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你是哥舒天的亲生女儿,唯一有资格和哥舒惑争教主之位的继承人;
第二,你拥有的秘籍遗页,是哥舒惑的软肋;
第三,你修炼的不是魔功,你的功力,对哥舒惑来说没什么用。”
“就凭这三点?你倒是对比一下他们俩兄妹的实力啊?”孙颂涯激动得快从轮椅上跳起来了。
“孙颂涯,枉你身为一代侠医,如今江湖危急,你居然也有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姬盛必须先说服孙颂涯,“你可别忘了,就算哥舒谣躲到天涯海角,哥舒惑迟早也要追杀她,拿回秘籍遗页的。到那时,哥舒惑的魔功已经无人能敌,他会发狂杀戮,江湖会是一片腥风
血海。如今让小谣主动出击去对付哥舒惑,的确希望渺茫,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好!”
一番话,说得孙颂涯哑口无言。曾几何时,他也是凡事以侠义为先。可如今因为残疾而卸下重任的他,更在乎身边人的安危了。可惜,他却最终还要为侠义做出让步。
他长叹一声,把轮椅挪开了。
“小谣,你自己决定吧。”孙颂涯最后说,“这一次,师兄什么都不干涉了。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师兄都会支持你。”
姬盛忽然以五体投地的方式,朝秦谣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我也言尽于此,一切就看魔教的造化了。我最后想说的是,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姓哥舒,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哥舒天的女儿了。其实哥舒这个姓,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如果你想证明哥舒家族可以受人尊敬,光明磊落,你更应该接受这个姓氏。”
说完,姬盛起身告辞,头也不回离开了嵩山。
他一走,等候在外面的易寒,行空和至信呼啦涌了进来,急于知道姬盛到底是什么意图。孙颂涯也无心隐瞒他们,简略地说明了姬盛来的目的。这一公布,让大家都觉得实在太诧异了。
即使听孙颂涯讲述了姬盛提出的几点理由,易寒也完全无法接受,“有没有搞错!当初你师父和师母辛辛苦苦把她藏在虚无谷,结果养大了再送给魔教?脑袋被驴踢了!”
行空比较温和耐心,来回思索了几次,说,“听着似乎有些道理,只是以小谣的功夫去迎战哥舒惑,那肯定太冒险了。我也不赞成。魔教的造化,一切看天意了。”
至信方丈抚了抚山羊胡子,慢腾腾地说,“如果魔教瓦解,恐怕还是唐门独大。唐门虽然折损了唐不虚此行这员大将,但唐老大因此会重现江湖,恐怕不是好事。”
众人议论来议论去,最后还是把期待的目光都投向了秦谣,“小谣,你自己到底什么意思呢?”
他们议论的时候,秦谣一直静静地坐在边上沉思。听到他们发问,她抬起头来,沉声回答,
“我去。”
这个春天,是江湖的多事之秋。
就在孙颂涯发布声明,为秦谣澄清冤屈后短短几天,新一则公告再次传遍了大江南北。
秦谣更名为哥舒谣,正式承认自己是哥舒家族后裔;
哥舒谣要去魔教,罢黜哥舒惑,夺回魔教教主之位。
或许江湖已经习惯了近期的波澜迭起,对于哥舒谣的公告
,并没有太大的骚动。江湖更期待的是一场好戏,如何开演,如何结束,这才是有看头的地方。
所有的猜忌,疑虑和恐慌,都像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汹涌。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三五成群的谈论中,一切的私语都包含了些许兴奋,幸灾乐祸和怜惜。
每一个英雄好汉,出现于江湖,断命在江湖,都是一个传说。传说中,血肉横飞和断肢残骸的宿命都无可拒绝。悲也英雄,成也英雄。人生短暂如蝼蚁,所以要留下一个传说。待百年以后,由白头老翁絮絮叨叨讲给子孙后代,方才成仁成神。
孙颂涯继续熬着不知名的药水,绯红中透着青蓝;
哥舒谣在另外一个草庐秘密炼制秘籍药方,埋头不出三日三夜;
而唐门老大,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春日下午,拿着一个包裹,出现在了嵩山半腰的凉亭里。
好雨知时节。行空正从寺院自留的菜园里回来,途经半山腰,一眼瞥见了悠闲自在,似乎只是来赏雨的唐老大。
行空认得他,含笑上前,主动招呼,“这位施主,又来游山还是上香?”
唐老大望着眼前英姿勃发,超凡脱俗的儿子,很满足地笑了,“我,路过来上香的。”
“哦,今日香客不多。”行空很热情,“施主如果不嫌弃,可以上我们寺里去一起用膳。”
唐老大的眼睛亮了,“和你一起吃饭?”
行空点点头,“我们寺里僧人都很随和的。”
唐老大高兴地答应了,背着包裹,抬脚就随着行空上去。
行空一边走一边和他聊天,“施主,你来了几趟了,还不知姓名。”
“哦,我姓唐。”唐老大说,饶有兴趣地问行空,“小师父,你有俗家姓氏么?”
