾去寻过他,更别说质问于他,这份淡然与镇定的确是以前的她,眼前回来的依旧是那个心性淡薄,高雅的宁白妤!
第五十章:落月成孤有泪时(八)
风雨凄袅,水没碧晓。
藕莲冷露,帷帘半杳。
夜,很静,也很深,白日的酬酢早已停息,枕边的美人也早暗吐兰气,只有他依旧临窗而望,睡意全无。
耳边不断回想起宁白妤的悠悠细语,浅蓝色的眼眸中泛起淡淡的微笑,唯美的脸在郁郁的烟漫中显得格外妖娆
他当然非凡人,倒不是说他不是人,而是他并非普通的贩夫走卒,更非庸俗的乡绅贵胄,他的祖先曾是千百年前天下一统时的君主,所以他有着天下最高贵的血统。
他们蓝氏一脉,倒不是个个都如他这般,都有双蓝色的眸子。
蓝色眼眸,其实更是一种高贵身份的象征,因为它只有嫡亲子嗣才会有,而且也并非每个嫡亲子嗣都会有,只有顺应天意出生的嫡亲子嗣才会有。
所以有这蓝眸之人在千百年前,出生时就必定会被立为储君,往后也会当仁不让的成为下任的国君。
更为惊奇的是有这蓝眸之人,必定还有了些通灵的本事。
也正因为这奇特的通灵本事,才会在百年前给蓝氏一脉引来了一场灭族的厄运。
据说百年前曾出现了一狂妄之人,正因为好奇自己与生俱来的特能,他不听祖训——不可洞察天机,私自开坛窥探了天机。
却让他占卜到一件心慌万分之事——他的天下,将被一姓“赫连”的人所灭,他非常惊慌,盛怒下,当即下了道旨,缉捕全天下姓“赫连”之人。
男子当即处死,女子死罪虽可免,但都要被送入了烟花之地或沦为军队的暖床工具。
此旨下,当即民愤四起,果然如那皇帝占卜所得一样,不出半年,他的蓝姓皇朝,在蓝氏手中传承了千百年的天下,很快被“赫连”一族所顶替。
那皇帝自识不听祖训惹了大祸,亡国,就是他不听祖训,私自窥探天机的后果,亡国其实是他一手所所造成,若没他的惶恐,若没他的盛怒,若没那引起民愤的一旨,他的天下定当安然的姓着“蓝”,还会在蓝色眼瞳的子嗣手中传承下去。
其实所谓窥探到的灭国天机,正是他私自开坛后立刻得到的报应。若他没违背祖训,想必这所谓亡国的天机根本不会存在。
第五十一章:蓝田玉暖何恨言(一)
星月无影,浮萍易逝。窗外秋雨敲打芭蕉的声音,在这寂寥无眠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宛若方才那女子清高玉骨间的铿锵,怅然而萧穆。
飒飒秋风伴雨来;惹轻雷喧蛰亲临。
思绪飘到“烟雨阁”,怅然回味方才的一幕:
宁白妤只将他三月前在南晋所用的谋算,用“将计就计”四个字轻描淡写的开了个头,并没再多说什么。
似乎只为让他明白,她已经读懂了他的计划,而且很早就已知道,这有翻古书,道出他为蓝氏后裔的身份为证。
至于她为何要在已知晓他计划下,仍按他所言行事,顺了他的计谋,跟他到了西周,无非是想告诉他,她跟随他到西周,不是幼稚的单纯,更不是肤浅的任人摆布,而是她对他因计施计了。
他反被她“将计就计”了,想到这,邪俊的面容上涌起宛然的淡笑,眸中也泛出了少见的温柔,如春风抚面般馨宜,眺望远处,漆黑一片,在暗色中那点温柔转瞬而失。
至于她的目的,她也只在浅然的一笑后,说道,“既然皇上非凡人,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请皇上帮我恢复前世的记忆。”
说得如此淡然,如此温曼而平静,神闲得恍若只是为追求真相而追究,不带任何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