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该怎么办?”
湿润低敛的长睫下清澈如许的双目中射出几分坦然的笑意,“毅儿其实知道,如果不是姚贾老头挑唆着王上逼大哥,大哥一点儿也不想剿墨家,所以……只有毅儿在墨家,才能配合大哥,里应外合争取最小的损伤最好的结果,不是吗?所以大哥,就算是为了大秦,求你成全毅儿,放毅儿去寻自己的道吧……”
蒙恬瞪了蒙毅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却是喝令道:“左手!伸出来!”蒙毅知道他的一番话终究还是没有打动大哥,噙泪望着大哥渐渐变冷的表情,只得认命乖乖地将左手掌心递上前。大哥右手粗鲁地拽了他的左手,寒光掠过,只见蒙恬食中指间夹了一枚半寸长的银针,手起手落,毫不犹豫地钉入了蒙毅左手足拇指旁行间穴内紧帖第一掌骨中。蒙毅只觉右膝一软,搁在地上如针扎般疼,一下哭喊出声来,蒙恬也不顾蒙毅凄惨的哭声,甩了他的左手,又硬生生的扯起他的右手,又是一枚银针,钉在相同的地方。
连阿布听见蒙毅撕心裂肺的哭声实在忍不住从暗处闪出身,“阁主,毅少爷还小,身子骨还没长成,哪里受得住臀痛穴、膝痛穴左右四处要穴被封死?这些个责罚我们暗卫都未必熬得住。若是不小心,伤筋动骨,落下病根……”剩下的却被蒙恬一记冷厉的眼神生生瞪进了肚子里。
只听蒙恬冷冷道:“暗卫的规矩都白学了,轮到你来多嘴!明天自己去法堂领十鞭子,长长记性。”阿布不敢再说,懦懦低了头退到一边。蒙恬上前用藤条挑起在地上抽搐着的小弟的小脸,寒声道:“该说也说了,你若还冥顽不灵,那么大哥只有一句话告诫你:‘哪怕打残了你关着你锁着你,一辈子养着你,只要有大哥在,你就休想再迈出家门一步!’”
不等蒙毅回答,蒙恬用藤条推了一下蜷缩成一团根本跪不起来的蒙毅,“还没罚完,给我撑起来!”手上膝痛穴被封住,受罪却是根本受不住力,一碰就疼的双膝,可是在大哥毫不留情的逼迫下,又不得不攒足了意志力,一点一点支撑起来。
他突然想起王贲有一次与他悄悄说,大哥怎么打他都可以忍,可是有一条,如果有一天大哥气得封了他的痛穴来打,就罚的就是军规刑法了,那是对付鬼谷门军人的法子,绝不能忍着不说。因为他还并没有参军,所以算不得鬼谷门的军人,大哥这么做事等于坏了鬼谷门的门规,王贲曾警告他有这事务必告诉他,他一定会让尉缭师伯来为自己做主。
想起玩世不恭的王贲说此话时严肃认真的表情,他顿时有些明白了。可是,不是我活该吗?作为墨家的少主,大秦的敌人,大哥其实早该对我动用刑罚了不是吗?以前大哥将他打得一身皮肉伤好乖乖地躺了床上养伤不惹事,原来尽是疼惜我的轻罚了吗?
