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一向疼爱你,若她知道我喜欢你,会高兴吧?”
恬墨忍住笑意,严肃道:“那你得先喜欢上我。”
“好,我一定会努力。”
见若荪这般认真的神情,哪里有半点谈情说爱的天分?恬墨哭笑不得,信手指了户人家,“你看看,寻常夫妻的日子便是这般,柴米油盐、养儿育女、恩恩爱爱或打打闹闹,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若荪似懂非懂点点头,“那神仙夫妻的日子又是怎样?”
恬墨瘪嘴道:“大概就是一起修行、打坐、参禅,无趣极了。”
“难道还不如凡人?”若荪虚心好学。
“或许是神仙的一世太长了,所有的新鲜感都在慢慢岁月中消磨殆尽,渐渐地两相厌烦,言稀语少,不如凡人那样懂得珍惜彼此。”
听他这样说,若荪也觉得婚事是一件乏味而枯燥的事,不如降妖除魔来得畅快。不过,她又疑惑了,继续问:“可是,我们为何非要成婚不可?”
“天地万物皆有阴阳之分,阴阳交合方可繁衍出新的生灵,肉体凡胎或精气神魂……”
若荪毅然打断道:“我晓得!神交所出便无真身,只有神魂。”
恬墨十分意外地打量她,邪邪一笑,“看不出你也懂得阴阳交合之道,不如我们找个日子试上一试?”
“好啊。”若荪面无表情应道,“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
恬墨歪了歪嘴,笑得十分勉强,“今天……似乎仓促了些……”
“那明天?”
“……”
“后天?”
“……”
若荪锲而不舍:“那你说哪一天?”
恬墨扶额闭目道:“等你喜欢上我,我们再来谈谈究竟哪一天。”
“好吧。”若荪眨眨眼,作罢了。
这赣榆城并不大,顺着河流很快找到了那座戏台,只是戏班子已经散了场,大概是回去吃饭了。若荪有些微微的失落,杵在戏台前不动弹。恬墨用扇子拍拍她的肩,唤道:“若荪,我们也去吃饭,回头再来寻他。”
“馍馍……”若荪话刚起个头,赶紧改口,“恬墨,你说觅风为何要下凡来找她?是因为五千年前的救命之恩么?觅风想要报恩?”
“若真是报恩,也早该报完了。”恬墨把玩着手里的素白扇子,嘀咕道,“恐怕是动了情,神兽本无情欲,只有忠心,一旦动情,便要堕入情劫无法超脱。”
若荪迟疑了一下,反问:“觅风要受劫?”
恬墨迎风而立,摇着扇子惋叹:“已经身在劫中了。”
“那可如何是好?”若荪也顿住了脚步。
“我们虽然是上仙,却丝毫没法子助他渡劫,唯有静观其变。”恬墨收起扇子,指着街旁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先去尝尝人间美味,再找觅风不迟。”说罢,撩一下衣摆翩翩而去,俨然一名风流公子。
若荪本就是一身男装,当即也变了把扇子握在手里,有样学样朝那酒楼走进去。
酒楼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恬墨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欣赏窗外的街景。小二拿着帕子掸掸桌面,惊羡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转来转去,殷勤问:“二位公子想吃点什么?”
恬墨朝若荪努努嘴,小二便堆起满脸笑容盯着若荪:“公子,我们酒楼应有尽有,您尽管叫菜名。”
若荪朝周遭瞄了一圈,慢吞吞唤道:“馍馍。”
恬墨一瞪眼,吐了吐瓜子壳正想纠正她,若荪又不慌不忙补了一句:“我想吃馍馍。”
小二一愣,赔着笑说:“这晚上不卖馍馍,明儿早一准有!”
若荪无视小二的笑容可掬,面无表情道:“我现在想吃馍馍。”
恬墨面色尴尬咳了咳,低声交代小二:“不管上哪儿弄两个馍馍来都成。”
小二干笑着应道:“哎,好的,公子还想来点儿什么?”
若荪答:“不要了。”
小二的笑容僵在脸上,都快结霜了。
恬墨抬手擦擦汗,忙吩咐小二上几个菜,然后幽幽地望着若荪,说:“你对馍馍有太深的执念,这样不好。”
若荪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我唤了两千年的馍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恬墨再也没有心情嗑瓜子赏街景了,一手托着腮帮子颓然道:“我的女门神,你果真是太喜欢我了。”
若荪颔首,谦虚道:“一般一般,我会继续努力。”
没多久便上了菜,寻常的菜式,色美味鲜,香飘四溢。恬墨敲敲竹筷,立即开始了一番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忽地觉出一道直愣愣的目光,抬头,正对着若荪那对圆溜溜的眼睛,恬墨咽下口里的菜,又灌了杯茶,问她:“怎的?不合口味?”
