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犹豫了,手停留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若荪低声劝道:“小天,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若是伤了你,爹娘都会心疼的。”
“它不会伤我,它很听话的。”小天荪擦了擦眼泪,仰头望着玉衡,“爹爹,小天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孩子哭沙了的声音传到玉衡耳里,几乎是揪心的痛。他不忍心再看那双眼睛,蹲下去将笼子还给他,同时悄悄施了一道法术,将笼子封住了,“小天,爹爹把它还给你,可是,你要保证不让它从笼子里跑出来,好吗?”
小天荪认真地点头,抱着小竹笼躺在若荪怀里,“谢谢爹,我保证不会让它跑出来。”
玉衡笑了笑,目光里却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待小天荪又睡着了,若荪蹑手蹑脚地下床,到窗边挽住了玉衡的胳膊,贴着他的耳朵问:“夫君,你在担忧什么?”
玉衡轻叹:“小天他与普通的神仙不一样。”
“嗯,是我不好,怀着他的时候还去打斗,导致难产了。”若荪说着,将头枕在了玉衡肩上,微微闭上眼,“这些年,我们总担心他这样虚弱会受到伤害,不过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在天界还没有谁敢欺负他,夫君不必过于忧虑。”
玉衡神色复杂,只静静地听着她说,却不敢看她一眼。有些事,就让他自己承受罢。他转身拥住若荪,即便心中再多烦闷,也要装作云淡风轻,不能让她也跟着一起不快乐。
第八章 龙啸泣血1
清晨,露珠覆在窗台上,折射着朝霞的彩光。玉衡一早就踏着云下凡去巡视他管辖的地界,若荪送他送到很远的天边,然后独自回到纤云宫。
小天荪拎着笼子四处跑,一会玩纸鸢、一会玩弹珠,不亦乐乎。若荪在房里清点云锦,准备叫织女们来搬走,转身时瞥见外面的走廊里小天荪正举着一片色彩绚丽的轻纱,嘴里呼呼地吹着气,轻纱随风飘拂,像云彩一样好看。
若荪走出去,一边笑着一边轻轻责怪他:“小天,你怎么把娘织的云锦拿出去玩呢?”
小天荪扭过头瞪大眼说:“这不是娘亲织的云锦。”
那轻纱一层一层地拂过来,抽在若荪胸前,她用手捞了一把,拽住一看,方瞧出来是一件霓裳。她的笑容浑然僵住了,盯着小天荪问:“这归心阁里的东西你怎么拿过来的?娘不是说不问自取是为偷也,小天怎么可以偷东西?”
“不是偷的!”小天荪委屈地大叫,“玉郎爷爷说这是娘亲的东西,我替娘亲拿回来了。”
若荪垂下眸子,手里拽着一片霓裳,“玉郎爷爷带你归心阁了?”
“嗯。”小天荪忽然有点害怕若荪这样的神情,扔下霓裳往后退了两步,“娘亲,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若荪将霓裳挽起来收在臂弯里,抚着他的头和蔼笑道:“是娘错怪你了。小天,娘明日就忙完了,我们去昆仑找小桃子玩。”
“好呀,我把我的小墨带去给她看。”小天荪得意地举起笼子,像是在炫耀宝贝似的。他心里早有了主意:天界的东西都很矜贵,这小墨说不准是神兽呢,将来养大了他可就神气了。
对于下凡,玉衡颇多顾虑,也不知梵心和恬墨如今在何处、究竟打什么主意。但是看见小天荪眼里迫切的希望,他没有任何办法拒绝,只好点了头。小天荪欢天喜地地跑出去看晚霞,拎着跟他形影不离的竹笼子。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不再孤单,若荪抿唇笑了会,低声说:“就知道你会依他,孩子都被你惯坏了。”
“不是你先说要去昆仑么?我总不能让你在孩子面前说话不算数。”玉衡侧目而笑,金砂在落日映衬下一闪一闪。
若荪用食指按在他那点金砂上,“你说过这颗金砂是连接心脉的,为何现在晦暗了,是你心中有郁结么?”
玉衡捉下她的手来按在胸口,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说:“你只需知道我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你,就足够了。”
若荪狡黠一笑,“那小天呢?”
玉衡想了想,指着自己的手心,“他在这里。”
若荪将自己的手也放在他手心里,久久不愿松开。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他们在一起,所有的一切是如此安宁、静谧,美好而温暖。
外面的走廊,传来一声轻呼,接着便再无任何动静。
若荪探头唤了声:“小天?”