蒙毅惨笑地摇了摇头,捉了袍角攥在手心,死命地咬住了,希望稍微分解一些膝上和臀上无尽入骨的疼痛。最后五下终于打完,寒风从门外刮进来,挂在臀上红肿的楞子上,引得蒙毅一阵哆嗦,一向冷静的蒙少帅掷了藤条于案前,狠狠摔了门出去。
门外传来大哥冷漠的命令。“阿布,给他绑了膝带去祭英堂罚跪,记着,明天早上再给他解痛穴。如有抗命不遵,一切按军规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初心孰人知
“阿毅,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吗?”八岁的扶苏瞅了瞅手中的银丝线,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一屁股歪在案上满手油腻啃着鸡腿的小蒙毅。
小家伙嘲讽地睨了眼扶苏,用油腻腻的小手抹了抹鼻头,用嘴生生撕扯下一大块鸡肉,粗鲁的动作让扶苏噗嗤笑出声来,一眼就瞅出了他在模仿冯劫在庆功宴上大快朵颐的粗像。
只听蒙毅刺溜刺溜道:“为什么不可以?天下的爹爹不都是这样的吗?不老是弄出点够大的事情来,他们很容易忘记我们的。扶苏哥你放心,这一招,我在我爹身上用过很多次了,真的很灵很灵的。”说着蹭到扶苏身边,“啪”油腻腻的小手竟放肆地拍了下大秦长公子的屁股,惹得扶苏脸一红,叫唤:“阿毅,你做什么?”
蒙毅叉臂道:“只是提醒扶苏哥,一会儿这里要吃点苦头啦。不过应该不会很痛的,我想王上这么好脾气的爹爹一定舍不得把你怎么样,顶多吓唬你一下罢了,不像我爹和我哥,一个脸比手黑一个手比脸黑……总之黑透了……”黑溜溜的眸子转眼间转了数圈,倏地嘿嘿笑道:“到时候你就一个劲儿地哭,哭到王上心碎,只要他在乎你,他一定心疼死你。”
扶苏唾道:“胡说,我见师父罚你的时候你从不哭,只是一个劲不要脸地认错求饶……”
蒙毅撅了嘴道:“那哭也得捡有用的时候使啊,孙子都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你不能用死了啊。你别看我爹看着凶,而大哥看着斯文,但其实大哥说一不二最不好对付了……哭这一招有时候对我爹有用,而大哥他一瞧我掉眼泪,一般会更气的……”
扶苏低头喃喃道:“可我……我不想气父王的,我只想他在乎我陪陪我……哪怕一会会儿……”
蒙毅打断道:“所以一定要试试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在不在乎你?怎么让他陪陪你?哼他们这些人,满脑子都是什么大秦啦杀人啦,可没意思了……嗯还是大哥教的武功有意思,可以哄我娘笑,让爹爹夸我,还可以让讨厌的人怕我……”说着小家伙得意地比划了两下,蹿下案来,“哎呦扶苏哥别这么婆婆妈妈了,我还等着试试大哥教的爻魂指究竟灵不灵,能烧那些老头子胡子烧个多长呢?”眨眼间,啃干净鸡腿丢在了案上,小蒙毅已然一窜一闪不知道去了哪里……
“扶苏哥,你快点好不好……”
那是谁?是谁在门外喊,好像是我吗?双膝摇摇晃晃,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觉,耳边又响起那冰冷熟悉无比戒尺砸在手掌上的声音,“啪”“啪”“啪”错落有致,惹得他的小脑袋跟着晕起来。“说!今天先生第一次考校论语为什么答不上来?”小东西低着头哼了一声不答话。
蒙恬用戒尺把小东西下巴挑起来,“又想扯谎吗?你现在想会不会太晚了?”却听小东西嘀咕了一声:“不扯谎能重新答吗?”弄得蒙恬哭笑不得,嘲笑道:“重新答你就答得上来了吗?”小东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仰起头得意地看着蒙恬的眼睛:“当然!那种无聊的东西,毅儿看过一遍就背住了。”
蒙恬哼了一声,也不与他计较,随手翻开一卷,每隔五篇抽查四处,每提一字,蒙毅果然背得一字不差。“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背给先生听?”蒙毅低头沉默不答,手上又挨了蒙恬几下戒尺,突然撇嘴哭出声:“毅儿告诉大哥,大哥可以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见蒙恬点了点头,小家伙爬到蒙恬膝头,抱住蒙恬的脖子,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在蒙恬耳畔悄悄道:“今天先生考校,王上也在,毅儿知道,如果他看见我比扶苏哥学得好,一定要生扶苏哥气的。”蒙恬笑了,把小家伙抱回膝上,淡淡道:“你这野小子不是说最讨厌输的吗?”
