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一眨眼过去了。
就在秦谣也盘腿坐下来的时候,她才突然发觉,原来春天已经来临了。
行空守着的野荷花池,在旧年的冬日里,一直废弃着,沉寂着,懒散着,似乎再无焕发生机的希望。可短短几日暖风的吹拂,就让这一池春水荡漾起来。
不知何时,原先浑浊的池水澄清起来,池边的野草和芦苇开始冒芽尖;绿色的苔藓慢慢铺开,荷花池中,也出现了星星点点,嫩得似乎吹一口气就会化掉的荷叶尖。
这些青翠娇柔的荷叶尖,点燃了行空一直沉静的双眼中,久候的期盼。他望着这些嫩绿的小芽,似乎是为了信守某一个诺言而赴约前来。
秦谣坐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这个荷花池,有什么特别的吗?”
对她,行空也无须遮掩什么,“嗯,因为,我把封十二的骨灰,撒在了这里。”
秦谣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行空望着这些荷叶尖的眼神如此饱含深情。他或许,是看到了封十二,会在不久的日子里,踏着春水波纹,袅袅婷婷回来。
她又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里的气氛未免太沉重和哀伤,于是开玩笑地说,“原来你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啊,哈哈,真不比我的少。趁着没别人在,连我师哥都不在,你说,你还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啊?不如全倒出来吧。”
行空微笑着说,“倒也没别的了。至于这个,应该不算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艳艳的小包。
“哇!十二留给你的信物啊!”秦谣一见这红艳艳的小包就忍不住喊道,“她包了多少宝贝给你啊。什么时候我没钱花了,偷偷拿去当了。”
行空摇摇头,“这不是十二给我的,是至善师父,撵我出去前交还给我的。当年他在寺门口抱起我时,我爹娘留下的襁褓物什。”
行空把红艳艳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原来就是他儿时穿过的小肚兜;而肚兜里面包着的,只是一个银镯子。
只是一个,
银镯子?
秦谣在看到这个银镯子后,脸色就变了。
“这,这个……”她指着银镯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小时候戴过的。”行空拿起来,放在她眼前让她看仔细。
秦谣的确看的十分仔细:缠丝工艺的银镯子,这,这难道是?
行空没有想到秦谣此时在想什么,继续说,“我常常想,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寺院门口。如果说养不起我,为什么不把这银镯子当了?可我又想,他们也许是有自己的苦衷,才会把我留在寺院门口。至少,他们没有把我随便扔在路边,由着我饿死或者冻死
。”
秦谣仰面一倒,扑通躺在地上,双腿用力蹬地,无奈大喊,“哎呀妈呀,这都什么世道啊!”她翻滚过来,把脸埋在草地上,捏着拳头用力地砸。
行空望着她,觉得她对于自己的身世遭遇的反应,是不是太夸张了点。于是继续说,“其实也还好,我现在并不憎恨他们。毕竟他们给了生命,还给了我一条在寺院修行的生路。所以,我每到孟兰盆节,都会为他们念几遍地藏经。”
“哎呀天哪!”没想到秦谣连捶带蹬的,更夸张了。
“你没事吧?”行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秦谣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我没事,我没事。不,我现在有点事,我先走了。”说着飞快地跑走了。
行空则转过了身,继续凝视着嫩绿的荷叶尖冥想。
秦谣在后山乱跑一气,没头苍蝇一样。
起初她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找谁都不对劲。原因在于这个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实在太重大了;可以排列在混元神功秘籍遗页的后面。倘若走漏了消息,也是可以把整个江湖搅得一团乱的。
最关键的是,这个消息很可能威胁到行空的性命。倘若她弄错了呢?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到底行空手中的银镯子,和唐不虚此行让她交托给唐老大的信物,是不是刚好一对。
可她越想越觉得就是一对,这可如何是好?
当日唐不虚此行为了救她,死在哥舒惑手里。她一度也十分伤心,所以时不时把湖蓝锦绣荷包里的银镯子拿出来,睹物思人。她对这个镯子的大小和工艺都十分熟悉了。她不太可能看错的。
可是如果真的是一对,这不就是说明,行空和唐门有关系。
什么关系呢?秦谣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也很麻烦。
行空的镯子是他父母留给他的;而唐老大和唐不虚此行的秘密也是这个镯子,那么唐老大和唐不虚此行,到底哪个和行空有关。
“惨了!”秦谣抱住头,极为痛苦,“我已经够烦了,怎么还冒出这么件事情来。”
她想过能不能就当不知道这件事,行空继续做和尚,唐老大继续揣着荷包,两不相干。
“可是万一行空有一天碰上唐门的人怎么办?如果有仇,我不事先提醒他,我不是害了他?”
