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儿钦佩的看了他一眼,“你太高深了,而我们只是俗人。”戴铎笑着摇摇头,“公主怎么会是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文姬昭君不过如是。”玉穗儿也笑,“你这是恭维,我可不是既不是美人也不是才女。”
戴铎收敛笑容,淡然道:“美丽的女子何止千万,但是她们的美只能停留在人的眼睛里,公主的美是出世的美,停留在人心里。十三爷常提起公主,所以我对公主的事也略知一二。公主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是恭维,我只是说出我心里的感觉而已。”
玉穗儿爽朗一笑,“戴先生连恭维的话,说得也别具一格,果真是真名士自风流。你听听,我们这是不是在互相吹捧?”戴铎放声一笑,钦佩于玉穗儿的豪迈。
此时正值初夏,池中的荷花打着花苞儿,还没有绽放。偶尔有一两朵儿开得早的,在风中伴着一池荷叶轻轻摇摆。
鱼戏莲叶间,玉穗儿低头望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如果我没记错,先生是江南人氏。我有一位旧友,也是南边人。”
戴铎似是了然,“我知道,是八爷的侧福晋,已故江宁织造曹寅的千金。”玉穗儿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眼蕴笑意,“你知道?”戴铎点点头,颇有深意地看着玉穗儿,“四爷,曾跟我说起过。”
玉穗儿“哦”了一声,全然没想到胤禛能和旁人提起洛灵。“四爷对她,恐怕……”玉穗儿一愣:“什么?”
戴铎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八爷迎娶她为侧福晋的当天,我想四爷是压抑得难以承受才对我倾诉的,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刻骨铭心。”玉穗儿低低一叹,她又何尝不懂,越是刻骨铭心,往往越是无可奈何。
四福晋听弘历说玉穗儿在花园里,和侧福晋年氏一同到园中找她去用膳。年福晋远远看见玉穗儿和戴铎站在湖边观鱼,两人笑得很开怀的样子,指着他们向四福晋道:“姐姐,你看那不是公主和戴先生,真跟一副画儿一样。”
四福晋也看见他们,点点头,“看样子公主和戴先生是旧相识。”年福晋笑着向四福晋眨眨眼睛,四福晋却摇摇头,“他们或许是一类人,但却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身份地位太悬殊了,况且各自心有所爱。”年福晋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话。
胤禵出征后,康熙惦念他,常和玉穗儿一起看他写来的书信。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中秋将至,清溪书屋内,康熙本在暖阁里午睡,这时醒了,魏珠伺候他更了衣。
玉穗儿正坐在暖阁外看胤禵差人自西北送来的信,信写得极有趣,她看得入了神,康熙叫了两三声她才听到,忙应了声走进暖阁,竟忘了将书信藏起来。
康熙坐到暖阁的炕上,小太监奉了茶上来。康熙道:“自太后去世以后,宫里好久没热闹过了,今年中秋节宫里要好好热闹一回,只可惜老十四不在。”
余光瞥见玉穗儿手里拿着信纸,随口问道:“在看什么?老十四写来的信?”玉穗儿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着信,不好否认,只得点点头。“哦,他说什么没有?”康熙饮了口茶。
玉穗儿斟酌片刻,才道:“十四哥信上说,中秋节到了,他给您送了点礼物过来,是撒尔鲁克的奶制糕点。他怕运送途中照料不周,装糕点的盒子毁损的话,把糕点弄得不洁净,让我在糕点送进宫呈给您之前仔细查看了,以免有什么差错。”
康熙点点头,捋须道:“还是胤禵心细,想得这么周到。朕早就听说撒尔鲁克的糕点很有名,一直没有尝过,难得他这份孝心。”玉穗儿点点头,“十四哥一向想的周到。”
康熙想了想,向魏珠道:“你去把朕那条绣云纹福字的腰带拿来。”魏珠依言而去,很快取来了康熙常用的那根黄色腰带。
康熙命交给玉穗儿,“胤禵送了礼物给朕,朕想着也得给他个回赠。这条腰带是那时皇太后在五台山清修时亲自给朕做的,你拿去差人送给胤禵。”
玉穗儿心中微惊,这御赐腰带非同寻常,并不是金玉等器物,而是康熙随身物件,当年也只有太子胤礽有此殊荣,这会儿要赏给胤禵,不知道康熙是什么意思。
她抬眼见康熙面色如常,问了一句,“皇阿玛是想让十四哥睹物思人?”康熙点点头,笑道:“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你们都别猜朕的心思。”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玉穗儿如何不知,也就不再多想。
次日,她亲自查验了胤禵自西北送给康熙的糕点,确信没有任何差错之后,才命人呈给康熙。康熙吃过之后,连连称赞,玉穗儿这才放了心,提笔写信给胤禵。
