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耳边的碎发拂到耳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鸦,你现在身上还会藏着很多把匕首么?我一直很好奇你都藏在哪里。”
叶沉鸦眨眨眼。手下微微一动,稀里哗啦便是五把匕首落到桌子上。
洛清光惊叹一声,眼中霓光闪烁。
而一边的叶暮倒吸一口冷气。孟盏拍拍他肩膀,风轻云淡补充道:“她身上还有四把。”
叶暮险些头朝下栽下屏风去。
孟盏好笑的看着他:“你的沉鸦姐很没有安全感呢。应该算是职业习惯罢,我原本以为你是知道的。这下该知道你沉鸦姐很厉害了罢!”
叶暮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道:“即使她再强,也总有累的时候。再厉害的女人,心里也一定希望有一个可以卸下坚强毫无防备示弱的人。”
孟盏笑意僵在了脸上,神色有些怔忡。
然后她突然从屏风上跳下来,不再继续听,径直下楼去了。
在楼下抱着琵琶坐了好久,叶暮才下来。不一会儿洛清光下来了,奇怪的是叶沉鸦并未跟着下来。
洛清光走到孟盏面前时停了一下,眼底全是惊艳:“姑娘好容貌!你也是鸦的朋友么?”
孟盏听她说话时就微蹙了眉头,有些不舒服似的。
她抬起眼来看洛清光。
明明没什么,但洛清光只觉得整个人一震,霎时什么都无所遁形了。
她脸色一白,闭了闭眼才重新睁开来,脸色惫倦得厉害。而且这次并未再笑,声音也不再俏皮可爱了。虽然依旧是一副好嗓子,但明显这个就平凡多了。
她冲着孟盏歉意的福身:“自幼修习的媚术,冲撞了前辈清光很抱歉。”
然后看向叶暮,想了下才道:“日后你若是无处可去,可来和胤王府。”
没有了媚术的影响,叶暮显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你什么意思?”
洛清光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转身款款而去。台阶下的丫鬟走过来为她撑伞,主仆二人又像来的时候那样,保持着诡异的动作在雨幕中走远了。
孟盏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快去看你沉鸦姐。”
“啊?哦!”叶暮噔噔噔地上楼去,不一会儿惊慌的大叫了一声,“孟姑娘!”
孟盏无奈的捏捏额角,抱着琵琶如闲云漫步一般轻飘飘地上楼,身姿窈窕又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暮归鸦(8)
朗月轩里袅袅燃着淡淡的香,混着煮过了头的花茶的芬香。而方才还风姿绰约的女子,此时如睡着了一般伏在桌上,旁边是她的五把匕首。
她没有受伤,呼吸绵长面容安宁,不像是遇袭的模样。何况叶沉鸦是什么人,她不可能在明知洛清光来者不善的情况下还毫无防备地遭了暗算。
叶暮就手足无措地站在九叠云屏旁边。他不敢多有举动。望见孟盏出现,一双眸子微微一缩,登时如抱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露出急迫的渴望来。
“孟姑娘!”
“你别急。”孟盏以眼神安抚他,“你忘了我是谁了么?她不会有事的。”
孟盏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只看了叶沉鸦一眼,就笑了:“原来如此。”
单手抱着琵琶,空出一只手往叶沉鸦身上遥遥一指,便见叶沉鸦浓密的青丝之中飞快的长出一茎绿枝,然后开出一朵烈焰般的花儿。
那花儿宛如是无数游丝交织而成,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花儿是极好看的,只是从人的头上长出,未免太过诡异。
叶暮骇然。
孟盏微微招手,那花儿就飞到了她手上。
“不必惊慌,这只是虚无的记忆之花,并非实体。你阅历尚浅,又从没有接触过术法,不知道罢了。”
说着,她手指一弹,指尖的花儿就又飞回去了,然后倒生长一般,迅速消失在青丝之间。
叶暮眼神一沉。虽然知道孟盏并无他意,但阅历尚浅四个字仍旧刺痛了他,仿若就像嘲笑他什么都不懂一样。
他按压下心里的异样,轻轻问道:“沉鸦姐这是怎么了?”
“还记得洛清光的那个丫鬟么?”孟盏没有直说,倒是提起了那个丫鬟。
叶暮点点头。他记得孟盏从她旁边过的时候,说过她有点意思。
哪知孟盏接下来一句话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孟盏说:“她已经死了至少有一年了。”
叶暮很快就收了心神,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拿了披风给叶沉鸦披在肩头。他低着头看她,眼中升起暖暖的情意。
孟盏继续道:“洛清光已经入魔了。想来是不放心身边人,才用了一种秘术,将丫鬟的身体做成傀儡,只听从她的命令。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叶沉鸦记忆里那个能跳出这世间最清丽的舞的洛清光了。难怪赵夷谟说她疯了。”
“……她为什么要对沉鸦姐动手?”
“动手?不,她没有对叶沉鸦用秘术。叶沉鸦只是中了点迷香,睡着了而已。”孟盏嗤笑,“叶沉鸦对她还有用呢!”
“有用?”
