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双月引(6)
千月行站在幻出的宫殿外的栏杆边,仰头望月。今夜月色未满,洒下来凉凉的,不见半分雅致。
他却毫不在意。他只关注天上有无月亮。
“阴月!你赔我个徒弟!你他娘的怎么没告诉我他们那么能打?若非老子跑得快,还不得死在那娘们儿手里。”想想就后怕,那漂亮娘们儿可真狠。
“徒弟?”千月行眼神未动,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天君的女儿你也敢收为徒,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该庆幸她不是死在你手里。”
而他,却是遗憾,遗憾那女人没有死在他手里。
“天君的女儿?”烛罗咋舌,“那岂不是天族的公主?我的娘哎,幽冥司那群人够狠!老子喜欢!”
烛罗真是佩服得竖起大拇指。都说幽冥司与天族不和,如今看来,岂止不和,简直就是有深仇大恨啊。
“话说,你小子到底偷了人家什么东西?我估摸着过不得多久他们就得追过来。连天族都不放在眼里,你可得小心了。”
说实话,抛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烛罗还是挺喜欢千月行的。有实力,够狠够果断,长得又不错。
魔族向来直来直去,他是打心底了不愿意看到他出事。
千月行沉默了半晌之后,轻轻道:“多谢。”
烛罗仰天大笑,摆摆手:“谢我作甚么,我不过受你所逼。就算你此次不死,我和你也不是朋友。”
千月行转过来看他,眉目之间染上浅浅的笑:“我们永远不会是朋友。”
烛罗点头:“对对对!所以谢就不用了。”
“呵……”忽而一声轻笑。
“谁?!”烛罗身形一散,下一刻在千月行身旁凝聚,“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跟老子打一场!”
“哼~手下败将而已,不必凑上来证明你的失败。”前方洒满月光的石子小路上缓缓现出一个女子窈窕婀娜的身影。
红裙似火,长发如瀑,在月光下亭亭玉立。
如果不是脚下没有影子,烛罗定会以为这是魔族哪位大胆的魔女前来向千月行示爱的。
“幽冥司那狠心娘们儿!”烛罗首先叫出声。他现在对这女人可谓是打心底里渗得慌。
千月行扬眉,拱手虚礼以待:“幽冥司,空幻使者大驾光临,月行不胜惶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烛罗向他投以鄙夷的目光。
“装模作样!”这是烛罗最看不惯他的地方了,他终究不是魔族,不似魔族人直接。
“别。”孟盏自嘲,“托阴月魔君的福,我现在已经被赶出幽冥司了。这空幻使者的名头我可受不起。”
她一边说着,一步一步走过来,一张脸蔓延着墨色的纹路,好不诡异。借着月光打量千月行,最后停在他前面一丈处,似笑非笑。
“魔君可真是什么都敢做。不问自取的活都摸到我头上来了,真是欺我孟盏女儿之身不成!”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目光已凌厉十分,浮在半空之中,手中葡萄催化为藤,一瞬间化作千万藤蔓高高翘起头,在她周围喧嚣。
“千月行!把离魂镜还给我!”
千月行却在她脸露在月光之下的时候,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僵硬。直到孟盏露了厉鬼的本来面目,他才有些缓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孟盏,眼里似喜非喜。
孟盏不耐烦地出手凌厉的攻击,烛罗大吃一惊,慌忙出手为他挡下这一招,回头吼道:“愣什么愣啊!要死了你还在看什么!!”
千月行却依然木愣愣的望着孟盏,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千……盏……”
孟盏乍闻这两个字,微微愣神。知道她名字是千盏的人几近于无。格开烛罗的攻击,她浮在半空中有些惊疑。
“你说什么?”
千月行悲喜交加,双手抓着栏杆,却被他一把捏碎了。他眼神复杂,雾蒙蒙的看得不甚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孟盏眼神瑟缩了一下,下一秒周围藤蔓更加猖狂。张牙舞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攻击了。“哼!知道我叫千盏,你还敢取千姓,当真是活得不耐……”
“阿盏,你不记得哥哥了吗?”
孟盏浑身一震,话也不觉之间断了。
千月行默默凝视着千盏,微微一笑,目光温存又专注,还有淡淡的哀伤,“哥哥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却是一直都在幽冥司……么?”
孟盏没有应他,换了个手势,目光沉沉泛不起涟漪,很长一会儿她咬牙轻蔑一笑。
“你是谁的人?天君?……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了。”顿了顿,她的眼里似有火光闪烁,灼灼成嗜血的诡异。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字一字说的掷地有声,“犯我者,死!”
烛罗脸色遽变,连忙去看千月行。
“你疯了!”
他不明白这个时候,千月行为何还要触怒这个已经十分震怒的女人。
千月行对孟盏的不信没有多说,只是那样温柔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轻轻道:“离魂镜离魂,却也可以凝魄。这么多年,献祭了那么多魂魄却仍旧无法凝成。阿盏,你难道从不曾想过,哥哥或许早已落入轮回转世为人了吗?”
