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将手背抵在下颚处,仔细思量着。
唐敖潇洒地在他身旁坐下,递给他一坛酒笑道:“呐,这可是三十年的女儿红。”
不二的视线先是落在那坛酒上,又慢慢移至他的脸上。
唐敖眉梢一挑,“难道女儿红也和老板娘有所关联?”
不二径直接过他手中的酒,拍开封泥仰头灌下。
“不怕我下药?”
不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唐敖居然在其中看到了鄙夷的色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在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把那坛留着自己出嫁的女儿红抛在火堆里……”
“不对,她不是怕火吗?”唐敖立刻道。
不二带着些诧异地看着他,唐敖解释道:“在乌堡的时候我曾和她一同落入密室中,就是她一直埋怨我瞎动烛台的那次,其实,我当时就是因为她的神态才会去碰那个烛台的。”
不二黑亮的眸子凝视着他,唐敖垂下头有些无力道:“她那么剧烈的反映我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我还以为她与乌堡有所牵扯才这般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二抬头喝了一大口酒,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一轮明月。
“你为什么这么听老板娘的话,你的武功如此之高是我所见第一人,你怎会忍心屈就于人下?”
唐敖扭过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有时我甚至认为你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你这般年纪,武功居然如此卓绝,或是你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只是不显罢了。”
不二举起酒的手顿住了,他的眸光微微荡漾,另外一只手握拳抵在额头,轻声似乎在念着什么。
“嗯?你说什么?”唐敖凑近了身子,只听得他的嘴中不断念道着“不……不……对不起……徒儿……”
唐敖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发光,“有时候我还在猜测,你是不是某个隐世家族的人。”
“别说了!”不二大喝一声,却是抱着自己的头用轻功蹿了出去。
唐敖坐在房顶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轻嗤了一声,举起酒缓缓喝了一口,微嘲道:“还真是可惜了这好酒。”
“你在做什么!”十七的声音带着些愤怒。
唐敖却是高兴地挑眉道:“你是心痛了,是因为有预感到他要离开你了吗?”
披着一件外衣的十七身形更加的瘦弱了,自从强行破功后她的身子一直时好时坏,这具旧时的身子早该坏了。
十七身形微晃,冷冷地看着他。
他又立刻嘴贱道:“他的失忆和你们并非毫无关系吧?嗯?难道你是心虚了?”
十七倒吸一口凉气,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那微凉的月色恰如她此刻的笑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唐敖的眉心扭成一个疙瘩,“你这是在玩火!”
“哪里敢啊,你不是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火了吗?我只是在自焚而已,那时的光景定然美妙无比。”下巴微微扬起,十七斜睨了他一眼,那样妖孽的风情与外貌无关、与风月无关,只关乎此人气场罢了。
似乎有些气恼,唐敖将手中的酒坛狠狠地甩了下去,瞪着她看了良久,十七也在等着他的怒火,他却突然厌弃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脸,闷闷道:“得了,得了,你快走吧!别把你气出个好歹来……还不是我心疼……”后面一句说得极为小声,却还是让十七听到了。
十七无奈地耸肩,“你这人还真是……”
“唉,谁让本少就是心善呢!”唐敖一边自夸一边直起身子,用手微微抚了一下裤子上的尘土,“我已经传书给本草谷了,这几天应该就会有人来看你的病了,老是这么耽搁……”
唐敖还没有说完就被十七一声怒斥给打断了。
“你说什么!”
唐敖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映,便想要开口。
“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要听你的吗!”
唐敖被十七的怒问吓住,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哼”十七冷哼一声,寒声道:“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关心,更何况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虽然唐敖很伤心也很委屈,可是这个时候还不忘添上一句,“你终于承认你是齐司了!”
“滚——”十七一甩袖子,脸色冰冷。
唐敖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还有些微微涨红,便狠狠地一躲脚,将这间屋子的瓦片震碎一半便跳下了房顶。
寒冷的夜风拂过她的衣裙,十七垂着头,眼中的声色不明。
“滴答……滴答……”似有水珠掉落的声音响起。
十七将一直掩藏在袖子里放在身后的手探出,手中紧紧握着一只鸽子,手指甚至已经深深插入它的气管中,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慢慢地滴在瓦片上。
十七的眸光晦暗一片……乌云也渐渐遮盖了月的光华……
等十七处理好鸽子走回房间的时候,在昏暗的走廊里看见一个雪白的影子。
十七心里一寒,下意识喊道:“谁在那里!”