没有回应,却见那只装着四脚蛇的竹笼子骨碌碌地慢慢滚进来,四脚蛇在里面疯了一样地乱扭乱动,被斜阳照着,黑影在地上如群魔乱舞一般。
若荪和玉衡当即冲了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遥遥的云海里,有一个正在消失的黑点。
“小天!”若荪嘶吼一声,挥舞着长袖心急如焚追上去。玉衡朝空中弹了一枚烟花传递讯号给天庭,随后紧紧跟上若荪。
穿云破雾一路向东,底下是一望无垠的碧蓝海水,前面仍然是无穷无尽的云海波涛。若荪跟丢了那黑影,着急地用掌心的金砂追踪小天的方向。玉衡渐渐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往下俯冲而去,笃定道:“他在前面的孤岛上。”
这孤岛很小,寸草不生,黑黑的一大块像是突兀地从海底冒出来的。
岛上的高山顶,小天荪正被梵心拉拽着往崖边走。梵心似乎早已经料到,头也不回对身后的若荪和玉衡说:“你们敢对我怎样?我可不会因为他是孩子就跟他客气。”
“你竟敢到天界来闹事,天兵天将马上就到,你逃不掉。”
“我逃不掉,那他更逃不掉。”梵心一手将小天荪拎起来,放声大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吓得小天荪脸色煞白,不敢吱声。
若荪眼看着孩子吊在半空中,下边就是万丈悬崖,急得想要动手,方想起出来得太过匆忙,连神荼灯都没带。她束手无策,带着哭腔问道:“你为何要抓走我的孩子?”
“我们天魔似乎对这孩子很感兴趣。”梵心阴阳怪气说着,目光里满满都是嫉妒。她瞪着若荪,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有什么魔力?他不过看了你一眼,怎么又被你给蛊惑了?还有这个小畜生,凭什么让他如此上心!”
“凭他是我儿子。”沉稳而慵懒的语调在空中悬浮,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紧接着,小天荪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风卷了起来,稳稳当当坐在了一片云上。一袭黑亮的大氅若隐若现,披散的长发被风撩起,现出一张冷峻的容颜。
三个人伫立在山顶,除了愕然,再没有第二种表情。
梵心不屑一顾地嗤了声,连笑都懒得笑,耸了耸肩,“他是你儿子?你别做梦了。”
若荪早已没了魂,空洞的眸子直愣愣望着恬墨。
玉衡更是如遭重击,几乎站不稳,嘴角强行扯开一丝苦笑,“你没有失忆,你没有喝孟婆汤,你重出魔界,就是想把他们抢回去。”
“不,我看见他的真身才知道他是我儿子,不然,早已大开杀戒。”恬墨一手摸着小天荪的头,另一手放出一道紫光,击向云层中追寻而来的几个天兵。转而朝若荪施法,恶狠狠道:“这个女人,竟然让我儿子叫别人爹,真是罪不可赦。”
玉衡惊觉不妙,当即扑向若荪,却扑了个空,若荪就这样被恬墨轻而易举地抓在了手中。玉衡最怕的事莫过于此,他双膝一软,强撑着没有倒下,想用尽全力跟他拼一番,但是眨眼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小天、若荪,恬墨、梵心,连同那座岛都消失不见了。他孤零零地站在一片云上,东西南北方圆万里,皆是空的。
天地间,都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
“夫人……小天……”他念着念着,渐渐昏睡过去。
“爹爹!爹爹!”小天荪扯开嗓子尖叫,一面用手指甲在揪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用力地抓挠,“你把我爹爹怎么了,你这个大坏蛋!”
恬墨脸色铁青,几乎是咆哮着朝他吼道:“你给我记好了,我才是你爹!”
“你才不是我爹!”小天荪憋足了气,毫不畏惧地朝他吼回去,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连小小拳头都在颤抖。他扭头看着恬墨身边痴痴呆呆的若荪,大声唤:“娘亲!快去救爹爹呀、快去呀!”
恬墨冷笑一声,一手掐住若荪的脖子,“他们都中了幻术,听不见你说话。”
当小天荪意识到他真的叫不醒他们,渐渐感到绝望,转身对恬墨拳打脚踢,一面呜咽着:“你把我爹娘还给我……”
恬墨侧目睥睨还站在山顶的梵心,丢下一句:“还愣着做什么?走。”转瞬间便驾着若荪母子二人钻入了云层。
梵心迟迟未回过神来,待她想明白这一切,一股怒火窜了起来,几乎要燃了她的眸子。她伴在他身边一百年,不顾一切为他堕入魔道,他却撒了个天大的谎骗她。到如今,她手里有什么筹码可以比得过若荪的孩子?梵心渐渐回头看昏倒在地的玉衡,嫣红的唇瓣绽开出一抹诡笑。
待若荪从幻术中清醒过来,已经身在魔界。外头暗无天日,幽幽的冥火漂浮在四周。松木烧出来的火把悬在墙壁上,让人感到一丝暖意。小天荪睡熟了,眼眶和鼻子通红,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魔界比天界还要冷,他这样凡人的体质难以承受。
若荪下了床在四周走动,从窗口探出身子看,才发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这座魔宫是漂浮在空中的,而他们被关在宫殿的一角。若荪走到门边试着拉了几下门环,门缝契合得死死的,无懈可击。她只好作罢,回到床边静静等待。
这里没有日月星光,也估算不出时辰,只看见外面有些热闹,魔怪纷纷出了屋子,远处有一座漂浮的集市,从各处连接过去的石板路上有来来往往的影子。若荪打算跳出窗口出去探一探路,房门却轰地一声开了。她转过身,看着缓缓走进来的恬墨。
他径自朝床帏那边走去,俯身看了会,说:“小家伙真是折腾累了,睡得这么香。”
若荪仍然站在窗边,离他远远的问:“你为何要将我们关在这里?”