行空摇摇头,“出家人已经抛却尘世俗姓了。何况我还在襁褓中时就被寄放在了寺院,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俗家姓氏。”
“没天良的老妖婆。”唐老大忍不住骂了一句,心里想的是鹤婆。
行空愣了愣,“施主莫非骂的是我亲生母亲?其实我不怪罪于她,或许她实在有难隐之处,才会把我寄放在这里,至少能保证我安然长大。”
“哦,也是的。”唐老大尴尬地应和着。
二人走上山去,可巧就碰见了从药庐出来透气散心的哥舒谣。她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跑上前去,先对行空说,“行空,刚才厨房的大师傅找你呢,问你菜园子的菜长的如何了
,能否摘取了。你自己去和他说吧。”
行空答应着走了。他一走,哥舒谣立刻拉着唐老大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你来这里干什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我只是路过——行空约我吃饭呢,我儿子请我吃饭呢!”唐老大不肯走。
“吃什么饭啊?”哥舒谣真想给他一棍子,“中午吃饭有我师兄孙颂涯,还有至信方丈,这俩人江湖经历多,眼力又尖,最容易把你认出来了,到时候什么都包不住火了。赶紧走吧你。”
唐老大想了想,觉得的确不妥,怏怏地答应走了。却又回过头来,对她说,“我其实是有事来找你的。”
“什么事?”哥舒谣问。
“听说你已经答应了魔教的请求,会回去和哥舒惑决一死战,罢黜哥舒惑,争夺教主之位?”唐老大问。
说到这件事,哥舒谣就情绪低落,“虽然是这么答应的,但也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的。你也知道我的能耐,连唐老二都打不过的哥舒惑,我哪里是他的对手。我这一次,十之□是要杀身成仁了。咳,身为哥舒家族的后人,一辈子都逃不过的命运。”
唐老大点头说,“我察看过我二弟的尸身,他的确是被诡异的功夫,震断心脉而死。我二弟虽然算不得江湖第一,却也是顶尖的高手。他在竹林出手之时,或许只是想借助下毒,暂时抵挡一下,却也没料到如此不敌哥舒惑的魔功。所以如果你还是以寻常方式应战,必死无疑。”
说着,他递上了手里的包袱。
“这是什么?”哥舒谣接过来,不解地打开了看,里面居然是一件精光四射的软甲。
“这是我唐门祖传的宝贝,叫做软金锁甲。”唐老大说,“这件锁甲,是以金丝,青铜丝和蛟筋丝密织而成。在五脏六腑的部位,还有以天罗地网织法编织的罩锁,可以保护这些命脉不会被强大的内力震碎而死。”
“你,把这么贵重的宝贝,送给我?”哥舒谣有些不敢相信这份意外的好意。
“不是送给你,而是借给你的。”唐老大说,“我二弟被哥舒惑杀死,我身为长兄,必须为他报仇。可惜以哥舒惑目前的功力,恐怕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既然你有机会去杀他,我希望助你一臂之力,杀了哥舒惑为我二弟报仇。”
“可是,我或许没命回来了,锁甲也没法还你了。”哥舒谣说。
“那也就相当于我自己穿着锁甲去报仇,结果失败了。如果你连命都没了,我怎么能
怪你没还我锁甲呢。”唐老大说。
哥舒谣点点头,“好。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之前不敢问。你说你是杀不了哥舒惑的,那么以你的估计,如今要什么样的高手,才能杀得了他?”
唐老大想了想,“如果孙颂涯没有残疾,我和他合力去对付哥舒惑,也许有五成把握。”
哥舒谣一听,心又凉了下来。看来这次夺权,天时地利都不行,唯独人和可以加点力。哥舒惑的心机果然深不可测,已经把任何可能阻止他的力量都摧毁了。
☆、夕颜
她目送着唐老大的身影渐渐转入了山脚下的茂密树林里,不见了踪影,才揣着软金锁甲,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山上。
行空正好从厨房出来,乐呵呵地招呼他,“小谣,可以吃饭了。赶快请那位唐施主过来。咦,他人呢?”
“哦,他啊。他刚才想起来有件急事没有办。所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让我和你说一声抱歉。”她随口胡诌。
“哦,那等以后吧。”行空看起来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位唐施主,很随和很憨厚呢,觉得很投缘。”
哥舒谣若无其事地望着他,心里暗想,俩父子能不投缘么?她又想到一件事,就是如果她死在了魔教,那么唐老大和行空的父子关系怎么办呢。
唐老大肯定还会来找行空的,万一他对行空出说一切,行空是否接受得了呢。
想到这里,她吞吞吐吐地对行空说,“行空啊,世事呢,是比较难料的。如果将来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惊慌。”
“什么意思?”行空不明白。
“比如说,万一有一天,你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认领你呢。你,会不会生气,不理睬他们?”