再说她自己的时日,恐怕也不多了。秦谣想过,不管她找不找得到秘籍遗页,她都有可能死在哥舒惑手里。那么她更应该趁现在把和行空有关的事
情解决了。
“哎呀,好人难做啊!”秦谣一个人在僻静的树林里自言自语。
天色已晚,她走在回禅室的路上,随着夜色渐渐冷静下来。她左想右想,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行空的好。可是,她必须弄清楚唐老大的秘密是什么。
为此,她不得不再去一趟唐门。
秦谣独自又跑回到唐门老宅门口时,正碰上唐笑在守卫。
“哥舒谣?”唐笑看到她,极是诧异,“是我眼花了,还是你鬼上身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家老大只说过放你一次,没说过永远放过你。”
“我就找你们老大。”秦谣说。
“你有什么资格找他?”唐笑恶狠狠地说,“就算哥舒惑来这里,也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你算老几?”
“我真的有事找他。”秦谣不耐烦了,指着唐笑骂,“你也不用用脑子,我要不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你们唐门?是我猪脑子还是你猪脑子啊?还不滚进去把你们老大给我叫出来!”
唐笑气得快七窍生烟了,“你这个不长眼睛的小魔女,你自己来找死,别怪我不客气!”
眼看和这家伙说不通,秦谣索性拉开了嗓门大喊,“唐老大!快出来!唐老大!快出来!”
唐老大真的被她叫出来了。
他还是穿着家常衣衫,背着手站在大门口,一脸阴沉地望着她,幽幽地说,“我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人敢在我们唐家大门口,如此大呼小叫!哥舒谣,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秦谣说,“和那个东西有关。”她一脸的急切。
唐老大立刻明白她指什么了。
他带着她离开了唐门,走上了附近一个小山丘。这里草木稀疏,居高临下,任何人想靠近偷窥都会被发现。
唐老大又从怀里掏出了用金丝线系着的湖蓝锦绣荷包,“你指这个?”
秦谣望着这个荷包,说,“对,我想让你告诉我,荷包里的镯子,到底有什么来历?”
“呵呵,”唐老大笑了,觉得很不可思议,“哥舒谣,我二弟临死前警告了你,多知道一个秘密,就保不住你的性命了。你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有这个闲心打听镯子的秘密,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想想怎么逃过哥舒惑。”
他把荷包重新揣进了怀里,挥挥手,“这次我还放你走,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秦谣并不理会,继续说,
“我想过了,凡是秘密,都不外乎爱恨情仇。唐不虚此行临终前还要交代我传递这个信物,你又把这个荷包很珍惜地收藏着。我就拿我一条小命赌一次:这个镯子,和爱或者情有关,而不是仇恨!”
话一出,唐老大原先不以为然的神情略微变了,多了点警惕和惊慌,他狐疑地打量着秦谣,“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你到底又想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是还是不是。”秦谣说,“没有人会把仇人的东西成天揣在怀里。”
唐老大被她纠缠得有些上脾气了,他指着秦谣,说,“好,我回答完后,你立刻走;而且不许把这件事张扬开去,否则,我不会再管哥舒惑不哥舒惑的,先下手杀你。对,你猜得没错。”
秦谣大大地送了口气,紧接着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那你跟我走一趟吧。”
唐老大惊异地挑起了眉毛,骂道,“你疯了?再不走我动手了!”
“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秦谣也有些急了,“你跟我走一趟,是和这镯子有关的事情。”
“知道什么赶紧说,然后滚蛋!”唐老大怒骂。
“我现在不能说,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为什么了。信我一次,看在唐不虚此行的份上,就信我这一次,我不会害你的。”秦谣央求他。
唐老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慢慢地说,“我觉得,我二弟肯定是被你闹疯了,才会救你。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种没头没脑,傻不愣登的白痴丫头!”
