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维郡王心腹们互换了一下眼神,沐王的沉稳远在他们想象之上。
同样的,沐王的直爽也在他们想象之外。按照一般官场上逻辑,沐王应该谦让或者感激一番,甚至应该要像前朝的某位圣人一般哭上三回,但是很明显沐王没有按照官场常见的规矩行事。他有魄力却也真心实意地表明了他对老王爷的尊重,同时也向众人宣布着他行事的雷霆风火。这是一个快刀斩乱麻做事不拖沓的主,
维郡王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眼前的大男孩,不再是哭着离京的单薄少年,在战火的洗礼下他已经变得如山般稳重。与他不成器的世子尚阳不同,眼前的沐王更能感受到肩上的责任,而不是对权力的渴望。
只是他把自己压抑得太狠了一些。这个年纪,他应该痛快地笑的。
也罢,各有各的命数。
“第一个,叔叔想要南岩风三人。”老王爷道。
沐王猛地抬起头。
堂上众大小心腹也没想到老王爷第一个条件竟是南岩风三人。不过细想也对,南岩风三人都是宝贝啊。
老王爷已经是第三次张口明要南岩风。又是事关维郡,沐王不会傻到不答应吧。
鲁冰花跟杜若对视一眼。杜若想小声跟鲁冰花说什么,却见鲁冰花摸摸自己的脸蛋,长眉一挑眼睛一眨小声地说:“嘿,兽医,看来人家又长帅了。”于是,杜若白了鲁冰花一眼,懒得理他。
“知道你不愿。南岩风三人也未必情愿。本王只是要南岩风一行人将官职落在维郡,俸禄由维郡发出。他们仍然跟随你。”老王爷道。
堂上众人纷纷寻思,小小的议论声在花厅嗡嗡响起。老王爷这是什么用意?
“高招。”一个山羊胡子的文官小声说。
“这话怎么说?求指点!”一个离得近的瘦武官听到了这话,他正着急摸不准老王爷的用意呢。
“未来之事风云变幻,老王爷这是帮维郡留人。沐王身负皇命,又没子嗣,他上阵杀敌,最怕的是树倒猢狲散。他若倒了,维郡便又是一场巨变。如果南岩风三个归了维郡名下,那么他们只要没死,就自然会回到维郡来,助清悦公子一臂之力。这三个人才也就留住了。还有一种可能,沐王目前是没有封地的孤头皇子一个,但是谁能说他以后一定就没有封地。沐王重诺,今后若是有其它封地,南岩风等人也会顺理成章地留在维郡。”山羊胡子的文官小声地说。
“无愁公子初来乍到,羽翼不丰,座下也没有可托心的能人朋友。所以老王爷才有这一招,对于无愁公子跟沐王来说,如此处理南岩风等人最是妥当。”另一个人插嘴。
瘦武官恍然大悟。心里道:南岩风三人两头吃香,以后要跟他们搞好关系才行。
他们不知,老王爷此举还有一个用处,让南岩风三人与太子门阀的秦家彻底撇清关系。
此时沐王已经寻思了一回,道:“可以。”
老王爷又道:“第二个条件,今已入冬。半年为限,你要娶妻。”
老王爷要的不是沐王娶妻,而是沐王生子。这样才能更大限度的保全这片疆土的宁静安康。
沐王微微低头。
他是不受重视的皇子,常年征战,他自己也怕耽误别人好姑娘,故此拒绝了皇太奶奶几次好意。没想到如今方才明白子嗣对一方疆土的重要。
“要什么半年啊,交给我,只要有钱,半天就能解决。莫说一个,一打12个都不是问题。”鲁冰花小声地道。
“你明白叔叔我的苦心吗?”老王爷见沐王没说话,叹了一口气道。
“明白……可以。”沐王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突然发什么呆。在刚才的那一刹那,他脑袋中浮现的竟然是南烛在船上跟他并肩御敌的模样。
“第三个条件。今后,你与清悦一起治理维郡,清悦为督抚,辅佐你处理大小事务。你两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加之他早年在外,性子外柔内刚;而你征战沙场,深知重典治军之效,下手难免过于痛快。孩子啊,行军与治国是两回事,一是刚,一是柔。你还没有经验。若是有一天,你与他起了纷争,更或者与堂上这帮老臣起了冲突。那本王希望你答应,如果你要杀清悦以及这堂上的人时,南岩风三人中只要有一人驳回,那么此人,不可杀。”维郡王缓缓地道。
堂上老臣们有几个不由眼中有泪。他们都能听明白维郡王是在为一帮清悦以及老臣保命。
沐王肃杀无情之名早已在外,治军严谨,杀敌狠辣。若以治军的手法治理城邦,立威也罢,整治也罢,必定折损不少老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江山,无论大小,换主之时必定死伤一批人,这几乎是一条定律。
反观他手下的南岩风却有情有义;鲁冰花邪性,却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周全全局,定会权衡利弊;前两人还有冲动的时候,一身书生气的杜神医,却是最冷静的一个,这样的人,关键时候常常能起到醒神补救之用。只要这三人几十年内不死尽,那么这维郡应该就会避过一次磨合期的劫难。
众人对视一眼,头一次感觉到南岩风三人出现得如此是时候。如果维郡不换主,这三个孩子可能就只是一段故事里擦肩而过的人物;如今维郡飘摇,雷厉风行的沐王接手,他们太需要南岩风这样怀柔的三个人物。
适时而生,方为英雄。
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人强大,而是因为他在合适的时间在合适的地点出现了。
如果南岩风一行人没有得到老王爷的信任,维郡的故事一定会改写。以维郡王的性子,恐怕会不畏鱼死网破地闹上一场。正是南岩风三人的出现,才给了沐王机会,也给了维郡机会。
三个条件,两条与南岩风相关。
沐王的这片封地,南岩风毫无疑问立了首功。
“南小兄弟真是我家王爷的福将呢。”高程等人心中想。
大事已定。维郡王再次颓颓地倒进椅子里。他已经太累。
正在这时,船舱后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摇晃声。“嘭”!