那个人影顿了一下,慌忙地想要把什么塞进袖子里,这时来自窗口的风吹来,将她手中的帕子吹向十七,十七一个探手抓到了那熟悉的触感。
十七的心里突然沉了一下,更加细致地打量起那方帕子。
云雪丝……是他喜欢用的……
十七眼中一冷,捏紧了帕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是纤楚吗?”
人影缓慢地移到月光可以找到的地方,果然是纤楚。
她怯生生地立在那里,眼睛却没有移开十七手中的帕子。
十七手捏的更紧了,“这可是姐姐的帕子?”
纤楚点点头,目光中的情义毫无保留地投射在那方雪帕上。
要是连这还看不出有问题,那十七纯粹是瞎了!
十七冷笑一下,轻声温柔道:“这难道不是男子的帕子吗?莫非姐姐已有了心仪之人,而这……”十七似乎有些厌恶地瞥了一眼那方帕子,继续道:“而这就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不,不是的,他……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那个人……”纤楚极力地掩饰似乎十分担心被她看出些什么。
“哦?是这个样子?那我把它撕了也没有关系吧?”
“别!”纤楚匆忙地想要扑过来抢夺那方帕子,却被十七一个闪身躲过。
十七厌恶地用两个指头捏着帕子,“难道因为时间过的太久了,姐姐就以为我是没有武功了的吗?莫非姐姐是忘了我当初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
纤楚身子一抖,似乎有些害怕。
十七眼神危险地凝视着她继续说:“而且,想必姐姐还应该记得你我当初约定过什么?我的有些忌讳我可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全念给姐姐你听了啊!”
“十七……老板娘……不是这个样子的,求求您了,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我不求什么,真的,我知道他将有家室,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纤楚哀求着,似乎倒要向十七跪下了。
十七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抱着臂斜倚在墙壁上,手中把玩着那珍贵的帕子。
“要是原本我也不会如此,可是今天听得太多了,姐姐你也应该体谅体谅妹妹我啊!”说着,十七就要动手撕帕子。
“噗通”一声大响,纤楚直接给十七跪了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十七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语气复杂道。
“老板娘,我知道你和本草谷的人有仇恨,也非常厌弃我们提起他们,而且也告诫过我千万不要与其有牵扯,可是老板娘不知道,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经遇上了他啊!是他救了我,用这方帕子为我包扎,我是喜欢他,可是他并不知道啊,而且我也永远不想去找他。”
十七凝视了她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问:“你倒是不问他是谁,你可知道他是谁?”
“老板娘知道他?”纤楚惊喜地抬头,却被她眼中的恨意吓了一跳,“老……老板娘……”
十七半阖上眼睛,轻声道:“反正这个人是有未婚妻的,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还真是好,而且……你了解上次我们经历地那个杀人事件吗?”
“从唐公子那里听说了。”
“你觉得故事的男主岳琼英如何?”
纤楚眉头狠狠地皱起,唾骂道:“就应该千刀万剐了他!”
十七又是一声冷笑,“那你心中的那个人就是和那个人一样,不,甚至比那人更甚,因为他成功了,他成功地将那个死心塌地爱他的女人挫骨扬灰,活、活、烧、死!”
纤楚吃惊地望着她,脸上血色全失。
作者有话要说:
☆、把酒话江湖
“大姐!这里两壶酒!”
“好来!”纤楚应了一声,端着托盘袅袅走了过去。
那桌的两个人持剑拿刀的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士。
“客官您的酒来了。”纤楚微微凑近听两人的讲话。
“唉,最近江湖可真是不太太平啊!”一个男人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群疯子。”
“嘘——兄弟,你难道不想要命了吗?据说他们一个个傲气的很,要是被他们知道……”
“啧,怎么会!这么偏僻的小地方,那些人怎么可能来?”
“听说他们是出来找人的,各个地方当然都会去,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来自哪个深山老林,所以钻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也不稀奇啦!”
两人对看一眼又贱贱地笑了。
纤楚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遥遥地看了一眼站在台后算账的老板娘,便向后院走去,待到她离开,十七才抬眼看向她的方向。
“老板娘,你难道还在怪我吗?”唐敖追在她身后不断追问。
十七懒得去理会他,便自顾自忙碌着。
“不二去镇上买东西去了,就让我来保护你吧!”唐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笑嘻嘻地调笑道。
“你这个大少爷就没有事情干了吗?”十七凉凉地看着他,“放下!”
