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真的根本没别人的事儿了,连和孙颂涯朝夕相处多年的秦谣也傻站在一边,张大了嘴,无话可说。
“面对面又如何,多年以前,你不肯解释的事,难道你现在肯解释?”靳弱水说。
“如果你为了当年的一个解释,纠结了这么多年,那么我今天可以给你一个交代。”孙颂涯说。
“哈哈哈哈……”靳弱水仰天大笑,“交代?就一个轻飘飘的交代,你就把我重新推入了魔窟中,让我一生都不能自主。你说得真是轻巧啊。孙颂涯,你就是个满口仁义道德,却怯懦地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肯负担的伪君子!”
“我不许你骂我师兄!”秦谣在一旁帮腔。
孙颂涯却
伸手示意,“小谣,这件事,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说着,他踱步上前,哀伤地望着靳弱水,“既然你至今耿耿于怀,我就当着中原武林的面向你赔罪。是我负了你,弱水。七年之前,是我辜负了你的大好年华;是我,成为让你一辈子痛苦的薄情郎。”
此话一出,四周哗然。秦谣快哭出来了,“师兄,这不是真的。你不要随便撒谎,你骗人!”她突然明白了,半月前,孙颂涯为何拒绝了她。
原来,他心里早已被一个人占据了,整整七年。
靳弱水眼泛泪光,“赔罪,赔罪有用吗?当初我千方百计逃离魔教,途中遇上你为临盆的孕妇助产。自此互生情愫,约定终身。你曾信誓旦旦答应过我,带我远走高飞,脱离魔教的控制。可,却因为你师父师母嘱托的所谓侠义,你舍弃我的青春,我的性命,让我再次沦落为哥舒惑的工具。而你,却成为了一代侠医,名震江湖。你可曾想过,你的威名背后,有我七年的泪水流成的河。”她哽咽着,轻轻念道,“昔有伊人,三生盟约,候于城阙;我欲前往,滔滔大水,阻隔相望……”
孙颂涯的眼睛也濡湿了,“弱水,我并非有心欺骗你。当初我遇上你以后,是真心想带你逃离魔教的追踪。只是,只是我实在不能为了儿女私情罔顾师父的嘱托。”
“呵呵呵呵,儿女私情,就真的和你的侠义不可共存吗?”靳弱水流着泪讥笑他,“你明明可以有其他的安排来保护我,可最终舍我不顾,说到底,是因为你不能接受我曾经是哥舒惑的女人。你怕丢了你侠医的面子。所以为了成全你一世的清名,我必定会万劫不复。”
“弱水……”孙颂涯也流泪了,心中绞痛起来。靳弱水字字如针,刺中了他心里最软弱的地方。
靳弱水望着他流泪的样子,轻轻点头,道,“很好。虽然我恨了你七年,可如今看来,你也未必好过。我今日换得你一滴相思泪,也算死而无憾。”
“弱水!”孙颂涯猛然叫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就当我为七年之前的薄幸赎罪,你离开哥舒惑吧,我会保护你的。”
弱水却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七年前的锦绣年华。何况,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你,再也要不回来了。只不过,我希望我可以一辈子住在你心里。”
话音刚落,她突然纵身跳下了旁边少室山的万仞悬崖。
“弱水!”孙颂涯惊呼一声,立刻扑到山崖边,伸手想去拉她。
悬崖下突然甩上来一条水红色的长纱巾,缠住了孙颂涯的手腕,一把将他拖了下去。
“不——!”面对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变故,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秦谣首先尖叫一声,扑了过去,“师兄!不要啊!”