“关?谁说我将你们关起来了,我交代了所有人,你和小天可以随意出入。”
“那门怎么拉不开?”
“门?”恬墨指了指,嗤笑道,“要用推的。”
若荪顿时觉得没了颜面,扭过头去。
“你把我们抓来想干什么?”
“原本是想好好折磨你们,可是无意中发现一个秘密,让我改变主意了。我自己的骨肉必定会好好疼爱,至于你,就收入后宫好了。”恬墨说得漫不经心,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若荪平静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天是我和玉衡的孩子。”
“是么?”恬墨望着她一阵谑笑,“龙须草啊,我也想不到一条龙和一根草生出来的是龙须草,怎么不是草龙?”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狠心忘了我,自然是不明白!”恬墨突然发起火来,怒视着她。
若荪仍然一脸平静,“我是天界的殿下,你就不怕惹恼了我父王么?”
“你父王?如今你倒是与他父女情深了。”恬墨斜眼瞪着她,鼻子里哼了几声,“我偏要惹他,如今他的两个女儿都在我手里,他敢出兵?除非他根本不在乎你们。”
这时,床帐内传来一声嘤咛,若荪忙赶过去。小天荪带着哭腔喊了声“爹爹”,醒来第一眼看见若荪,便一头扎进她怀里低泣:“娘亲,爹爹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恬墨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若荪往外拉,“你快点告诉他,我才是他爹,玉衡不是!”
若荪却不予理会,只管拍着孩子轻轻哄着:“小天别怕,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
“你、你……”恬墨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忽然觉得自己天魔气场全无,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口中叨叨着,“真是岂有此理,堂堂魔界至尊,自己的儿子竟然认贼作父……”
“小天不哭,小天是男子汉,有娘在,不要害怕。”
小天荪憋住抽泣声,吸了吸鼻子,伸手把若荪发髻上松落的白莲花别紧了些,“嗯,我不哭了,爹爹是白莲花,会永远保护我们。”
若荪眼眶微热,紧紧搂住孩子。
恬墨在旁边瞧着,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于是甩甩袖子神气地命令道:“你们可以在殿里走动,但是一定不能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出房门,又换上了一副冷得让人退避三尺的神情。
第八章 龙啸泣血2
魔宫里的路弯弯曲曲,错综复杂,而且不时变幻,若没有侍卫跟着,若荪早已迷了方向。她借口要带孩子出来散步,实际为出来探路,但看如此情形凭她之力根本逃不出去。在宫门外遥望四周,都是一座座浮在黑暗中的小岛,像天界的星子一样繁多。若荪指着一处问身后的侍卫:“那边热闹的地方是集市吗?”
“是。”
“我们能去吗?”
“天魔有令,你们不能出宫。”
若荪笑了笑,“我看孩子在这里太无聊了,想给他买点有意思的小玩意。”
侍卫顿了顿,答:“我会如实禀报。”
若荪也不敢轻举妄动,道:“嗯,那多谢了。我们回去罢。”
小天荪哭闹了两天,嗓子都沙哑了,如今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神情凝重得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若荪无时无刻不牵着他,在这步步惊心的地方唯恐有什么闪失。
拐入他们住的院子,长廊里都挂着火把,一直到厅里、寝室里,火光暖暖的,不似外面那般幽绿清冷。若荪好奇地问:“怎么只有这里才点火把?”
侍卫答:“是天魔吩咐的。”
若荪低头看了看孩子,觉得他的手不那么凉了。
快进屋时,小天荪空洞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惊喜,倏然挣脱了若荪的手跑出去,跑到墙根下伸手一抓,竟抓出一条四脚蛇来。
“小墨!”他惊叫道,“娘亲,你看!小墨怎么会在这里?”
若荪发怔地看着那四脚蛇,不知想什么想了许久,末了笑一笑说:“你就认得它是你的小墨而不是另一条四脚蛇吗?”
“我认得它,它也认得我。”说着,他将手指递到四脚蛇嘴边,一条分叉的红舌飞快伸出来舔他的指尖,又飞快地缩回去。小天荪终日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孩子的心事来得快也去得快,顿时就忘了险境,一心只想着玩伴。
若荪默默地坐在一旁看他玩耍,心思越来越沉。
夜里寒霜很重,恬墨负手立在床边仔细端详熟睡的母子,出去后又命人在屋里加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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