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檐,你当你是谁?”
你当你是谁?
是谁?
曲檐心里狠狠一震。
槐序傲首,剑抬到胸口的位置,五指松了松,一分一分握紧,微一运力,一声清吟。
四月出鞘。
“少爷小心!”
刀光剑影织成一片刺目的华光。
槐序右手接剑,挽出剑花,又是一剑挑开所有来袭者。继而反手一招,异常刁钻的破开剑网,化作一道闪电,眨眼之间就找到了隐在暗处的女子。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地划开那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喉咙,过程中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就像她所杀之人毫无抵抗力一般。
那女子不敢相信似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几乎要突出来了一般。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落地。她仿佛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双手捂着脖子,张开的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破碎的字符。
大团大团的血从指缝间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滴落在脚下,渗进泥土之中。血腥味逐渐弥漫开。
她这才觉得恐怖。
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她终于跌落在地。眼前挥剑的女子眼神无情到冷,仿若最凌厉的剑插在她心上,然后从心里一寸一寸蔓延冰封,冷得她竟然不觉得痛。
她觉得有些神奇。
槐序看着地上气息已经若有若无的女子,哂笑一声,眼底充满嘲讽。
“梁雨郦,被我抢了心上人的滋味怎样?是不是很痛很难受?”
身后那些暗杀者已经被侍书和曲檐解决掉了,槐序没有去看已经走近了的曲檐的脸色。她将目光移向手中的剑,四月剑细而薄,渗出淡淡的青色,没有半点血迹。
她的剑太快了。
梁雨郦目眦尽裂。她眼睛瞪得极大极大,眼角缓缓淌下血泪,看起来整张脸都扭曲着,极为恐怖。
“你快死了罢?”槐序僵硬的脸上逐渐展开一抹淡淡的笑意。居高临下看着梁雨郦,宛如看着蝼蚁,眼底却没有半分波动,“真可怜。是梁雪蔚说我不会杀你的对吧?蠢货。没有人告诉你,我恨不得杀光你们梁家么?”
她说着可怜的时候,梁雨郦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依稀听见她的声音。听槐序提到梁雪蔚,她陡然之间想起梁雪蔚有意无意对她说过的话:
“二姐姐,大姐姐是不是认得槐序姐姐?听李师兄说,槐序姐姐本来能够在练武场上杀掉大姐姐的,可她却没有,大姐姐也伤得不是很重,这是不是说明槐序姐姐手下留情了呢?”
“二姐姐,刚刚我看见大姐姐在和槐序姐姐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姐姐看起来有点高兴。”
“二姐姐,你频频挑衅,槐序姐姐都没生气。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们了呢?”
……
如果没有这些话,她还会这样义无反顾的来杀槐序么?
梁雨郦说不出来。
她渐渐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曲檐看了一会儿,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说她残忍。在见死不救这种事上,他可真是和孟盏有的一拼。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原因?”
被杀的原因,被槐序恨上的原因,还有,非死不可的原因。
“没有必要。”反正都要死,如此死得不明不白,不更让人觉得可悲可怜又可恨么?
“你……和梁家……”
“旧仇。”
曲檐看她毫无叙述来龙去脉的一丝不禁有些懊恼。这样的槐序,仿佛回到了他们认识之初,唯一不同的是他动心了。
仿佛察觉到曲檐的纠结,槐序偏过头来:“你喜欢我什么?”
“我……”纵然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这一刻,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口。
槐序逼近一步,眼神犀利:“我是个杀人无数的无情女魔头,我也接了杀你的单子。如今我技不如人杀不了你,不代表我就不会杀你。我利用你对付梁雨郦,利用你接近梁家,我的目的是报仇,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曲檐语塞。他没办法反驳,这些都是事实。那么,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
“而你,你是凌国世家公子,并且还是皇族中人,是成大事者。你这番回去,要么是争夺失败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就是龙翔九天凌驾于万人之上。”说到这里,槐序仿佛真的想到了那般可笑的场景,于是她笑了下,“你看,我们如何都不是一路的。那么,你的那点点悸动,有什么必然存在的理由?还不如不要。”
“你!”曲檐被她气乐了,“喜欢哪里需要理由?你不要岔开话题!”