“我在等馍馍。”若荪当真很执着。
恬墨在她这般注视下赶紧催小二上馒头。不一会,冒着热气的大馒头上了桌,若荪的视线终于从他身上移开了。恬墨如释重负,抓起筷子给若荪夹了些菜。不过她完全忽略了碗里的菜,一门心思啃馒头,越啃越有味,越嚼越带劲,把两个馒头吃干抹净之后连灌了三杯茶水。恬墨算长见识了,兴叹道:“不愧是女门神,食量如此惊人。”
若荪意犹未尽擦擦嘴,“再要一些罢,我要带给觅风尝尝。”
恬墨苦着脸答:“门神大人,这会儿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馍馍?况且热乎的时候才好吃,带回去都凉透了。”
“那我去学一学怎么做,以后做给觅风和师父吃。”
恬墨难以理解,皱着一双眉反问:“你喜欢吃馒头?”
若荪不晓得什么是喜欢,茫然答:“不错,有嚼头。”
恬墨眼角溢出一抹笑意,从怀里扯出一把龙须草,在她面前使劲晃,“这个好嚼,要不要尝尝?”
“我不吃同类。”若荪严肃道。
恬墨张嘴用一口皓齿咬断了几根龙须草,戏谑一笑:“哼哼,本仙就愿意吃你们草类。”
若荪回道:“我就愿意吃馍馍。”说着,像盯着馍馍一样盯着恬墨,顺便还吞了吞口水。
恬墨的脸顿时乌云密布,这尊女门神的执念太深了、太深了!
吃饱喝足自酒楼出来,夜市正热闹,红艳艳的灯笼沿着河岸蜿蜒至夜色尽头。在熙攘的街市,若荪有些晕头转向,只得紧紧拉住恬墨的手。
街旁的小贩叫卖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恬墨贪新鲜,时不时停下来搜刮好玩的物件,若荪便呆在一边冷眼瞧着。久了,恬墨也觉得无趣,一面牵着若荪往人潮里钻,一面嘀咕:“真不知我欠你什么,整天对我没好脸色……”
若荪隐约听见了,诚恳道歉:“对不住了,我天生如此。”
一名老叟突然挡在他们面前,举着一串哗啦作响的东西问:“公子,要不要买龙骨簪、龙骨镯?”
若荪凑上去仔细琢磨了一番,“真的是龙骨么?”
“童叟无欺!”
恬墨伸手掂了掂,嘴里还在嚼龙须草,含糊道:“假的。”又捉起若荪的手,“你这只是真的。”
若荪一愣,方想起来手上这只莫名其妙的镯子是恬墨给她戴上的。恬墨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慢慢说道:“很多年前,一条濒死的巨龙带着一条小龙来到这里,没几天,巨龙死了,小龙将它的尸首拖下了海。后来有渔民捞鱼的时候捞上一些龙的残骸,便用龙骨雕成各种精美器物进献给皇帝,余下零碎的骨头被人们拾去做成小物件流于市井。隔了这许多年,真的龙骨早已被珍藏,小贩手里大多是假的。”
若荪听得入了神,不过没再关心龙骨镯,反倒追问恬墨:“那小龙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恬墨淡淡笑道,“或许这些龙骨当中也有它的。”
若荪盯着镯子翻来覆去地看,“你如何能分辨真假?”
“我可是神仙呐!”恬墨又摆出了高高的姿态,摇着扇子作超凡脱俗状,一本正经道,“若荪,你不是要喜欢我么?这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可要好好保管。”说罢,偏过头去好一阵偷笑。
若荪不以为然道:“你都下了咒,这镯子在我手上丢不了。”
恬墨诧异不已,反问:“什么?我从当铺里买来的,怎么下了咒?”说着便托起她的手,暗暗一施法,那镯子里透出一道不同寻常的紫光,果真是下了咒。恬墨怔了许久,若有所思道:“这样不是更好么,你想丢都丢不掉了。”
若荪老老实实点头:“既是定情信物,我一定不会丢的。”
恬墨脸上又绽出了素日里风流倜傥的笑容,只是墨黑的眸中隐隐透出了稍许不安。
第四章 凡间寻人 3
戏台上热热闹闹开了一场穆桂英挂帅,台子周围人头攒动。
若荪站在街旁远眺,头顶上的八角走马灯缓缓转出五光十色的图画映在她脸上。
恬墨轻摇着扇子傍在若荪身后,冲那些时不时抛来媚眼的女子颔首微笑。如他这般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下了凡自然是少不得受人瞩目的。恬墨沾沾自喜,正想着如何给素白缎面的扇子提上两个大字以显才华,忽而见一女子忸怩而来,水袖掩玉手,团扇半遮脸,娇羞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方?”
恬墨敛住心里的得意,作谦逊客气状,还未开口回话,那女子又软软唤一声:“公子?”然后往前倾了倾身子,含情脉脉地望着若荪。
没错,是若荪。恬墨灰着脸,斜着眼,用胳膊肘撞一撞若荪,“喂,有人叫你。”
若荪正专心致志望着戏台,漫不经心瞥了眼跟前的女子,不声不响继续看戏。女子双眸一暗,拂了拂袖子灰溜溜走了。
恬墨不舍,目光一直随那女子的身影,幽幽道:“真是的……好样貌,坏脑子,竟然看上女门神。”
戏台下掌声如雷,恬墨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台子。
若荪轻轻扯了扯恬墨的衣袖,“等了这许久她都没上台,我们去后边寻她可好?”
