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阳光微暖,我眯着眼睛趴在石桌上,像只大猫。桌子上放着一碗剥好的石榴,晶莹剔透,像粒粒红宝石。
本以为父亲交了军权,远离京城,此事就了了,可时隔一年,并不是我们不生事,就不会有事这么简单了。
午饭我邀请沐晴一起,顾筠自有人照顾。
饭桌上沐晴表示希望能住下来,以便照顾顾筠,我表示我也是客,要请示师兄。待秦晴还要表示些什么时,照顾顾筠的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说顾筠突然呕血了,我心中一惊,筷子上夹的菜啪的一声掉到桌子上,不是没受内伤吗?刚想问问到底怎么个情景,旁边的沐晴已经运起轻功窜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清姀快去阿顾那边,我去请大夫”余音袅袅。
顾筠面白如纸侧躺在床上,唇上的血迹已经被小厮用帕子擦干净了,帕子上血色鲜红。
我示意他躺好,看了看他的舌苔,又给他把了把脉,发现他舌质红绛,脉弦数。呕血并非内伤所致,而是肝火横逆犯胃,胃络损伤则呕血。只需泻火清肝,凉血止血。只是我不过读了些医书,并无救人经验,不敢冒然下结论,只能等大夫来了再确诊就药。
床上面色惨白的顾筠盯着我,虚弱的说道“我要死了?”
一见顾筠,我就变得不像自己了,面部抽了几抽,仍然找不出合适的表情面对他,只得面无表情的安慰道:“你没事,等大夫来了开药吧。”
谁知顾筠听了后脸色更加灰白。叹了口气,说“若我死后,你不用为我守孝,你那落了灰的梳妆匣子里,有地契和房契,你一打开就能看到。权作补偿。”
我双手慢慢握紧:谢清姀,你到底有多懒,多梳妆会死啊!
顾筠看了我一眼,费力轻笑了一下“你在懊恼什么?那些是你离了顾府后才放进去的,你之前便是抱着它睡觉,里面也只会有胭脂水粉。”
我心思被他看破,忍不住讽刺道“原来顾将军也怕死。”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顾筠听了之后,脸上没了笑意,平静的说“我自然是怕死的。”而后闭目不再开口。
沐晴拎着个老大夫回来时,看到的便是顾筠合着眼睛不知死活,而我站在他床前出神。
沐晴风风火火的把老大夫揪到床边,急切的问道“怎么样?”老大夫先是将顾筠半耷拉的眼皮子往上翻了翻,又掰开嘴巴瞧了瞧舌头,最后伸出小指放在顾筠腕上把了把脉。
之后又捋着胡子沉吟片刻,走到桌旁,早有有眼色的小厮铺好了宣纸,放好了笔砚。老大夫笔走龙蛇,挥挥洒洒写下一张药房,嘱咐按要药方抓药煎药,一日三次。写好后拿了诊金就走了,到底没回答秦晴的问题。
这边沐晴没得到回答,便拿起了桌子上的药方,边看边念:“龙胆草三钱半,黄芩三钱,生地四钱,炒山栀两钱。赤芍两钱,丹皮两钱,茅根六钱,藕节两钱,茜根炭三钱。”
我一听,果然都是清热去肝火的。
沐晴念完仍不知是何病,转过身一个劲儿问顾筠“阿顾,你怎么样?怎么好端端就吐血了呢?”顾筠虚弱道“大概是肝火太旺吧。”“上火了?那怎会吐血呢?”沐晴一脸迷惑。
我看了一眼顾筠,开口说道“肝火横逆犯胃,胃络损伤则呕血。顾将军好大的火气。”说着示意小厮去抓药煎药。
沐晴一脸焦急的抓着顾筠的手不放,我开口道”这里沐姑娘看着吧,我去厨房让人做碗莲子粥送过来。”沐晴依然抓住顾筠的手不放,回头说“清姀,麻烦你了。”
我咬牙笑道“不麻烦。”
顾筠看着我,费力的喘了口气,说“我不吃甜。”
我看了一眼两人依然放在一起的手,没吭声儿,转身去了厨房。身后传来沐晴温柔的声音“真的不要紧吗?不是内伤所致吗?不用请师父过来看看吗?”
一碗莲子粥不难做,我想了想顾筠说他不吃甜,又想了那二人亲密的姿态,我便毫不犹豫的加了几块儿冰糖。之后又吩咐厨房晚饭给师兄做份绿豆汤,师兄成日忙里忙外,也应去去火。端起那碗甜腻的莲子粥就准备送过去,走了两步,又想起顾筠如今胃也不大好,就又折回去,让人重新做了不放糖的给他送去。
路上又想起顾筠之前交代的“遗言”,忍不住就想笑。笑过之后,又想到顾筠若真死了,我会怎样?真能若无其事,没心没肺?