蒙毅不满意地睨了眼大哥,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大哥说的是两回事,毅儿虽然不喜欢输,可是……毅儿不要扶苏哥难过……扶苏哥他待毅儿好,所以毅儿也要待扶苏哥好……谁待毅儿好,毅儿就待他好。哥哥,你信毅儿说的吗?”
蒙恬欣慰一笑,挂了小东西的鼻子,哈哈笑道:“那当然,只要毅儿信哥哥,哥哥自然就会信毅儿……”
只要毅儿信哥哥,哥哥自然就会信毅儿……
“咚”身子控制不住一歪,脑壳儿撞在冰冷的地板上,身后依稀传来一声“阿毅”,双肩被软绵绵的一双小手扶住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是冯骊微微含笑的小脸。也许想为那天被当了她的面责打找回面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蒙毅拼命地推开冯骊,不愿意她再碰自己。
“我弄疼你了吗?”冯骊挪膝后退两步,见蒙毅又要倒下,忍不住又伸手去扶。“别碰我,我自己来。”忽视大腿上不堪入目的场景,和那微微转动双膝时,绑着膝带的膝上传来刺骨的疼痛,蒙毅咬牙艰难地用双手缓缓地支起身子,跪直,保持平衡。等终于恢复原状时,脖颈上已全是汨汨的汗。
冯骊看出他表情的痛苦,但她并不知他被点了痛穴,只道他跪久了跪得腿麻了,保持平衡辛苦,但看他咬牙摇摇欲坠的样子,一阵心疼,心道这个惫懒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于是讥讽着想要逼他坐下:“你大哥不在,阿布那讨厌鬼给我引远了去,你做给谁看呢?别熬着了……”
蒙毅半天没有说话,握拳低喝道:“滚!”气得大小姐冯骊还嘴道:“喂,我等在暗血阁担心了你一天,怕你回来被蒙将军收拾,过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我搬神来救你,于是偷偷跑能来看你一眼,你就用个滚字回敬我?”说着恨恨地推了蒙毅一把,只听蒙毅一声惨叫,又是翻倒在地,急得冯骊扑上前,见蒙毅痛苦的表情,心中顿时慌乱,手也不知道放哪里,却见有人进来,急得施了轻功飞身躲在了供奉牌位的梁上。
阿布进来,小心翼翼地搀了蒙毅重新跪起来,望着小家伙固执的表情和凄惨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一颗早已坚硬如铁石般的暗卫的心也微微一抽,阿布忍不住脱口道:“少爷,不如我帮您解了痛穴吧……反正天也快亮了……阁主也是一时恼了,不会计较……”蒙毅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大哥说要罚到早晨的,至少要到卯时。你刚刚帮我,已是犯了军法,不要再糊涂了阿布。”教训得阿布哑口无言,只能退出去。
刚提了一口气,堪堪跪稳,却见冯骊不知什么时候又下来了,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依稀挂了泪痕,蒙毅暗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鬼丫头哭呢,若是平日里,一定好好嘲笑她一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一哭,自己本来没啥现在倒是心里酸酸的,也难受得厉害……
冯骊哭完之后开始破口大骂蒙恬,声音虽不大,却震得祭英堂的牌位们集体晃了晃,吓得冯骊顿时住口,躲到蒙毅身后。蒙毅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又是一个前扑,差点又倒下去,膝下钻心得疼得他一声呜咽,惹得冯骊又掉了一串泪,用小胳膊抹了泪回头骂道:“你还敢笑本小姐,就你这么讨人厌,活该你大哥要罚你罚得这么狠……”这话说的蒙毅顿时低头不语。
冯骊见他半天没说话,有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是她冯大小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了便说了,哪里先低头道歉的道理,两个小家伙就这样一言不发僵持着。
最后还是蒙毅先开口:“阿骊,你还是先回去吧……暗血阁到处都有暗卫埋伏,你若被捉住了,解释起来又是一番功夫。”
冯骊哼道:“捉住便捉住了,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些狗腿子能把我怎么样?便是你大哥,他也不敢碰我一根寒毛……”转头又道:“不如我去求父王,现在他什么都依我,我求他给你大哥下道谕令,让他不能再随便打你罚你,好不好?”