☆、人伦
秦谣带着唐老大,马不停蹄地,一路赶回到了嵩山脚下。带着唐老大过来,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一则唐老大实在长得太普通太不起眼,面相还挺和善的,乍一眼以为他是个运货的买卖人;二则,唐老大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深居简出久了,即使是认识的人,一下子也想不起来。
何况,谁想得到哥舒惑的妹妹会和唐门老大在一起。
但秦谣快被唐老大烦死了。途中唐老大每天都软硬兼施要她说出为什么跟她走这一趟。
“真的不能说,不能说啊!“秦谣死咬牙关不松口,事关重大,弄不好要死人的。
唐老大阴郁地盯着她,“你最好能证明我走这一趟是有意义的,否则我一定带着你的尸体回唐门去祭拜我二弟。”
总算到了山脚下,秦谣又不让唐老大上去了。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上去找个人。”她说,叮嘱他务必等着,“千万要有耐心,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准你伤害任何人,不然我就不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了。”
唐老大望着她一步三跳地上山去了,无奈地叹息,“我也是疯了么?居然由着这丫头摆弄。这年头光靠歹毒也不行了,得疯魔啊,不疯魔不成活啊。”
秦谣跑得气喘吁吁地上山,到处找行空。结果行空又不在寺院里,秦谣熟门熟路地直接找到了后山野荷花池,果然行空又在那里痴想封十二什么时候幻化显身。
“你在这里,可巧了。”秦谣上气不接下气,直接说,“把你父母给你的镯子,借我看一看。”
行空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爽快地拿给了她,“要是有急用,就变卖了罢。”
“知道,知道,傻小子。”秦谣拿了镯子,立刻又跑回了山下。
唐老大一脸不悦地等着她,“你有完没完了,再不说我杀人了。”
秦谣抚着心口,让自己镇定下来。想了想,说,“你最后听我一件事:你从这条山路过去,一直走,看到一个野荷花池,池边坐着一个和尚。你找到他,就问他一句话:为了纪念自己去世的父母,要念什么经?他回答你以后,你就立刻回来。”
“你能不能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这么做?”唐老大觉得她这一出一出的,毫无章法逻辑。
“你回来后,我就立刻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秦谣推着他往前走,“就这最后一件事了。我知道你很关心这个镯子的事情,所以你才跟我到了这里。你马上会知道所有事情的。”
“好,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还不说清楚一切,我杀光整个少林寺的人。”唐老大不情不愿地走去。
“你记住,你千万不能伤害那个和尚。千万不能,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的!”秦谣在背后喊。
唐老大依言走在空无一人的僻静山路上。这一路已是春光明媚。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响。新鲜甜美的空气,和灿烂温暖的阳光,让人心境平和。唐老大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早没有了少年时的戾气和狂躁,过去不闻江湖事的岁月,让他慢慢形成了一种淡泊的气质。
他走到山路的尽头时,就看到了一个孤单的野荷花池,还有一个更寂寞的身影,茕茕孑立。
唐老大虽然很不情愿,却勉强走到行空面前,问,“这位小师父,我想问一问,如果要纪念自己过世的父母,要念什么经?”
行空远远看到这个人慢慢走近来,脸上就浮起了微笑,双手合十行礼。见他突兀地问了这个问题,就快速地端详了一下这个人。
他见他一身普通衣衫,两鬓斑白,面相平和,说话也稳重,心里揣度这是个来寺庙上香的香客。听到这样的问题,更加断定此人孝顺敦厚,于是含笑回答,“施主有心了。若是要纪念自己过世的父母,多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可以超度父母双亲,为他们祈福。”
“多谢。”唐老大得到了回答,虽然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强忍着脾气,依言从山路走了回来,找到了一直伸长脖子盼望的秦谣。
“怎么样怎么样?”秦谣看到他回来,迫不及待地问。
“他说念地藏经。”唐老大不耐烦地回答,立刻一把抓住秦谣的肩膀,逼问,“好了,什么都该结束了,你到底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什么借口都别找了!”
秦谣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举到唐老大眼前。这是她从行空那里拿来的。
唐老大惊呆了。
他掏出自己的镯子,拿过秦谣递过来的镯子;握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银镯子,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睛左右来回急速扫视着手中的两只银镯子,胸臆间激浪翻腾,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宣泄突然暴涨的情绪。心中五味杂陈,大脑却一片空白。
秦谣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她的心慢慢酸楚起来。
唐老大突然腾出一只手,一把掐住了秦谣的脖子,喝骂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小王八蛋,死魔女!你敢耍弄我,你居然敢拿我儿子的性命耍弄我!我要把你大卸八块,每一块都拿毒药浸泡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比进十八层地狱还难受!”
“你,听,我,说。”秦谣用力掰着他铁爪似的大手,翻着白眼,她透不过气来。
“说!”唐老大不放手,“刚才那个和尚,和我失踪多年的儿子有没有关系?他是不是我儿子?点头还是摇头?”
秦谣快被掐昏了,不得已,点了下头。
唐老大立刻丢了她,
转身就朝山路跑回去,“我自己去找我儿子!”
“不行啊你不能去!”秦谣立刻死死抱住他大腿,“真的不能去,你听我说!你会害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