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试图爬起来一些,却见得翎城面上的惊惧更甚,他身侧的肖冉云则是发出了复杂的一声嗤。
“别动。”翎城对南思道,同时,他缓步向她走来。
咦?为何此刻她眼里的他,这样奇怪?
“别怕,我马上过来。”他又道,又上前了几步,动作慢得像蜗牛。
南思眼珠子一转,终于意识到古怪的感觉出自何方,翎城变矮了,她变高了,居高临下的视野里,他的一举一动看在她眼中,都显得那样依稀。
南思的视线不由往下一探,啊——她竟是、竟是升至了半空中。
南思身上的冷汗全冒出来了,若她没老眼昏花的话,此刻,她看见整副红木的棺材被顶到了三五米的高空,有翠绿色的茁壮的枝丫正顶着棺材的底!
枝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整副棺材上蔓延,更有一小截藤枝卷住了南思的小腿!南思的视线再往下,就看见那庞大的树藤乃自方才棺材所陈列的地底缺口升起,树藤出自地底,正迅速往上攀升,转眼间,粗大的树藤便填满了那一个缺口。
更糟糕的是,那缺口四周的地面开始隆起,显然是树藤并不满足,正汲取力量想要破土而出!
这树藤在地下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存在啊!
南思惊慌的眼神瞬间对上了翎城的,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二人的水平距离在拉进,垂至的高度却是越拉越大。转瞬间,棺材又被树藤往上顶高了两三米。
“你疯了!快回来!你会死的!”这是远处肖冉云的叫嚣。
翎城抬头,好叫南思看清楚他的眼。他的眼内满满是清澈、镇定与沉稳。他以低沉有力的声音对上方的她道:“坚持住,别动,别去碰那棺材盖。”
“为、为什么?棺材盖它……”南思的声音有些不稳。
翎城的眉头一蹙,二人彼此心意相通,他听出了南思声音里的不同,“你怎么棺材盖了?”
南思:“刚刚、刚刚它压着我的手了,我就……”
翎城:“说。”
南思:“就把它推开了一些些。”
翎城:“?”
南思:“现在它处于自动推开自己中。”
翎城:“!!!”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七八米高的半空当中,整个棺材盖被生生顶开。棺材凌空飞出,撞去了石墙上,粉碎。
南思呆愣愣转头,入目的是黑洞洞的棺材口,再往里是……
“趴下!别看!”翎城的吼声响彻整间墓室。
作者有话要说:
☆、旧时相约景(7)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南思就感觉有庞大的气流自棺材内起,“砰”的一声巨响,棺材底被树藤顶破。
下一瞬,轰然作响声里,墓室的地面破开,有冲天的树藤破土而出!
树藤飞速上窜,直冲上天!
树的枝丫“蹭蹭”作响,整棵老树就如千年的妖精一般将南思缠住。她觉得自己如被利箭射中似的不由自主随树冲天,早晚要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目眩神迷间,南思看见低低的下方有黑色暗影一闪,下一瞬,翎城的脸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竟靠着轻功一路跃升上来了!
老树仍在不断变粗变大,这个古老的生命就如脱离了某个千年的禁锢一般,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地底的空间内舒展开了它的枝丫。
顷刻间,整个开阔的墓室上方被老树填满,它的枝丫伸出,猛地就袭向了攀住它往上爬的翎城。
南思:“小心!”
翎城一个闪身避开枝丫的袭击,却在他侧身的瞬间,老树枝丫一抖,无数尖利的松针朝他扑面射去!
翎城宽大的黑袍张扬开来,整个人在半空中往后漂移而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停驻在半空当中,一根尖细的松针直刺他的右眼。
说时迟那时快,翎城一个旋身,他宽大的袖袍迎风一展,松针悉数被他兜住。下一瞬,他旋身去了一个更高的角度,宽大袖袍再次张扬开来,尖锐松针直朝老树刺去。
老树的阔叶与枝丫悉数聚拢,借以保护自己的躯干。也就趁了这么片刻的间隙,翎城足下一踏某树枝,整个人凌空跃去,瞬间便跃上了南思所站立的树梢。
南思:“……”
翎城:“……”
庞大的枝丫兜头兜脑打下来,瞬间将二人埋住。
南思眼里的暗黑只一瞬,在沙沙不绝的声响里,一抹亮光刺入了她的眼。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就看见了自己的正前方,翎城持剑而立的洒然背影。
翎城在拿剑劈树枝。
他回头,不由分说牵住了她的手。
南思举步,方意识到自己深陷棺材中。棺材底破了一个洞,一根粗大枝丫穿底而过。
跨出棺材的南思:“这个棺材做得好……坚实。”
翎城:“谢谢夸奖。”
南思:“?”
翎城:“我在里头睡了二十年。”
南思:“……”
他不提这个她还没想到,此刻,南思炸毛了:“你到底是人是僵尸?”
翎城回身,看南思的眼神颇怪异。他举了举二人交握的那只手,“你说呢?”