蒙毅急道:“你当是画机关图呢,我们家的事没有你想到这般简单,你也管不了……再说了,他是我兄长,长幼尊卑,他打我罚我天经地义,你别胡闹了。”
“我胡闹?天啊……长幼尊卑,我真没想到这种陈词滥调会出自你口,这一年蒙恬他都给你吃了什么药了。”冯骊不可置信地望着蒙毅,“阿毅,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墨家少主楚士毅吗?”
蒙毅冷冷道:“阿骊,当初师尊命我与你杨门一起合作制作机甲的时候曾有过互不过问的约定,但愿你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可是不知道你还记得,一年前你答应回来帮我做机甲,让我在曦华楼等你……”只听冯骊道,”你知道吗?我等了足足一个月,每天包了那雅间等你,可是没有你的踪影没有你的消息,什么也没有……直到那天……”
蒙毅脸一红,他当然知道她指的是那天在厅里被大哥扒了裤子当众责打,当时阿骊认出自己时的惊诧怜惜的表情,让羞愤交加的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冯骊轻叹道:“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蒙国尉的儿子,呵呵,堂堂的墨家少主竟是蒙国尉的小儿子,九原少帅的弟弟……阿毅,你究竟还有多少神秘的过去和我不知道的身份?”
蒙毅淡淡地瞥了一眼冯骊:“彼此彼此。你我合作多年,算不得知己,好歹也是朋友,你又何尝告诉过我,你,名义上女闾曦华楼的骊姑娘,杨子居唯一的徒儿,竟是大秦左相冯去疾的掌上明珠,冯劫的侄女……呵呵现在还成了秦王嬴政的义女,骊公主是吧?”
“阿毅你……”冯骊回头定定望着曾经记忆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如今幽深得仿佛一潭
不见底的清泉。
却听冯骊悠悠道:“虽然从小我随师父在外多年,但在咸阳你的大名,我也是早有耳闻了……”说着笑道:“不说尚商坊那些好事之徒说的,单是从我哥哥嘴里,就听过你不少的事儿了。”
想到小时候做下的祸事,蒙毅惨然一笑:“你哥哥,他怕是恨死了我吧,你爹爹和叔叔恐怕也是……”冯骊倏地捂住了他的嘴,窗外雨已停,雨后的月光照在如瓷般的小脸蛋上,照得她的笑靥分外清晰,“不怪你,你不是故意的。”
蒙毅瞥了一眼冯骊:“你怎么知道?”冯骊回瞪了他一眼,霸道的语气不容他反驳,“我就是知道!我冯大小姐说你不是故意的,就不是故意的……”说到这儿,两个孩子都笑了。
蒙毅笑了,“阿骊,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呢……”冯骊与蒙毅相视一笑,抱膝坐到他身边来,摇了摇头道:“少没事就捡好听的说,本小姐才不要和你这个墨家的小鬼一样讨人厌呢……再说了,本小姐才没有你这么没意思,怕蒙恬怕成这样?还长幼尊卑?”冯骊做了个呕吐的姿势,唾道,“出息得你!”
这话说得蒙毅又是身子一颤,然而膝头微微挪动,疼得他皱起眉头,只见他倏地摇头苦笑道:“呵有意思……有意思能当饭吃吗?能让我少挨顿罚少挨顿打吗?出息点就可以让我回神农山吗?你说的对,我现在不过是笼中的鸟儿,牢中的困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在大哥家法下讨生活的窝囊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