“怎么会呢。”行空说,“那日在荷花池边我就说过,我能谅解他们有难言之隐,所以才把我寄放在寺庙啊。”
“可是,如果你的父母,是十恶不赦的人呢?”哥舒谣趁机问。
行空想了想,“我会劝他们不要再做任何恶事,这样我才能奉养他们。”
“那你会还俗离开寺庙吗?”
“不会。”行空明确地回答,“我不会还俗的。但我会尽量尽我作为儿子的义务。倘若他们有其他子嗣就更好了,我不用去俗世的家奉养他们,可以一直在寺院为他们祈福。”
“那就好,那就好。”哥舒谣先给他提个思想准备,以后若再发生任何不是她能预料的变故,也是天意了。
晚上点灯时分,哥舒谣又一次从药庐出来。
仰望天上,还是繁星闪烁,华彩流溢,没有丝毫阴霾。似乎一切都会如初安宁,可她明明经历了那么多。
秘籍遗页内容已经回忆起来了,她按照药方炼制了几颗药丸,也许万不得已的时候能用上。可惜秘籍遗页却不能教她如何打败哥舒惑,或许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一旦她死了,无人能遏制哥舒惑的走火入魔,而江湖也将大乱。
吹着开始带着暖意的夜风,她走过孙颂涯守着的另外一个药庐,却听到孙颂涯正在吟哦,
“晚暮日近
昏,夕彩耀乾坤。
仙人赐我药,岁同天地春。”
“师兄。”她敲了敲门。
“小谣?进来吧,我正好想找你。”孙颂涯说。
哥舒谣进去了,看到孙颂涯的药炉也已经熄火了。“师兄,你最近在熬制什么药?”
孙颂涯取过一个瓷碗,递给她看。
“咦,好漂亮的药水。”哥舒谣笑着说,“好像彩虹。这是什么药?”
孙颂涯微笑着,“这是我新熬制的药,我给它起名叫‘夕颜’。”“夕颜?好秀雅的名字,这是用来治什么病的呢?”哥舒谣闻了闻药水,没有任何气味。
“这不是治病的药,是——一味毒药。”孙颂涯说。
哥舒谣一怔,“涯哥哥,我没听错吧。毒药?你从来不做毒药的,而且师父严禁我们炼毒的。”
“我知道。可是,毒药未必都是害人的,或许也可以对人有帮助。”孙颂涯说着,又取过一个小青花瓷药瓶,把瓷碗里的‘夕颜’慢慢灌入瓷瓶里。
“夕颜,是一味毒药。它的症状是:让中毒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加速衰老,无痛无苦,以自然老死的方式死去。就如夕阳之消退,霞光之隐匿。”
哥舒谣凝视着他平静的面容,“涯哥哥,为什么要做这样一味药?你,太悲伤了。”
孙颂涯抚摸着装满了‘夕颜’的青花瓷瓶。
“很多很多年前,我见到过刚刚修炼蛊毒的弱水,因为不小心被蛊毒反噬,痛不欲生。那时忍受不了的她恳求我杀了她。我没有忍心下手。后来我得知,所有修炼魔功的人,最终都会因为剧毒积累过剩而死。我就想,世上有没有一种毒药,可以帮助这些无力回春的人轻松一点解脱。”
“我知道弱水永远不能和我一起到白头。所以我想,做这样一种毒药,让她最终忍受不了的时候,能在我怀里,没有任何痛苦地,以白发苍苍的模样离世。”
“涯哥哥,别说了。”哥舒谣眼中盈满泪水,劈手抢过小青花瓷瓶,“她不在了,你也永远不需要这味药了。留给我吧。”她把‘夕颜’揣进怀里。
孙颂涯望着她,目光依然哀伤得无法自制,“小谣,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如此无能为力,不能再保护你。如果你落到哥舒惑手中,被他百般逼供秘籍遗页的内容,你实在忍受不了他的折磨了,也许你用的上‘夕颜’。”
“我会的。”哥舒谣哽咽着,把头靠到了孙颂涯消瘦如骨的膝盖上,“我不会屈服的。”
孙颂涯宽厚温暖的大手,抚
摸着她的头,“小谣,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最终决定去赴战,还是因为虚无谷的侠义精神需要流传下去;而你也需要为哥舒家族正名。虽然谁都知道结果恐怕不乐观。”
“嗯。”哥舒谣在他衣襟上擦着眼泪。普天之下,还有谁比他更懂得她的心思和想法。
“涯哥哥,我打算明日启程。拖得越久,哥舒惑的气焰越足。”
孙颂涯点了点头,拍着她肩膀说,“那,你该去和易寒交代一下。那个小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易寒其实就靠在药庐的门边,孙颂涯和哥舒谣的话他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
哥舒谣走出药庐的时候,看到易寒像一只壁虎贴在墙上,无声无息。
暗夜里,他的脸,他的神情都不甚清楚,只有一双寒星似的眼眸在熠熠闪光,光芒的聚焦点是她。
哥舒谣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他们之间可以说些什么,可以叮嘱什么,可以安慰什么,似乎都不用了。
二人对视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