南思:“虽然你看起来很像人没错,但是……但是……这不科学啊!”
翎城没理她,翎城稳稳立在老树的枝丫间,向下望。
老树破土而出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深坑。深坑的中央为老树粗大的树根,树根的四周、深坑内,满布猩红的黏稠液体。
南思抬步间,一截棺材板不慎被她踢下了树去,棺材板落入猩红液体中,立时就有黑烟冒出,坚硬的红木板瞬间被腐蚀。
南思心内一骇:“这……到底什么树?”
“千年长生树。”翎城的声音低低响在南思耳边。
千年长生树与玄诸石并列为南国历史上传说中的二宝。
传说中,长生树自几百米的地底生出,历经千年而不衰。长生树可攻击活物,树身可分泌一种特殊的黏稠毒液,其自保能力堪称一流。更为人道的是,千年中,长生树可结一枚长生果。奈何长生果的滋味,至今无人得以偿。
想到此处,南思抬眼,将将对上了翎城英挺的侧脸。她心思陡转,脱口就说了一句:“莫不是你偷吃了长生果?”要不然怎会起死回生了呢?
翎城侧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小孩子。她于他来说,可不就是小孩子?
他道:“意思差不多,却也不全是。”
南思:“?”
翎城:“我运气不好,没能待到长生果的结出就醒来,并且遇见了你。”
南思:“??”
“长生树的传说太过叫人神迷,任其存在于世间并非善事。”他的视线一转,“这副棺木材质特殊,想是当年先祖用来压制长生树的生长的。只可惜棺盖已毁,禁术已失。”
南思:“!”
翎城继续道:“我当年也是因醉心于寻找长生树的下落……我被人自背后捅了一刀,身边正好有这一副棺木,许是情势所迫,我就被现场埋了。”
南思:“真是可怜啊……”
翎城:“哪想这棺木中有千秋,它连通着长生树的树魂,长生树吸收天地之灵气,有精魂源源不断注入棺木,久而久之,就救醒了我。”
南思:“你确定你不是变异物种?”
翎城的眉头就是一跳,但他仍旧继续说话:“当年我也是一时魔障,有那样的遭遇纯属自找。如今我想明白了,事有变迁,时有兴衰,人之生老病死乃常情。”
南思贱贱看他:“想不到你也有中二的时候啊!”
翎城:“中二是什么?”
南思:“我们年轻人的用词你不懂的啦。”
翎城:“……”
自高高的树上往下看去,地面上的人就成了模糊的一团影。
南思看见了两团白影。
脸颊上一痛,被翎城捏了一下。南思愣愣看他,就见这人面无表情道了一句:“把手给我。”
翎城背着南思往树下爬。
南思:“你为么不直接跳下去。”
翎城:“因为带着你,用跳的不把稳。”
南思:“哦。”
翎城:“骗你的,其实是不想惊动了长生树,免得他又放钢针。”
南思:“……”
二人继续哼哧哼哧往下爬。
南思:“那个,你就不想去摘摘长生果吗?”
翎城深深看南思的眼:“要那玩意儿干嘛。且越往上走越危险,指不定长生树的树梢上会变出什么来。”
南思吞了吞口水,“你说,有没有可能,长生树的果子是长在,树当中的?”
翎城闻言皱眉。
南思朝他比手指。
在距离翎城脚下十几米之处的粗大树干上,密密树丫间,赫然长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大果子。
翎城:“……”
南思:“长得那么普通,肯定不是长生树生的,算了,当我没说。”
翎城:“摘回来给你补身子?”
“不要,我身体倍儿壮……等等,那只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
☆、旧时相约景(8)
话未完,翎城侧身一闪,二人便躲避去了密密树叶间。他将她放下,捏捏她的嫩脸,道:“等我。”他正待跃出,袖子一紧,被南思抓住了。
南思葱白的指尖纠结,眉头紧蹙,道:“还是算了,我不……”
就这么片刻耽搁间,有一白色身影瞬间闪身上了高树,直向长生果而去。
南思惊讶地趴去翎城的肩头,将将看见肖冉云面上的纱丽被枝丫勾去,现出来了一张斑驳的脸。
南思不由轻声一“呀”。
凌空而跃的肖冉云猛抬头。
受到干扰的她动作一滞。为平衡身体,她的双足就猛地在粗大树干上一踢。
这一踢就踢醒了沉寂的古木。
肖冉云面前的那一截长生树,粗大的枝丫陡然张开,尖锐的树枝齐齐朝她戳去。
肖冉云一个翻身闪开。无处借力,她手中长鞭一挥,狠狠抽向树干。
“啪——”的一声脆响,树干被抽破了皮,有猩红的汁液流出。
整棵古木开始抖动,似抽痛。
望着肖冉云在半空当中如行云流水一般翻腾的身形,她心中就生出了一股不安。
不好,肖冉云的长鞭卷向长生果了!