“不可能!”孟盏始终不信,“若是转世,没有人不从我奈何桥上过的!”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没那么坚定。她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欲坠,咬着下唇眼神急速变幻。一时之间,衣裙猎猎,她的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哥哥,哥哥……如果他真是……
不!绝不可能!离魂镜无法凝魄只是因为献祭的魂魄不够,而哥哥的残魂太弱!
对!就是这样!否则上阙不会不告诉她的!
孟盏稳稳心神,勉强压抑住情绪。她不能失控,上阙不在,这世间没有人再肯帮她了,若是失控乱了本心,她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千月行眼里隐隐有不忍。他强忍着不去听心底叫嚣的那个声音,对她笑了笑,解释道:
“当年之后,我魂魄重创,沉睡了近万年才有所觉醒。两百余年前因缘际会落入凡胎,那时候并不记得我是谁,只是隐约记得我姓千。直到这些年才逐渐记起。阿盏,若早知你在幽冥司,我早就去找你了。对不起阿盏,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声音温柔又自责,徐徐道来,明明一如哥哥当年一般温柔,却为何心底的不安在逐渐扩大。
该信他吗?可是上阙不是说……
上阙?
孟盏微有怔愣。
——“千盏,你这次最好看清楚了再选。”
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孟盏面色犹疑,心里却已然在叫嚣。
千月行见她心有动摇,不疾不徐地再加了一把火。
“阿盏最后一次生辰,哥哥曾在弱水河畔的须弥花下许你三个愿望。你说……”
——“一愿哥哥长安无忧,二愿阿盏情得以托,三愿……三愿哥哥与阿盏永不分离。”
万余年前,那个明媚任性的女孩子,双手合十,对着一成不变的弱水,用一种明明很天真,却又带着一丁点的绝望的语气,如是许下了三个愿望。
这些都是万余年前的旧事了,千月行年岁不过几百,如果他不是哥哥,那他是如何得知那只有她与哥哥两个人才知道的愿望的?
他是哥哥!
毫不犹豫的将上阙的警告丢到一边,激动地奔向千月行。
“哥哥!”
千月行在那一声哥哥之中蓦然失神,眼眶微热,心头一痛。
他看着那无法触及的与当年相差无几的脸庞,缓缓伸手摸着剧痛的胸口。原来这里,还会痛么?
他想肆意的大笑,然而不能。
闭了闭眼,将心里的愧疚强行压下去,温柔的凝视她。
“阿盏,既是不回幽冥司了,回来助哥哥一臂之力,夺回你嫂嫂可好?”
孟盏尤带着笑意的眸子一瞬间凝结成冰。
短短的时间里,她仿佛一下子从酷暑走到了寒冬。从里到外,身体还如火一般热烈,心里却只剩下彻骨的森森寒意。
“好。”许久之后,她再度扬起笑很欢快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双月引(7)
幽冥司幽冥殿。
“帝上。”凤疑难得的一本正经,“空幻见到千月行了。”
上阙面前撑开着一把淡青色光面骨伞,他提笔一边思索一边在伞面上画着什么,闻言没有说话,只低低地应了声。
凤疑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汇报:“空幻留在了千月行身边,似是……似是要助他威逼荼蘼殿。”
上阙这次连应都懒得应。
凤疑捉摸不透他的态度,只思忖了片刻,忍不住还是问了那个梗在他心里许久的问题:
“千月行真的是……是那个人?”
上阙听见他的问题,手底顿了一下,略抬起头来,眼底微动,翕了一下嘴唇,裂开一个很有深意的弧度,似是在笑。
“千月行,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凤疑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小心地点头。
上阙扑哧一声,笑得很恶劣。
“愚蠢。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摇摇头,垂眸继续画伞面。
淡青色为底,他寥寥几笔勾画了几枝菩提,枝桠间垂下一角红裙。伞面素净,那一角红色就显得那样耀眼。
上阙看上去却是很满意的样子。搁笔,弹了一下伞沿。
“凤疑啊。”
“在。”
上阙摸着下巴,眼梢微动,露出一抹浅笑,笑意中夹杂了一丝坏坏的味道。
“我们去送伞罢!”
凤疑险些摔倒。他惊疑不定地望着上阙,迟疑道:“帝上,这个不太好……罢?伞谐音散,一拍两散,不吉利……”
上阙:“我知道啊。”
凤疑:“那帝上……”
上阙眼底精光一闪,就差没应景的配上魔鬼式笑声了:“我就是要让他们一拍两散!”
千月行,连她你都利用,当真是越发出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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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孟盏的身影坚定不移地站在千月行身旁,手中执一把加了术法的红伞,对上整个荼蘼殿时,佩白色荼蘼的女子神色剧变。
“孟姑娘你!”