恬墨点点头,与若荪一齐往戏台走。在熙攘的人群中,恬墨忽而听见周围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那男子在向人打听:“这是哪里来的戏班?为何在此唱戏?”
有人答道:“这是京里最红的戏班,林员外特地请来庆端午的,每天一出,连着唱了十几出了。”
“昨日唱长生殿扮杨贵妃的花旦叫甚么名字?”
“那位是红透京城的沉锦姑娘。”
“沉锦?”男子的声音很是惊诧。
“传闻是她自个儿取的名,寓意沉鱼落雁,前途似锦。”
男子道了谢之后便没了动响。恬墨张望了一圈也没瞧见是哪个,但那声音的确是熟悉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若荪拽着恬墨一个劲朝前挤,好不容易挤到了台子侧边的门栏外,被两个小厮拦住了,死活不让进。若荪正想出手用法术,恬墨忽然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笑眯眯道:“我们不远千里专为沉锦姑娘而来,还望二位小哥行个方便。”
两个小厮嘀咕了一会便放行了,若荪随恬墨进去,纳闷问:“你怎么知道她转世之后还叫沉锦?”
“我是神仙呐。”恬墨微微昂首,作出尘脱俗状。
若荪垂着眸子,她也是神仙,怎的就算不出来?
戏台后边搭了几间简陋的屋子,五颜六色的戏服、各式各样的道具摆满了角落。这戏班子里男男女女都长得俊俏,恬墨一面左顾右盼一面啧啧不已,若荪却只顾寻觅风。
“你们什么人?”一名老者忽然挡在他们面前,声如洪钟。
恬墨作揖道:“我们乃商家子弟,为沉锦姑娘而来。”若荪也跟着作揖。
老者言辞之间毫不客气,“沉锦今日不适,在客栈休息,此处乃戏班重地,请二位公子速速离开。”
对方都下逐客令了,他们无奈之下只好出去。刚走到门栏处,若荪对着那两名小厮嘀咕道:“浪费了一锭银子。”
恬墨汗颜,拉着她快步离开,“金银珠宝那都是浮云啊浮云,神仙哪儿能这般小气。”
若荪不言语,忽地觉着身后被什么拉扯了,回头一看,一个小丫头正仰头巴巴地望着她。若荪便停下脚步,顺手将恬墨也拽了回来。小丫头面无表情,偶尔眼角一抽,慢吞吞说:“你们是达官贵人吧?沉锦姐姐病得很重,二位公子赏点银子给姐姐看病好不好?”
恬墨眼前一亮,赶忙问:“她在何处?你带我们去,我们自然会帮她的。”
小丫头眼睛亮亮的,显得很高兴,立马领着他们沿河而上,到了一家简陋的客栈。恬墨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摇头道:“最红的戏班,最红的花旦,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
小丫头嘴角一抽一抽说着:“沉锦姐姐一直想攒钱赎身,可她是摇钱树,老板哪里会肯,于是狠命地克扣她。前日来了一个男人要为姐姐赎身,老板大骂姐姐是狐媚子出去勾搭男人,回来就拿鞭子抽了姐姐一顿。”
若荪接茬问:“那男人呢?”
“老板要价高,他大概回去准备银子了。”小丫头领他们进了屋,案上只有一支蜡烛,屋里昏暗得连床上的人影都看不清。恬墨手指一撮变了几盏灯出来,一一搁在案上,那小丫头吃惊极了,瞪着他问:“你……你是卖灯的么?”
恬墨笑嘻嘻答:“是啊,你想要什么灯我都有。”
若荪慢慢走到床边,注视那张满是病色的容颜。忽然觉得喉口紧紧的,不知为何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她醒了,目光黯淡,声音嘶哑唤了声:“小舞。”
“姐姐,我在这里。”小丫头坐在床沿,声音显得很兴奋,“我带了好心人来给你治病。”
“什么人?”沉锦睁大了些眼睛,愕然望着床边的若荪和恬墨,“小舞,你怎能轻易相信陌生人?”
小舞难过地低着头,“姐姐,你病得很重。”
若荪握紧了拳,暗地念了个咒,正想施法,被恬墨攥住了手。恬墨冲她努努嘴,然后对沉锦说:“我们都是大夫,可以治好你。”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吃了这灵丹妙药,你明日便能痊愈。”
小舞赶紧接过来,递给沉锦看,眼睛亮亮的,“姐姐,你看,他们是好人。”
若荪盯着小丫头,忽然问:“小舞,你高兴吗?”
“嗯!”小丫头使劲点头,脸上却一阵抽搐。
“为什么不笑?”
小舞嗫嗫道:“我……不会笑。”
沉锦将她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小舞曾经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就成了这样。”
恬墨低声在若荪耳边说:“跟你一样,面瘫。”
若荪给他抛了个白眼,又冷冷冰冰道:“也给她一颗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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