然而,白胖的果子往下一钻,没了。
长鞭落空,又一鞭子打在了树身上。这一回,猩红的带着腥臭气息的液体飞溅。
白胖的果子转瞬又出现,这一回,它长在了两树杈之间的隐蔽位置。
肖冉云目中现出贪婪之色,她足下在树干上重重一点,整个人直扑果子而去。
朝外的树杈被她一鞭子挥断,古木的簌簌抖动声里,肖冉云暂停在了树杈间。她伸手,只一瞬,白胖果子就能入她的手。
观战的南思:“原来她想长生不老。”
翎城的瞳孔却是陡然一缩,“不好!”他一声喝出,变故也陡然生。
肖冉云的指尖一触上白胖果子,白胖果子就自行爆裂开来,猩红的黏稠液体将将喷了肖冉云满脸。
“啊!”肖冉云一声痛呼,整个人就往外摔去!
长生树庞大的树枝伸展开来,彻底埋住了上首二人身体的同时,重重击向半空当中吃痛的肖冉云。
南思觉得只一呼一吸间,底下的液体潭中便“噗通”一声响,肖冉云掉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直到树底的下方悲怆的一把男声响:“娘——”
是肖澈!
肖澈狂乱奔去潭边,捡了地上长鞭就去卷肖冉云。
“娘——”
肖澈卷上来了一个肖冉云的头。
“咣当——”一声,长鞭落地,肖澈整个人软倒在潭边。
半响,肖澈伸手,似要去触摸那颗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头。却在那一瞬,头颅的嘴猛地张开,一口就咬上了肖澈的虎口。
“啊——”
摄政王府。
肖澈躺在病床上,他一身雪白里衣,却远及不上他的白色来得死白。他闭着眼,已睡了许久。
太医在一旁斟酌了言辞对女皇道:“摄政王殿下无大碍,只是……受刺激过度,加之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所以……这病急不得。”
南思一摆手:“下去吧。”
肖冉云的死对肖澈的打击很大。
虽然肖冉云该死的,但就这么死了,且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南思觉得挺无奈的。
南思在肖澈的床边坐下来:“你怪我吗?怪我害死了你的母亲?”
肖澈静静躺着,不动亦不言语。
南思抬头望天花板:“说实话,你母亲还真的是……自己害了自己。我不觉得我与翎城需要在这件事情里负任何责任。相反,我觉得……算了,死者已矣,多说无意。”其实,她是想说,相反,她觉得反是肖冉云欠了翎城许多。
南思将肖澈露在外头的手臂放入了被子内,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脱离了你的母亲,你就该开始新开始。我相信你的心是好的,而且,南国也需要你这个人才。”
帝陵一役,肖家的私军被悉数剿灭。此行有惊,好在无险。基本上除了肖澈家损失惨重外,其他人都得到了预期想要的,或许比那更多。
南思一声叹息,拂袖,走了。然,在路过窗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窗外,有两个小厮叽叽喳喳在聊八卦。
小厮甲:“听说咱们殿下被女皇陛下抛弃了……”
小厮乙:“是啊是啊!听说女皇陛下有新欢了两人整日里出双入对什么的……”
小厮甲:“那孩子怎么办?”
小厮乙:“估计是女皇陛下对咱们殿下喜新厌旧,然后连带着孩子也……咔嚓……”
南思愤而甩袖,甩袖的动作惊动了俩小厮。俩小厮被抓来了房门口,南思的面前。
南思看也不看那二人,径自负手往前走。只在路过他二人身边时,她丢下一句:“乱嚼舌根者,杖毙。”
“陛下饶命!!!”
一片呼天抢地。
在一片呼天抢地声里,房内的肖澈陡然张开了眼睛。他面无表情看着头顶上方,眼内闪着不自然的猩红的光。
月上中天,女皇寝宫内,南思在作画。
她画了一个人,一个男人。画中的男人着黑袍,长身玉立着一副身子,却无脸。
南思在怔忡。
喵大人在南思脚边歪了歪猫头,而后,一跃便上了桌案。在南思赶它前,喵大人打翻了墨汁,把自己整成了一只墨迹满满的黑喵的同时,拿爪子在画中男人空白的面庞上踩出了几多梅花印。
南思气得要打它。
喵大人一声喵叫,瞬间跳脱,三两下就逃到了殿门口。
殿门口出现了一双男人的修长腿,视线往上,男人的脸好可怕。喵大人一声炸毛,跑没影了。
门口的男人在淡笑:“你不该这样惯着它。”
南思怒:“我有惯着它吗?有吗?好,我决定饿它三天!”
对上男人带笑的眼,南思有片刻的愣神,愣神过后她更怒了:“谁准你又擅长朕的寝宫了?”
男人就亮了亮手中墨绿色的牌子,“陛下亲准的,忘了吗?”
南思暗道一声“好奸诈”。
“在画什么?”出神间,此男竟以走到了桌案前,黑亮双目正瞬也不瞬盯着她的拙作。
南思赶紧捂住了不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