她随后伸出去的小手却扑了个空。她迟了一步,被水红色纱巾拖住的孙颂涯,毫无悬念地跟着靳弱水滚落下了悬崖。而秦谣扑到山崖边时,却只看到了一大片翻滚成云海的岚烟,还有一条被狂风吹得乱舞的红纱巾。
☆、情劫已满
孙颂涯跳崖了。
天涯侠医孙颂涯跳崖身亡了。
天涯侠医孙颂涯为了一个女人跳崖了。红颜祸水靳弱水,是魔教新上任不久的四长老,也是哥舒惑的情妇。孙颂涯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不须数日就传遍整个江湖。南至海岛,北到漠河,东西横贯,轰动整个武林。
几乎所有人在刚听到这个新闻时,都报以嗤笑一声,“胡说,孙颂涯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越来越多的人亲口证实了,此事并非虚言。江湖八卦一向添油加醋扭曲事实,唯独这一次,精确地分毫不差,令人咂舌。
各方神圣和各路妖魔,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都是百感交集,关键时刻,纷纷派出细作前往嵩山,事关重大,可得打听清楚了。
唐不虚此行自然是最早赶到的一批人。只是在山脚下遇到了易寒,封十一和楚风的三人帮。
看到易寒和楚风一脸杀气,横眉冷对,唐不虚此行立刻让出了山道,谦让地笑道,“我不急,不急,你们先行,先行。”
易寒和楚风也不和他多话,抢了路就往山上冲。易寒是为秦谣来的,楚风是为孙颂涯而来的。唐不虚此行此时幸灾乐祸的敌人身份,当然不好和易楚二人抢风头了。不管怎样,孙颂涯死了,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安慰。
连唐笑都叹道,“早知如此,都无需对至善再动什么手脚。封十二也死得冤了点。”
唐不虚此行的幸灾乐祸劲儿过了后,有点闷闷不乐,“咳,你说我们费了多年的精神,千方百计想对付他。结果他就这么容易地死了。我这心里还有点难受。”
易寒和楚风赶上山时,少林寺前人头攒动,各路细作都伸长了脖子到处找孙颂涯跳下去的山崖,想亲临现场体验一把悲情。但方丈至信已经派出了身强力壮,研习棍法的高手,列队拦下了所有闲杂人等。但易寒和楚风却得到准许,进入了禁区。二人曾经联手杀了竹魔,故而也算是少林寺的贵客。
带他们进去的沙弥急急走着,领他们去见至信,一边说道,“其实这个时候不让闲杂人进来,也是以免再生事端。”说着无奈长叹。
几日前,至善病逝,方丈至信才通知了孙颂涯前来见最后一面。没想到魔教四长老,蛊女靳弱水奉哥舒惑命令前来捣乱,结果把孙颂涯的性命给赔上了。
“那秦谣呢?”易寒急着问。
“她,就是因为她,所以更加不能让闲人靠近山崖了。”小沙弥如是说。
二人在方丈禅室见到至信,也没什么话说。至信要沙弥带他们先来见他,最主要就是关照他们,“你们等会见到了秦施主,千万小心,千万不要再刺激她了。”
易寒听得心里一咯噔,知道不妙了。在沙弥的指引
下,他们找到了孙颂涯坠落的山崖,以及痛不欲生的秦谣。眼前的她,让易寒和楚风大吃一惊。
只见她腰际缠了数十条粗麻绳,麻绳的另外一段分别系在东南西北不同方向的几棵百年大树上;她一身青布衣衫已经污渍斑斑,披头散发,双目呆滞,跪坐在山崖边,痴痴傻傻地望着悬崖下的浓云迷雾。
“为什么要捆住她?”易寒勃然大怒,立刻要上前去给她解开绳子。却被小沙弥制止了,“易公子,千万不要。不然一不留神,秦谣姑娘也会跳崖的。”
易寒和楚风这才明白为什么拿这么粗这么多的麻绳系在她身上。只是看她这副囚奴一般的模样,实在可怜至极。
小沙弥放低声音,偷偷地说,“还有一个原因,我们怕秦姑娘又像上次那样狂性大发。所以我们不让闲杂人靠近她,是怕万一刺激到了她,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易寒和楚风听得心里一凛。回想当日秦谣大战菊魔,那副魔女本性实在是恐怖得很。当日却有孙颂涯在,也多亏他的指点和照料,秦谣终于恢复了正常。可如今……
想到这里,二人不仅为她感到心酸,更加忧虑她将来如何。易寒心里开始有些惋惜孙颂涯的身亡。
楚风却本来就为了孙颂涯而来,此时看到秦谣如此凄惨的景象,他的心本来就很软,鼻子一酸,嚎啕大哭起来,对着空荡荡的山谷吼道,“孙大侠,孙大侠,我来啦!”一边哭,一边对着悬崖“噗通”下跪,堂堂男儿不屈的头颅响亮地磕在坚硬的山石上,“咚咚”作响。
他一哭,本来痴傻的秦谣也哭了起来,一双污脏的小手开始刨拉悬崖边的土,抠得十指鲜血淋漓。
小沙弥在一边解释说,“她一直想下到悬崖底下去找孙大侠。我们几个人都拉不住她,所以才把她捆了起来。”一边说,一边也落泪了。
易寒看得心里不忍,走过去不管不顾就去拉秦谣,“算了,节哀吧,小谣,跟我走。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滚!!!”秦谣突然爆发的一声尖叫,几乎撕裂他的耳膜。
易寒呆了呆,还是拉着她不放,摇着她的肩膀说,“是我啊,你跟我走,我会照顾你的。”
“我恨你,我恨你!滚——!”秦谣却像一头发狂了的小兽,一双混合着泥土和鲜血的手,张牙舞爪地挠上了他,还拿身边的石块丢他。逼得易寒不得不后退。
在她旁边哭了好一会儿的楚风扭过头来,也恶狠狠地说,“叫你滚啊,我也恨你!”