“哦?不需要么?”槐序扬了扬眉,仿佛很意外,“那我凭什么信你?男人多薄幸。”
“……”曲檐算是看明白了。他默了一会儿,笑起来,“槐序,你敢不敢说你不喜欢我?”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曲檐只剩了苦笑。“槐序,你好绝情。”
槐序沉默。
曲檐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一句不喜欢扇走,当作没听过。
“你还不走?你若是赶不及回去,到时候死的就不止你了。”
到时候,就是凌国百姓的痛楚了。这是曲檐不能推卸的责任,注定了他连说我陪你浪迹天涯的资格都没有。
曲檐洋洋抱拳,似笑非笑低声道了句:“这就不劳烦姑娘担心了。告辞,后会有期……不,后会无期。”
槐序微点头。
曲檐转身大步大步走远,翻身上马,策马而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槐序,你说的对,我们不是同一路人。在未知的未来里,这种心动将会变得微不足道。
你不愿意跟我走,我不勉强你。就当这是一场偶然旅行,你我结伴而去。然后归来之后,好聚好散,各自的路各自走。
曲檐扬手,那把绘着桃花的折扇便飞向了身后,落进了尘埃之中,面目全非。一如那串化作齑粉的槐花剑穗,带着主人不为人知的故事,逐渐被人遗忘。
曲檐不知道槐序的过去,槐序不了解曲檐的身不由己。
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不,它甚至还算不上爱情。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完美,不是每一次心动都会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
、槐安调(15)
“这结局未免太过悲情。”萧吝负手而立,很不赞成,“一拍两散也不是这样的罢?”
孟盏望着槐序伫立在柳树下的背影,从曲檐扬尘而去到日薄西山,动也没动一下。
六十四骨的伞下,翠色的叶子迎风而动,无声纠缠在一起。
孟盏走到她身后不远处,站定,没有说话。
槐序有所察觉地动了动。
“孟姑娘。”她静静道,“你来接我么?”
“不,我不是来接你的。事实上,接引你的工作并非我所有。”
“哦。”
只有一个哦,没有情绪,没有波澜。
“你报完仇了么?”
“……”槐序动了动,转过身来,眼睛有些红,也不知道是哭过还是被晒的。“孟姑娘,你说,仇,到底是什么东西?”
仇,到底是什么东西?孟盏觉得自己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有时候,我不禁在想,云端的死,其实都是我的错,是我学不好功夫,接不住他。母亲之所以会死,还是因为我不够强。都是我的错,可我却恨着梁家所有人,喊着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抬起头,看着晚霞,神色戚戚。
“最该死的人是我,可我却一次一次挣扎着要活着,不肯去陪他们。我最近经常梦到小时候,我梦到云端和母亲一次一次死在我面前,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说幽冥司好冷好寂寞,要我去陪陪他们,我却拼命摇头,没命地往回跑。”
她蹙起眉头,似是觉得痛,一手撑着树,一手捂着胸口,缓缓蹲下去。
“我快死了罢?自从修习了禁术,身体时时刻刻都在疼,火烧一般地疼。师父说,等到将灵魂燃尽了,我这辈子就走到了尽头。以前为了习武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忍。可现在我觉得好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孟姑娘,你见过的人,都像我这般,穷尽一生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孟盏想了想,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槐序笑了声:“哪里不一样?都是一样的罢。”她蓦然起身,拔剑挥剑,水面乍然爆开水浪,溅起足足三丈高。
槐序收剑往回走。
“你是要让我杀了梁雪蔚么?可以。就当作我最后的谢礼。”
孟盏静默地看着,再没有多说。
察觉到有人到来,她抿了下嘴,问:“仇,是什么?”
上阙面容有些讶异,好像料不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你也不知道么?”孟盏有点失望,“上阙,当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即将化为虚无?”
“没有人的生命会毫无意义。”他淡淡道,“千盏,当你任性妄为无法无天,每个人都在否定你的时候,凛不也一样将你视为生命?认为自己一生没有意义的人,是被遮住了眼睛,看不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重要。”
说到凛这个名字,上阙眼中划过一抹异样,声音也微微停顿了一下。
孟盏听得心中一痛。凛?如果没有自己,他就不会死了……
“视为生命?呵——你知道我曾经有多么希望这样么?可到了那一刻,我真是恨死了自己的无知。上阙,已经一万多年了,我报不了仇,也救不了他。一万年了,我仍旧是最无用最多余的……”
太过久远的事情,一但回想起来,却仍旧有足够的力量将她的防线摧毁,足以看出那件事情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我任性,我胡闹,他都纵着我,我要什么他都给我,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爱我?我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了,上阙,如果不是今天,我都以为自己不会记得。”
上阙走上去与她并肩而立,目光落在遥远的天边,那里正是晚霞最后一抹旖旎。他的眼睛印着那一色旖旎,显现出比晚霞更灿烂的颜色。
“千盏,你还记不记得最后那一天?”