孟盏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笑:“抱歉啊离姑娘。我觉得东月弯是该给我们千家一个交代才是。”
“你们……千家?”离姽婳此时脸色很精彩。
“这个不重要。叫东月弯出来,哥哥有话要亲口对她说。”
“月弯师妹早已闭关不出百余年了。”说话的正是剑阁玄让长老溯痕。他示意离姽婳退下去,然后向千月行点点头,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润君子。
“千月行,月弯师妹从来没有欠你什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呢。”
孟盏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千月行往前一步,侧目看了孟盏一眼,嗔怪道:“阿盏不得无礼。”说罢,礼数做周全了才笑道,“既然如此,便烦请玄让长老座下大弟子舒秦北舒道长出来一见。”
“秦北已因当年之事,被我罚至凡隐塔思过三百年。”荼蘼殿殿主瞥了一眼千月行,尽管掩饰的极好,却仍掩饰不住那眼中一刹那间流露出来的厌恶与憎恨。
也对,按他们的说法,是他毁了他们惊才绝艳的两个天才,当初没能杀掉他恐怕足以让他们后悔一生了。
千月行被他们眼底的愤恨取悦到了。轻轻一笑,说不出的意味。
“一个闭关一个禁闭……恐怕都在凡隐塔罢?殿主可真是放心大胆,就不怕当年之事再次上演?”
荼蘼殿主并几位长老脸色微变。
连向来好脾气的溯痕也变了色,忍不住出口斥道:“千月行!月弯好歹曾经是你师父,你怎能这么龌龊……”
千月行笑意不变:“在你们眼里,我不就是龌龊的人么?”
荼蘼殿上下语塞。
“哼~堂堂修仙大派,竟如此肤浅,当真是可悲。”孟盏嗤笑。
“你懂什么!千月行当年身为徒弟,竟无视伦理道德,丧心病狂引诱其师,毁了月弯师妹几百年道行,他……”
“住口!”荼蘼殿主狠狠打断说话的长老,目光狠厉,“千月行,你若是一心报仇,那就别啰嗦。我荼蘼殿虽不怎样,但还不至于不敢应战。但你扪心自问,当年之事不是你的错?!”
荼蘼殿主是东月弯的大师兄,待她一如亲妹妹。千月行以前都是跟在东月弯身后,见到这位殿主都是异常和蔼的。
今天这般的严厉他是第二次见。这才是一殿之主该有的模样。
千月行犹记得那一年,他被判剔骨之刑,行刑的是玄黎长老,而殿主就坐在高高的地方,面容严肃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
每个人命中都有一根携带仙格之骨,以示上苍平等。此乃命里所带,不易剔除。而剔骨之刑,整整九九八十一剑,正是要剔去这根仙骨,令其生生世世都不得修得仙道。
这般逆天改命的惩戒,几乎是修仙界最重的惩罚了,非为祸苍生不可饶恕之罪,不会轻易执行。
而当年……
“我的错?”千月行笑意扩大,“我不过是想与自己所爱之人朝暮厮守,何错之有?只因所爱之人是我师父?殿主何不问问东月弯,她是被我强迫还是自愿……”
“住口!”荼蘼殿主勃然大怒,“千月行,你当真要把月弯所有的名声都败坏了才甘心吗!你所谓的情情爱爱就是时隔这么多年,回来恩将仇报?!早知有今天,当初就不该让月弯收你为徒!”
“那可真是遗憾。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千月行仿佛丝毫不介意一般,说的那么随意,“反正她早已不是我师父,这些事情也轮不到我来考虑。”
听了他的话,荼蘼殿主眯了眼,有些拿不准他的真正意图。若说是两百年前的千月行,只需要搬出东月弯就足以压得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而如今……
“哦?这才是真相?”孟盏挑眉,轻描淡写问道,“当年定给我哥哥的罪不是偷习禁术,屠杀同门,毫无人性,欺师灭祖么?怎么才百多年就改口了?”
她眸子闪烁着光芒,似是在嘲笑:“真好笑。”
只是越笑越苦涩。伦理道德,这道坎谁都跨不过去。就像……当年她爱上了那个永远不可能的人。
她微转头,目光迷离地望着千月行。如今,这爱而不得的苦,哥哥也要承受了么?
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半垂下眸,一丝浅笑凝在唇边。
半晌之后,她抬起头来,笑意烂漫一如往昔。
“哥哥,你去寻嫂嫂。这里,妹妹替你挡着。你护了妹妹这么多年,是该妹妹回护你了。”
她掌心葡萄催化成藤蔓,傲首凌空,不可一世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那个千盏。
千月行心里一紧,他伸手想像以前那样摸她的头,手伸出一半才猛然想起如今摸不到了。
她如今已是魂体,若是……恐怕就是灰飞烟灭了罢?
许久之后,他还是缓缓收回手,微笑,点头:“等我回来。”
孟盏大笑:“好。”
双手宛若莲花绽开,紧随着的藤蔓漫天飞舞。
千月行最后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模样深深印入脑海。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