唐敖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又笑嘻嘻地凑近她道:“你终于肯和我讲话了!”
十七冷笑一声,抬手抽出他夺走的账簿。
“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并没有想要试探你的意思。”
十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论你经历的是什么事情,总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吧?你听我的,去看看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是费了好大的代价才请他们派人来的。”
十七单手持着账簿,浓墨色的眸中转动着苍茫的神色。
“老板娘……”唐敖心疼地将自己的手盖在她放在台上的手背上。
他的温暖传递给她,却让十七猛然一动,惊恐地抽出手来,后退了好几步。
唐敖的眼中带着些受伤的神色,却硬是昂起了头,僵硬地笑着。
十七低着头,沉思许久,才道:“你真的很聪明,你这番作态确是很触动我,但是对不起,我的事情不想要让你知道。”
这话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口,唐敖简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了,也许他也有着那样的小心思,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而他对待她又有几分真心。
第一次遇见一个让自己如此感兴趣的人,想要一辈子探索的人。
正在两个人无比尴尬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请问唐门少主是在这里吗?”
逆光门口,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溶化在金色的阳光中,爽朗的笑容温暖了这个大厅。
“唐门少主!”
“啊!快跑!”
刚才还讨论欢快的两个游侠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快地蹿了出去。
“哎?”门口的男子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请问还有人吗?”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上前道:“这里是如意酒坊,不知大侠要喝些什么酒?”
那个男人一愣,似乎在想些什么,微叫了一声,又大声道:“你是那时的那个女人,呀,我的记性还不错,哈哈,原来这是你的店铺啊,可惜我现在没有办法看见了,不过我还记得你的样貌,真是令人难忘……”
十七一愣,想要搀扶他的手也顿在那里,她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瞎了,她该想到的,这是为了保护她而消耗最少的办法,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记住如此平凡的自己。
“难道说姑娘已经不记得我了吗?唉,还真是……”语气带着些遗憾,他爽朗的笑着。
“不,不是……”十七轻声应了一声,淡淡道:“我还记得你……你是叫温少泽是吧?”
“哈哈,还真是幸运啊!咦,那位大侠呢?”温少泽闭着眼睛转了转头,仿佛还可以看到周遭景物一样。
十七抿了抿唇。
她本来应该是做什么都不会后悔的,可是现在心中那该死的情感又是什么。
百草谷的人全都不值得同情!
“温兄别来无恙!”唐敖站在一旁看了良久才走上前来说道。
温少泽微微侧头,抬手正好拍在他的肩膀上,“唐兄别来无恙,听说你又为武林做了一大贡献?”
“只可惜,伤害温兄的凶手至今没有落网。”唐敖虽是和温少泽讲话,眼神却落在十七的身上。
十七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过来坐吧!”随后她便退后一步,仔细观察着温少泽的动作,只见温少泽却好像正常人一般,直接向前走去,微微俯身抹了一把凳面,便做了下去,整个座位正好是刚刚两人离开的地方。
十七转过头将疑问视线投注在唐敖身上。
唐敖轻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若不是亲眼看见,却不知道温兄如此厉害。”
温少泽抽出别在身后的一把撒金乌红缎面的扇子,轻轻摇晃着说道:“我若不是遭此劫难亦不知道原来人的生命是如此的顽强,也不会知道世间还有种种因为斑斓色彩而错过的风景。”
十七单手捂唇,暗暗垂眸。
“不知道温兄是靠多久的练习才可以达到现在这般如平常人走路?”
温少泽大笑出声,“这样的口气可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唐敖啊!我现在还是在磕磕绊绊的练习中,刚才只是因为有原来留下的饭菜美酒的香味引导所致。”
温少泽与唐敖两人说说笑笑,十七却默默走到一旁为他们搬来一坛酒。
“咦?好香的酒啊!老板娘今天是要盛情款待了?”温少泽笑呵呵道。
“你喜欢便好。”说罢,十七便扭身坐到一边,默默地看着两人。
唐敖复杂的视线扫过十七,直接将封泥拍开,朗声道:“今天咱们可是有口福了啊!”
“哈哈,那我们酒不醉不归如何?”温少泽笑道,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对不对,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你不是让我来给一个人诊治吗?不知那人是谁?”
唐敖的眼风扫过十七,却见她暗暗摇头。
“我是很担心她啊,可惜人家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可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十七紧紧地抿了抿嘴。
“讳疾忌医可不是个好事啊!”温少泽端着一碗酒喝着,“这般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