随着这一声,整个船都震动了几下。“怎么了?怎么了?”众人惊问。
“那方向是……”杜若转身。
“南南!”鲁冰花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七夕,也是西岭跟西岭家夫君扯证的第五个年头,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娃娃好不容易睡了,西岭在琢磨明天做啥好吃的呢?
闺蜜虫妈刚送了她烤的面包过来,香喷喷的好诱人啊,要不我不厚道地先把面包吃了作为预热?(吃货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89
一行人冲进南烛所在的屋子时,发现满室都是黑烟。
南烛被熏得跟一个熊猫一样坐在床榻上。正吧嗒着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来人。
鲁冰花一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再看这船室之内,上下左右扯了不少麻线细绳,纵横交错,在屋子里交织成一张网。绳子上还吊着不少小瓶子。南烛被捆得结结实实地,双脚吊起在梁上,手上也全是白布。南烛甩甩头,大家这才注意到南烛的嘴里还塞着东西,说不了话。杜若鲁冰花对视一眼。杜若小声附耳对鲁冰花说:“咱南南不会是欺负人家小姐,被揍了吧?”鲁冰花闻言,眼神有些黯淡。随即抱起手斜倚在门框上夸道:“好南南,一会儿功夫不见,你都学会结网抓虫子了。”
随后赶到的沐王闻言莞尔。
鲁冰花一句玩笑,轻轻松松化解了南烛可能遇到的尴尬猜测。
其实南烛现在这模样不太像是结网抓虫子,倒像是被虫子给抓了。
隔着小瓶子,鲁冰花的眼睛与南烛相对。南烛眨巴两下眼,忙不迭地摇几下头。这个小动作惹得鲁冰花心里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南烛摇头是想告诉他她没做坏事对吧。可是鲁冰花心里真正想听的不只是这句话。罢了,罢了。
杜若却盯着密密麻麻的小瓶子。两眼放光,他赞叹地道:“鬼医前辈真是名不虚传。伤筋动骨之人最忌讳伤肢乱动,又忌讳血不畅行。我以前也想过把人的腿固定,却没想过将腿微微吊起绑在梁上固定。南南上肢被箭贯穿,下肢伤势应该不重,如此一来愈合速度定会大大加快。”
“我倒是知道。”鲁冰花划了一下鼻尖道,“我家厨子以前做绑火腿时都是这么吊着的。”
杜若仔细盯着南烛手上腿上的布条,又赞叹道:“南南身上的布泛着黑红色,应该是布带里还裹着药。前辈就是前辈。样样想得周全。”
“那这些瓶子呢?绑得差不多时用来撒盐洒花椒的?”鲁冰花手指点向一根细麻绳上拴着的小瓷瓶。
“哎呀,哎呀,不许动!”一个小丫头气哼哼地端着一个盆子冲过来道。亏她长得不高,这才能畅行无阻。
她是白絮的小丫头赏心。
“这些是药!”小丫头皱眉说。
“确实是药。暖香入药,闻,也是一种行药之术。古有闻香病愈三分之说,可惜这一脉后来归入香道,香道在我国没落之后,鲜有医者再用此术。倒是成国,因其国君皇族一脉体有异香,倒是保留了一二。难得有人使用此术了,连我都是头次亲眼见到。高,实在是高。莫说是损伤之伤,恐怕连断骨也能重生。”杜若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丫头闻言古怪地看了杜若一眼,似乎觉得杜若说得不太对。
只是杜若这样无心地一说,随后而来的老王爷等人脸上不由就有了别的色彩——鬼医既然如此能干,那能否医好无愁公子的脚呢。
“喂,小美人儿,你盆子里装的是什么?”鲁冰花问小丫头。
“也是药,是给无愁公子准备药油。”小丫头说。
杜若点头赞道:“无愁公子的腿疾已久,以药入油确实是个好主意。”
听到鬼医已经准备了无愁公子的药,老王爷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如今大事已了,若是无愁公子腿疾能够痊愈,那他便真正再无忧愁。
“那赶紧地,小美人儿,把这位公子绑起吊上去|——嘘,哥哥我喜欢花椒味的。”鲁冰花弯下腰摸摸赏心的小脑瓜。然后顺脚一带将无愁公子推倒面前。无愁见到眼前南烛的熊猫脸,忍不住一笑。南烛在床上怒瞪。
“不能呢,先生说了,现在还不能给无愁公子治。”小丫头嘟嘴道。眼睛瞄上鲁冰花。这个卷卷头发的大哥哥长得真好看。而且他还叫自己小美人。
听到鬼医已经为无愁准备了药,却不动手治,老王爷便按耐不住了。
“拜见王爷。”小丫头见到突然从杜若身后现身的王爷,连忙跪下——显然这丫头片子还是认得王爷的。