易寒一时有些困惑,后退到高僧们拦起的人墙处,瞥见了正焦虑地凝视着他的封十一,突然就明白了。
“你滚,我恨你!”秦谣似乎正是被他的出现刺激到了,遏制不了大哭,一双几日几夜没睡好觉的红肿眼
睛恨恨地盯着他,似乎易寒才是那个害死孙颂涯的人,他才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易寒心里的酸楚夹杂着惊喜翻涌上来。
她恨他,她恨他没有及时赶来,没有帮她阻止一切;
她恨他,恨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在封十一身旁;
她恨他,因为她对他已经有了期待,可他却让她大失所望。
憎恨源自眷恋和希望。如果她不是对他已然有了情谊,她又怎么会恨他。
易寒的眼睛湿润了,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他困惑了很久,渴求了很久的答案:究竟,她心里有没有他。
他已经确定地知道了,也豁然开朗了。
易寒撩开袍子,单膝跪了下来,面向秦谣和悬崖,“就让孙大侠英魂为我作证,我以后一生必不负你!”
他一说完,楚风暴怒了,站起来一脚踢翻他,指着人墙外的封十一,大声质问易寒,“你不负秦姑娘,那封姑娘呢?你这个负心汉,你会五雷轰顶的!”
易寒站起来,走到封十一面前说,“我对不起你。”
封十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眼泪夺眶而出,“易公子,我说过,我不要名分,不要你如何对我,我只求能留在你身边。”
“不,我不能这么无耻下去了。”易寒说,“我不想给你幸福,也不能这么自私。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心里,一直有她在。”
“你这个王八蛋!”楚风一击老拳打中易寒。
易寒趔趄了一下,没有还手,“你打吧,”他说,“就当替封十一讨还公道。我绝不还手。”
他果然没有还手,任由楚风拳打脚踢。封十一却再也看不下去了,硬挤过人墙拦住了楚风,“住手,我被他伤害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与你无关,我不会让你这么对他!”
“你,你简直愚昧透顶了!”楚风十分愤怒,指着封十一骂起来,“这个男人已经和你说得那么清楚了,他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你究竟要一厢情愿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你眼睛里永远只有他,宁可被他伤害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封十一也大哭起来,却一个劲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风流着眼泪说,“一直以来,你这么对我,又让他这么对你,都像一把把刀子,插在我心窝上。”他呼啦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肌,“今天我若还不能得到一个结果,你们不如拿把真刀,捅死我算了。”
“不,你是个好人。”封十一哽咽着说。
“那你跟我走吧。”楚风说,拉着封十一的手,“跟着好人走,你不会吃亏的。”
“我,我不知道……”封十一只是哭,很彷徨。
“跟我去大漠吧。孙大侠辞世了,我也不想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混下去了。”楚风说,“就相信我一次,
跟我去大漠,我们可以过得很幸福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肯跟我走。”
“跟他走吧。”易寒也在旁边劝她,“你若让我对你好,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你跟他走。”
封十一终于抬起了头,流着泪说,“你一辈子都不许娶第二个女人;不许进花楼,哪怕我老得一塌糊涂。”
楚风喜极而泣,连连点头,“我答应,我发誓,我让孙大侠英魂给我作证。我如果敢负你,就被五雷轰顶。”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封十一,穿过人墙,一路狂奔在山道上,奔向地平线的那一端。
易寒走回到秦谣面前,蹲了下来,对她说,“都走了,只剩下我了。”
秦谣望着他却还是有些惊恐,不肯让他靠近悬崖,戒备地守护着这个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山崖。
只听后面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还有我呢。”
☆、清醒
易寒回头一看,是行空端着午饭来了。
秦谣一见到行空,呜咽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幼崽,双手双膝并用,爬过去,抱住他的小腿,瘪着嘴抽抽噎噎说道,“大和尚,我师兄,我师兄……”
行空把饭菜放在旁边的大岩石上,蹲下来,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你不要难过了,来吃饭吧。”说着,他拿起勺子,舀了饭菜,一口一口喂给她。秦谣听话地都吃下去了。易寒看的很是奇怪。
行空一边喂她,一边对易寒说,“易公子,你别怪她。自从孙大侠坠崖身亡后,她受了很大刺激,神智有些不清楚了。我给她把过脉了,她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给她些时间,等她能接受事实了,就会好转的。”
易寒点点头,有些愧疚,“我也不好,当日不在现场。”
行空苦笑道,“你别自责。即使你在现场,也无能为力。孙大侠是小谣的师兄,一直照顾她,教导她,他在她心里是何等地位,不是他人能比拟。所以小谣才会如此痛苦。”
然而或许因为行空当时在场,兼之他一向温润如水,与世无争,所以秦谣神志不清,脆弱又敏感的时候,谁都不认,只和行空能好好相处。所以从那日事发后,一直都是行空在照顾她。也只有他说的话,秦谣才能听进去,没有一时狂性大发,顺势也跳下去。
行空的劝解,却也让易寒最终释然了:孙颂涯和秦谣多少年的师兄妹情谊,怎能是他短短时间内可以替代的;所以之前秦谣唯孙颂涯是命,并不足为奇,他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