“嗯。你知道和赵夷谟争位的四公子吗?四公子资质不如赵夷谟,但胜在他身边有一个人,不仅谋略过人,且武功极高。但是这人目的似乎并不单纯,赵夷谟一直想杀了他。洛清光正是来请叶沉鸦出手的。”
叶暮听得稀里糊涂:“杀个人而已,为何一定要找沉鸦姐?而且,她和沉鸦姐提都没提到这些,一直都有说有笑的。”
孟盏摇头叹息:“你呀。他们三人之间的默契岂是你可以看穿的。”
孟盏踏进了门,倒了一杯煮过头了的花茶,轻嗅了下:“至于为什么特意要叶沉鸦出手……那是因为赵夷谟要自己动手。”
“他不是世子么?为何要自己动手?”
“谁知道他想什么呢。”孟盏抿了一口花茶,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句,“洛清光有没有有意无意提到赵夷谟对叶沉鸦念念不忘?”
“是……”叶暮心头一动,似有所悟。有哪个妻子忍得下丈夫心里对别的女人念念不忘?何况念的还是旧情人。
赵夷谟亲自动手原因不明,但动手前却来清风明月楼见了沉鸦姐就意味深长了。是笃定沉鸦姐会念旧情出手相助,还是他真的对沉鸦姐有情,没把握能不能活着回来而最后来见一面?
他叫他防备洛清光,不要答应洛清光任何要求,是不是说他和洛清光之间根本不像民间所说的那般恩爱,甚至是有了二心?
所以,他可不可以理解为洛清光这是要沉鸦姐代替赵夷谟去送死?而罪魁祸首正是赵夷谟?
顿时一股无名怒火从胸腔里燃起来。沉鸦姐在他身边时,他选择了洛清光。而今娶了洛清光,他却又回头来觉得沉鸦姐好。
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望向孟盏,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孟盏避过他的目光不再多言,转而感叹道:“这就是叶沉鸦的劫。洛清光不会让她活着回来的。”
这话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瞬间将叶暮眼里的火焰灭得干干净净。
叶暮怔了半晌,不敢置信道:“沉鸦姐竟真的……她明知道……”
“这就是叶沉鸦。”孟盏话说得差不多了,抱着琵琶转而下楼,“小暮,该是你做决定的时候了。”
一如她上楼的形容,下楼梯的时候轻轻袅袅,半分声音也没有。
翌日未时,叶沉鸦兴致高昂地在后院时缘亭比着日头邀孟盏烹茶,要烹的正是她许诺过的红拂银盏。
孟盏站在檐下看了下天,凝眸不语。
叶沉鸦扬眉,打趣道:“姑娘当真是妙人儿,就那般站在檐下,我都觉得要晒化了去。”
虽然未明说,但听得出来她有些不悦。
孟盏听完,非但没有恼,反而荡开几许笑意。这是要替叶暮把关吗?因为她是叶暮的“心上人”?
“你心不定,不宜烹茶。”
仅仅八个字,叶沉鸦一下子就败下阵了,且惨不忍睹。望向孟盏的目光里,五味交替,说不出的挫败感。
反倒是叶暮默默地出来打圆场:“沉鸦姐,外头日头太辣,要煮茶的话也并非要在外面。”
话还没说完,便见孟盏撑开六十四骨伞,落落步到亭中。收伞,净手,焚香,然后略微偏头问她:“我知道另一种煮茶法,你愿不愿意看上一看?”
叶沉鸦眼神一亮。
孟盏就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笑容下隐藏了一丝小小的精光。
待到孟盏布茶完成,叶沉鸦已经心服口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想不起来自己今天是干嘛来的了。
连叶暮都看得痴了。
后来叶暮私底下谢她时道:“沉鸦姐如今没什么爱好,唯有茶是她的心头宝。孟姑娘这番,我……我实在是不知是说什么好。沉鸦姐这几天都很高兴。”
孟盏闻言呛了一下:“……那是我临时编的。”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双颊晕上红晕,笑得很淘气,“你不知道,我以前时常变着法儿地给哥哥烹茶,他……”
她忽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刹那间白尽,连着嘴唇都没有血色。
然后抿着嘴低下头,再不说话。
这些都是后话了。
时缘亭里,孟盏方布完茶,便听见亭外传来寡淡如水的声音:“我可以,分一杯么?”