我认为是顾筠害我,即便不是他动的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我觉着,我应该恨他。可我不恨,只是有些伤心,有些心凉罢了。我以为再见顾筠,我能平常待之。可真见了他,我根本不知道怎样面对他。如今知晓他那一身伤不管如何也是因我所致,一时内疚,一时心痛,一时又觉着他活该,就更加无法平静了。
我觉着,我的心,似乎有些不听话了。
满怀心思的走到顾筠门前,不等我推门,沐晴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想来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慧,又一直注意门外动静。
沐晴给我开门后,又返回床边,小心的将顾筠扶起来靠在床头。顾筠坐起来后说“我没力气······”
一边的沐晴赶紧说道“那清姀你喂他吧,我正好去看看药煎好了没,不看着我不放心。”
屋里只剩下我和顾筠,我端着碗,看着顾筠失了血色的脸,也无力再与他计较什么。便坐下来,拿着汤勺搅拌着碗里的粥,散着热气,待温度适中了,便舀起来喂给他,我不说话,顾筠也没吭声,一室静谧。
我喂给他,他便张口吃下,如此反复,不大会儿功夫,一碗粥就见了底。
我把粥碗放下,想认真的与他谈一谈。我在桌子边坐下,端起茶杯喝口水润了润喉咙。
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口,那边顾筠突然道“我是病人,不会住书房的。”
我茫然,他是怎么看出来要让他住书房的?书房重地,能让他一外人进吗?
顾筠看我不解,接着说“你上次这样,先喝水,清喉咙,然后我就去书房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刚成亲那会儿。你说要和我谈谈,谈的结果就是连屋子都不让我进了,直接睡了书房。”顾筠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了他说的是哪件事。
那是刚成亲不久,我不愿与顾筠同睡一张床,无奈,顾筠只能睡在窗下的竹床上。顾筠黑着脸睡了几日,我也觉着不好意思,正好刚上我月事来了,我就更不好意思了。便与他坐下来,仔细谈谈,能不能让我自己住一个屋子。可我刚委婉的提出来,顾筠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他住其他屋子。
我瞟了一眼顾筠“我可没让你住书房啊,再说冷你可以加被子啊。况且,很快你就回来了。”
顾筠统共没住过四日,便回来了。我月事期间,人没精神,且本来就是我没理,他是主人,住哪儿都不为过。
“我是不会回顾府的。”得知不是睡书房,顾筠看起来立时就放松了,懒洋洋的倚着床道。
“不是让你回去。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清清”顾筠嗓音黯哑,“想必你那秦师兄已经查到一些了吧?我本以为,你待在我身边,我总能护你周全。可上次你那样,我发现我高估了自己,顾府已经不安全了,我一个人也护不住你,便让他带你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杀我,与我爹有关吗?”
“事情有些复杂,你只要信我不会害你就是了。你没事,岳父就不会有事。”
“我不会真是公主吧?”我依然疑惑。
顾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使劲儿憋住,忍笑道“呵,清清,我想笑。”
我面无表情“你已经笑了。”
顾筠还在眉眼含笑“你要是公主,我不就是驸马了?嗯?”
顾筠平日里笑得不多,如今看他笑,一时间如暖阳破冰,可我却不知该不该信他?
我皱着眉头端着茶,没说话。
顾筠接着道“你师兄这里防的虽严,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自己一个人,也别到僻静的地方。吃食方面也要小心谨慎。”
我站起来走到床边,俯身低下头看着顾筠的眼睛,慢慢道“你与那些杀手,到底什么关系?”
顾筠斜倚在床头,抬手捉住我垂下的发丝,漫不经心的笑着“确实有些关系。”
我心猛地一跳,原来真有关系。顾不得那屡头发,“什么关系?”
顾筠却不回话,只把玩着手里的头发。
我站起身来,又问“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筠只看着发丝从手中滑走,依然不开口。
我心中愈发的失望,转身就往外走。身后传来顾筠略带无奈的声音“清清,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你要信我。”
我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你要我信你,你却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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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41022 19:58:58 字数:3815
自顾筠吐血那天起,我就再没去看过他,只每日吩咐厨房做些健脾利胃的饭菜,给顾筠送去。而每日沐晴来得殷勤,每日过来说一遍顾筠身体状况,几时吃饭,几刻喝药,何时换药,今日可以下床了,明日大概就能走出房门了等等。她有时也会打听些师兄的事,比如为何会弃医从商?