孟盏闭上眼想了一下,点头轻轻道:“一点点。我问他为什么要娶那个女人,他说他早晚要娶,不是那个女人,也会是其他女人。我求他不要去,他却丢下我走了,只留了一个背影与我,走得那般决绝。”
她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一双眸子绯红如血,充斥着煞气,渗出来宛如实质萦绕着她,额头上诡异的纹饰蔓延,渐渐爬满额头。
“可是上阙,既然不肯爱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丢下他的新娘子来找我?我坐在高高的菩提树之上,穿了一身艳丽堪比嫁衣的裙子,看他慌乱的自树下匆匆走过。三次,他从树下走过三次,我没有吭一声。”
上阙伸手绕过她肩膀,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些,让她半靠近自己怀里,然后轻轻盖在她闭着的双眸上,遮住了她眼底的嗜血与荒凉。
有人说过,当一个人敢直面自己的过去,他/她就正式告别了过去。
他没有说话,但从嘴边那抹微笑可以看出心情不错。
孟盏没有拒绝,她的身体颤得厉害,没有执伞的手抓住覆住自己双眼的手腕,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十指指甲爆长,修长而墨黑。
“他们就是算准了他不会对我动手对不对?当我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他送给我的幻影索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幻影灭魂……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眼前消失,我什么也做不了……是我亲手杀了他!”
孟盏猛然拿开上阙的手,转过目光死死盯着上阙。
“是我杀了他!他们说我爱而不得,疯得厉害。哈哈,哈——真好笑……”
“别胡思乱想。”上阙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她手里的伞,将她揽在怀里,手放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抚过。
享受着她难得的示弱之间,又眉宇纠结,眼神望天,透出三分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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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多年之后,曲檐早已登上皇位统一锦、凌、肃、严四国,他瞄上了富庶的瞿梁城。瞿梁城主尹安初审时度势,立即上书投诚,并将瞿梁第一美女尹绿亭贡了上来。
那是四月十分。曲檐第一次见到尹绿亭,她打扮得很是清丽。一身绿裙,头上配了一串槐花。并不华贵,却显得整个人一下子就清新脱俗了。
曲檐第一眼看见槐花的时候愣了半拍。
尹绿亭见他盯着自己头上的槐花,不禁莞尔一下,看起来很是天真的模样:“陛下也很喜欢槐花么?行宫的槐花开得很美,绿亭忍不住就摘了一串。”
“哦,是么。”曲檐笑笑,不再多说,破例封了她为昭容。
尹绿亭谢恩的时候低头那一瞬间,娇羞的模样令多少人咽了口口水。然而没有人看见,她低头的时候,刘海滑下遮住眼睛的一刹那,眼里笑得多么疯狂。
尹安初,尹安初……
她在心里越是喊得咬牙切齿撕心裂肺,面上就越是笑靥如花。
晚上槐安殿侍寝之后,曲檐问了她一句:“你有没有听说过槐序?”
尹绿亭温顺的伏在他胸口,愣了一下,道:“陛下是说,梁家大小姐梁风遥?”
“梁风遥?”
“嗯。陛下有所不知,八年前梁家四小姐梁雪蔚入了魔,做了好些……好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搅得瞿梁人心惶惶。后来被梁家家主梁晴姒和当时还叫做槐序的大小姐梁风遥联手击杀,之后大小姐认祖归宗,不久后就病逝了。”
尹绿亭低着头,眼底一片阴厉。如果不是梁雪蔚蛊惑了哥哥,哥哥如何会变成现在这般要死不活,偏偏还贪生怕死的模样,如何会对她不管不顾!
曲檐心里一紧。病逝了……么?
不知怎么的,他却觉得心里一片轻松,仿若背负了多年的包袱一下子被卸掉了一样。
他吩咐人将尹绿亭送回去,自己站在窗前吹着风。他想起方才问尹绿亭梁大小姐怎么是梁风遥的时候,尹绿亭说:
“不怕陛下笑话,那梁雪蔚曾经与臣妾哥哥有婚约,不然臣妾也不可能知晓这些事情。梁大小姐的母亲是梁府的绣娘,先于梁夫人怀上了孩子,却到底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偏偏大小姐体质弱,在习武一道上也几乎就是废物了。因而空有风字为长,却上不得族谱,只能随其母姓风,唤作风遥。因生于四月,因而乳名叫做槐序。”
风遥,槐序。
曲檐仰望星空,零零碎碎的星子,不够明亮,也不够清晰。
曲檐取过墙上挂着的萧,轻轻吹响。
箫声呜咽,幽幽仿若有谁泣不成声。
殿外值夜的老太监愣了一下,继而低头抹泪:“陛下又在思念故去的懿慈皇太后了。这一曲《安乐调》,听得老奴都哭了。娘娘啊,您在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成这样,难为了还真有人看。谢谢~还有最后一个故事,这篇文就该结局了,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