孟盏手一抖。
作者有话要说:
、暮归鸦(9)
亭外不远处的回廊之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他一身墨色的广袍,抱着一张同样漆黑如墨的七弦琴,长长的头发泻在身后如水一般温柔。
他微微抬起头,从额发间隐约看出额际有什么图腾。
他面容可以称得上是英俊非凡,然而神色却如声音一般沉静如水。不是江水湖水,而是……深不可测的海水。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生得很奇怪。垂眸的时候,让人觉得睁开时定会惊采绝艳。然而当他真正抬眼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吃惊。那双眼睛里深深浅浅含着冰,简直无情到了极点。
是以当他说完话,抬头迎上众人目光时,时间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令人呼吸都开始若有若无。
当然,这个众人不包括孟盏。她一直低着头,压根儿就没看他。
他忽然敛了周身的气息,眼底的冰沉了沉。大步走到孟盏身边,看着低头不语的孟盏,一字一句说道:“讨杯茶,该不会介意吧。”
虽说是讨,却大有讨不到誓不罢休的气势。
叶沉鸦突然惊声叫道:“你的琴!你是商音公子上阙?!”传说商音公子的琴只会用一次,一曲过后,琴就不要了。而他用的每张琴的琴头都会刻一个小小的“商”符号,又因弹的曲大多为商调式而被称为商音公子。
这个男人怀里的琴上,正有一个商符号。
叶沉鸦团扇遮脸笑得很开怀。她接过孟盏手里一直不曾放下的茶盏,不着痕迹地挤进他们中间,递上茶盏:“都说参商不见,琵琶与七弦盛极反无缘。如今看来倒是不对了。商音公子,喝茶?”
上阙低下头看茶盏,腾出一只手来,却不是接茶盏而是抓住了叶沉鸦因举杯衣袖滑落而露出的皓腕。
叶沉鸦扬眉。
叶暮一怔,正要发作,却见上阙毫不迟疑的推开了叶沉鸦的手腕。力道掌握的恰好,人被推到一边,茶盏里的水丝毫未洒。
叶沉鸦惊诧,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就被这么轻飘飘地推开了。叶暮赶紧跑过去站在她身边稍稍靠前的位置,一双眼睛就那么戒备的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所谓人走才茶凉。叶姑娘你以冷茶相待,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话虽是对叶沉鸦讲的,但那双眼睛却看的是一言不发的孟盏。仔细看看,似乎眼里含了浅浅的笑。
叶沉鸦瞪着眼睛,使劲揉了揉,真在笑!她没看错!
孟盏陡然抬起头,冷笑一声:“好不讲理的人!不请自来,算哪门子的客?”
明明是极不欢迎的语气,上阙仿若听不出来一般,还真就认真的思索起这个问题来:“唔……如何就不是客了?认真算起来的话,我该算作是……”
他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又落在叶沉鸦身上,未做停留就到了叶暮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一勾,“我该算作叶小公子的客才是。”
叶沉鸦奇怪的看向被点到名的叶暮,叶暮表示他不清楚。
孟盏警惕地望着他。
上阙愉悦地笑了。有心想做什么,奈何怀里还抱着琴不方便,略一蹙眉,毫无预兆地就将一把上好的七弦琴以一个大弧度扔了出去。
叶沉鸦惨叫一声,连忙去抢救。身影晃动,留下一串残影。这可都是钱啊,不要了可以送给她啊,摔了多可惜!
叶暮看的是一愣一愣的。不是说擅琴之人爱琴的么?连孟姑娘这样身份的都很爱惜她的琵琶。
上阙半点没觉得可惜,自己倒了茶很自觉的就落了座。见孟盏和旁边的叶暮还站着,挑眉:“站着做什么?不必客气,都坐罢。”
俨然一副主人的形象。
“你那句话什么意思?你说过不会……”
孟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哪句话?你知道我向来不太记事。要不你提个醒儿?”
孟盏眼神变幻不定,最后撑伞回了房,最后两个字消散在风中:“有病。”
上阙听完还点点头,说:“我的确闲得有病。再不晒晒太阳都该发霉了。”
孟盏走了,叶沉鸦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忙着宝贝被无辜遗弃的七弦琴,眼下只有叶暮还站在亭边。
上阙招招手:“小猫儿你过来。”
叶暮眼睛紧紧一缩,瞳孔霎时眯成缝,微微反射着绿光。他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你的反应很不让我高兴呢,小东西。”
叶暮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逃!然而尚不及迈出一步,他就吃惊的发现四肢皆不受自己控制了,想动也动不了。
他有些惶恐,张口就要呼唤孟盏。
“你最好不要叫她。如果你还不想立即就死的话。”
他的声音淡淡的,有一种缥缈如烟的错觉。当他声音响起的时候,那抹薄烟就在空中开始升腾,开始凝聚,开始翻滚,越演越烈,最后化成能生生吞没人的巨兽。
叶暮觉得,自己的位置正好是巨兽的嘴边——一个张嘴就能够到的地方。
好恐怖的人!
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对强者的恐惧。
看见他此刻的模样,上阙生出一种他是特意找上门来恶意欺负人家娇滴滴怯生生可怜巴巴小女儿的街头恶霸。
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你到底想怎样?”叶暮受不了那种红果果的视线,率先败下阵来。
上阙嗤笑,盯着茶盏上的花纹摇头道:“欺负你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果然很有趣。难怪孟盏都舍不得走。”
这句话最是和煦。叶暮却一瞬间冷汗涔涔。如果说之前他还是在一只巨兽嘴边担惊受怕,那么这一句无疑等同于巨兽进食前扫视食物的最后一眼。
和煦之下,藏着他永远想象不到的危机。
上阙慢条斯理地喝完茶,将小巧可爱的茶盏稳妥的放在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