“起来。不知鬼医圣手现在在何处。为何不出来一见?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若是有难处,也尽管说。”老王爷道。
“启禀王爷,鬼医说,如果要治疗无愁公子的话,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王爷您答应一件事。”白絮这个时候徐徐而出。华美沉静得像一朵牡丹花。
“什么事?”老王爷问。
“自由。”白絮朱唇轻启。
众人都是不解,尤其是杜若。“莫非鬼医是个罪人不成?咱捅了山贼窝子了?”鲁冰花问。
杜若轻轻摇头。
“应了。”老王爷心中的算盘拨动了一下,几番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无愁的腿最重要。他已经老了,能为无愁做点什么就做吧。若非对方真是十恶不赦之人,也不会在乎这自由两字。
“谢王爷恩典。小女子感激不尽。”老王爷一语既出,船室内帘幕之后便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众人看见帘幕后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竟是个年轻的少妇。盘着一个只有寡妇才盘的断相思圆髻,穿一身乌压压地寡妇穿的白边黑衣,头上插着一根素色银簪子。
鬼医者,不但是名女子,而且还是位寡妇。
“四嫂子?”一起赶到的侍卫统领左康突然出声。
少妇闻言站起转过身来,圆脸杏眼,观之可亲,脸上却淡淡地,没有喜怒。
“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左康很有些愤怒。
、90
年轻的寡妇微微抬起头,道“我来这,”她说,“要回我失去的东西。”
眼神无比坚定。
“什么东西?”左康的反应有点慢半拍。
鲁冰花不由自主地鄙视了左康一眼。这哥们智商不太够用啊。
“自由。”年轻寡妇说。声音不大,却落字如铁。船舱窗户里的光照进房间,淡淡的光柱在房间渐渐碎成满室华光,年轻寡妇不由自主地用手捧一掬金黄。这个动作让人感觉到,她已经被关了很久很久,连不会拐弯的光都会比她自有。
“我要离开左家。”她说。
船室里的人都感觉到一种决心,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是一个寡妇。她的自由,便意味着不再为左家守寡。
对以忠烈闻名并以之为荣的左家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件羞耻的事。
“你开什么玩笑!”左康彻底愤怒了,不顾王爷,红了眼,两三步要冲上来,“跟我回去!”
“别动。”她冷冷地说。
“就是,别乱动,碰着瓶子你就完蛋了!”小丫头赏心道。
“这里面不是药吗?”鲁冰花反应快,立刻问小丫头。
赏心对鲁冰花这种类型的大哥哥特别有好感,立刻乖乖地甜甜地回答道:“对啊,是药,可是不全是治病的药。还有好多火药。”
“火药!”鲁冰花一愣。她们在南岩风身边挂了无数火药!鲁冰花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对,火药,不太稳定。碰到的话,很容易炸伤。南公子刚才弄爆一个就是想提醒你们,很可惜却把你们全招了过来。火药不长眼,左统领你好自为之。奉劝你不要强行入内。”年轻寡妇冷冷淡淡地道。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贱人!我现在就杀了你!”左康怒道。长剑出鞘。
“我活着跟死了,早已经没了区别。如果你愿意进来,我不在乎跟你一块死。只可惜了这位南公子。其他人还能跑,他怕是一时跑不了。”年轻寡妇说。
南烛确实一时半会跑不了。于是南烛点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左康被一双手按住肩头。一是鲁冰花一是杜若。
“不要乱来哟。”鲁冰花阴森森地对左康说。
左康对鲁冰花杜若这两人很有几分忌惮。
“可恶的贱人。我左家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肮脏事。”左康收住了脚,对着年轻寡妇怒目而视。
“喂,嘴里积点德,离开你们家而已,又不是跳粪坑。别一口一个贱人地喊。这两个字会伤人的,除了真正的贱人,一般女儿家谁能当得起。是男人就该学学我,怜香惜玉一点。”鲁冰花阴森森地道。
赏心小丫头不由眼睛汪汪地看着鲁冰花。这个大哥哥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