我只是安静的听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酸涩。对于有关师兄的话题却是避而不谈。
师兄还在调查,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很辛苦。
只是几乎没有进展,杀手的事毫无头绪,却得知了当今圣上龙体虚弱,缠绵病榻许久了。
父亲和师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音信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小花依然与我柔情蜜意,福伯在不远处看着,嫉妒的视线一直不离我俩。
那日我在水榭中看医书,小花低头专注的看着水中游动的锦鲤,时不时探爪捞一下,却徒劳无获。
医书是师兄以前的,估计是翻看次数太多,松松的要散开。我小心翼翼的翻阅,不料一直致力于水中游鱼的小花突然叫了一声,惊得我手一抖,书页便哗哗啦啦的散开落在地。
我手忙脚乱的将地上的书页一张张捡起,唯恐起风。
我正蹲在地上,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靴。
是顾筠,我抬头。他穿了一件天青色广袖长袍,更显得身形消瘦,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比之前好多了。
我仰脸看着站在眼前的顾筠,突然有些慌乱,心脏跳动极不规则,呼吸紊乱,好似心疾发作。
一旁的小花又叫了起来,我恍然,原来是对着顾筠叫的。
我迅速把地上的书页捡起,站起身来,稳了稳心神,对他笑道“顾将军好些了?”
他伸手拿过我手中的书页,坐下点点头说道“是好些了。”便不再说话。
小花看起来还想叫两声以示领土主权,被我以眼神制止,便耷拉着耳朵又趴回水边。
顾筠低头整理弄乱的医书,我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便坐在对面看着他整理。
顾筠长得极好,我一直都知道。
平日里,大约习武的缘故,都是一身深色劲装,头束金冠,极为干练冷峻。他重伤初愈,头发只是松松的用发带绑住,少许发丝垂在额前,一身天青色宽松锦袍让他少了几分凌厉。他正低头整理书页,眉眼平静,嘴角习惯性抿着,少了些平日的严谨冷漠,多了些玩世不恭的样子。手上的动作却轻柔细致,小心的展平翘起的书角,仿佛那手本就是为书而生,而不是握着刀剑,沾满鲜血收割生命。如今这般闲适的模样倒是极少见的。
一直低着头的顾筠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我,弯了弯眼角,看起来心情很好“怎么?看够了吗?”
我被他笑得心下一跳,慌忙移开视线,口中反驳道“谁说我看你了?我在想事情。”耳根子却不由自主地悄悄红了。
“是吗?”顾筠显然不信。
“当然,我在想沐姑娘怎么没过来。”我理直气壮。
“清清,她是我师姐,也是你师姐。”顾筠边用两个空茶杯压住书页,边说道。
“那是你师姐,与我有什么关系。”师姐,师姐,叫得真亲啊!
“清清”顾筠语气一转,“你似乎还不清楚一件事。你我已结为夫妻,圣上赐婚。你若想离了我,要么去求圣上和离,要么我写下休书或者我死。否则,”顾筠顿了顿“你只能是我顾筠的妻。”
我看着脸顿时阴沉下去的顾筠,苦涩道“若我意外死了,也是可以的。”为了他们的大局,皇帝是不会让我们和离的,顾筠也不会写休书。那么顾筠想要摆脱我,名正言顺另娶她人,顾夫人谢氏,只能是一牌位。
“死?”顾筠嘴角含笑,眼里却一片冰凉。
我这些日子,一直不愿意往这方面想。我想顾筠还不至于这样卑鄙,可望着顾筠墨黑冷冰的眸子,我想,他大概也是极希望我死的吧?
这想法一发不可收拾,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最后竟觉得顾筠受伤也是苦肉计,目的就是来杀我的,完全忘了师兄之前所说。
我脑子里全是顾筠要杀我的想法,恐惧绝望,心中似是漏了个大洞,冷风呼呼的往里刮,难受极了。
想来想去,竟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我盯着顾筠漆黑的眼眸,只觉得里面满是煞气。伤心又绝望,伤心的是我要死了,绝望的却是要杀我的人竟会是顾筠,怎么可以是顾筠?怎么能是他呢?这些想法使得我冷汗霎时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呼吸也急促起来,身子摇摇晃晃,若不是手死死的扣住水榭的栏杆,怕是要一头栽倒在地。
自我爹入狱,师父与师兄到处奔走寻找证据,留我一人在家,每日担惊受怕的看着府中下人一个接一个仓惶的离开,惶惶不可终日,便养成了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的毛病。之后又在顾府离奇被吊上房梁,就变得更加胆小,每日里只有听见师兄回来的声音才能入睡。如师兄整夜未归,我便睁眼睁一夜。
对面的顾筠发现了我对劲,快速起身将我揽在怀中,低头问道“清清?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骤然被他抱在怀里,男子清冷的气息合着药香铺天盖地的充满整个世界,我抖得更厉害了。
顾筠伸手探向我,我不知他要干什么,吓得一缩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顾筠抬起的那只手,唯恐他要来掐我。
顾筠的手僵在那里,半晌,才缓缓收了回去。
我想要挣开他,最后却被他打横抱起,用一种禁锢的姿态整个放在了他腿上。
顾筠开口道“你怕我?”
他又问“清清,为什么?”
我僵硬的回道“男女授受不亲。”
顾筠嗤笑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是夫妻,亲密一些,有何不妥?”
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