找了精致的匣子将康熙的腰带连同书信一起装起来,玉穗儿吩咐往来西北和京城的信使务必将御赐之物妥善保管,不得有分毫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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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等胤禵收到信时,已是中秋之后,他看了玉穗儿的书信,又看了匣中康熙御赐的腰带,欣喜之余,不禁对未来无限憧憬。
走到大帐外遥望关山万里、明月高悬,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汉人的诗词果然是好,难得是这份气魄,他沉吟着这首宋词,踌躇满志。
夜风微凉,吹着手里的信纸沙沙作响,他低头一看,月光下素笺上的簪花小楷依稀可辨。不知道她现在正做什么,多半是陪着康熙批阅奏折。洛灵已经出宫嫁给胤禩,康熙身边只剩她一人相伴。
在别人眼里,玉穗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妩媚爱笑的顽皮少女,她长大了,渐渐变成了一个温婉平和的女子,一个真正的公主。只有胤禵在她的字里行间,仍能看出她多愁善感的一面,知道她还是从前的那个玉穗儿,只不过她和他一样,不再轻易吐露心事。
思绪飘得远,他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她还是垂髫少女,冰天雪地里他们在北海看冰嬉;炎炎夏日,他去看她,她随意的披散着一头如丝长发;抚琴解忧时,对着断弦凝思的专注神情;七夕之夜,月下采莲泛扁舟;以及离开木兰围场的那一晚,依偎在他身边怅然听着笛声落泪。
对她的记忆竟是如此清晰深刻,那种血脉相依、心有灵犀的感动,让他深深知道她是尘世中的另一个自己。
胤禵深深叹了口气,他也常常会想起他的妻子们,喜欢她们,也牵挂她们,她们给他家的感觉,但是心灵上的皈依,难以忘怀的始终是记忆深处那个如冰雪般纯洁的美丽女子。想到她,他的心才会平静。
鄂伦岱从自己大帐出来,见胤禵站在帐外举目遥望,走到他身后站定,说了声:“大将军王,青海的塔尔寺送了信过来。”
胤禵回望鄂伦岱一眼,对方这样不声不响的站到他身后,他心里不悦,却也不表现出来,带着一丝笑意道:“这回他们动作倒快得很。”
胤禵回到帐中,细看塔尔寺喇嘛写来的信,心中提到他们已经推定了七世达‘赖的人选,青年喇嘛格桑嘉措脱颖而出。
胤禵收了信向鄂伦岱道:“咱们得挥师西宁了,等皇上的册封金册金印一到,便要派兵护送新任达‘赖前往拉萨。”
鄂伦岱忙问:“谁带兵去护送?”胤禵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兹事体大,当然得派一个可靠人选去护送,以免重蹈仓央嘉措被杀的覆辙。鄂公,你觉得纳尔苏如何?”
鄂伦岱和他相处日久,如何不知他这是在试探,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看不妥,纳尔苏年纪还轻,也没经验。”
他见胤禵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慌忙中说错了话,胤禵的年纪比纳尔苏还轻,自己说的这话岂不是惹他不高兴,忙半蹲下请命道:“末将愿亲自带兵前往拉萨护送新任达‘赖喇嘛,请大将军王示下。”“好,你有这心愿,我如何不准。我这就写信给皇上,奏表你的忠心。”
胤禵似笑非笑的神情让鄂伦岱心里一寒,出了大帐,他摸到自己头上出了汗,心里暗想着,可也怪了,他才多大,自己怎么莫名其妙怕起他来,还是他的行事风格越来越难以琢磨。八爷呀八爷,有负你的重托,莫怪莫怪,实是你这个弟弟绝对是个难惹的人物。
次年九月,七世达‘赖格桑嘉措在布达拉宫行坐床礼,西藏局势此时大局已定,大将军王胤禵圆满的完成了平定西藏的任务。
消息传到京城,康熙大为赞赏,立刻下令在西藏立碑纪念,颂扬胤禵此次平定西藏的功绩。康熙还特意把胤禵的家眷接到宫里一起用膳,赏赐不断。
绾绾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和十四福晋一起进宫去向康熙和德妃请安。
永和宫里,德妃抱着孙子,不禁喜上眉梢,越看越喜欢,扭头向玉穗儿道:“看看你十四哥的儿子,长的跟他小时候一个样子,虎头虎脑的。”
玉穗儿见那孩子白白净净,一双眼睛不停的四处张望,小嘴不时发出咿咿呀呀声,心里也喜欢,拿苹果逗他。那孩子伸着小手就要去够苹果,玉穗儿把苹果给他抱着,他抱着啃啊啃啊,惹德妃和众人忍俊不禁。
“今儿怎么没把弘明也带来?”德妃想着问了十四福晋一句。十四福晋道:“陈师父带着念书,怕耽误了功课,我没叫他出来。”
宝璃进屋来告诉德妃,畅春园澹宁居已经摆了宴,正等着众人一起过去陪康熙用膳。众人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
绾绾抱着儿子走在后头,孩子看到户外的景色,一个劲的往下赖,想要下地走走。绾绾只得放下他,小心跟在他身后护着。
玉穗儿和十四福晋回头看到,心里也担着心。孩子蹒跚着脚步、晃晃悠悠的走向十四福晋,十四福晋刚要伸手去接,那孩子却调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去。绾绾赶忙追过去。
玉穗儿看那孩子似乎要下台阶,忙拉着十四福晋跑过去。孩子调皮的很,绾绾一直跟在后头,他只是往前跑。
十四福晋从另一侧走过去,才把他一把抱起来。孩子赖着要下地,十四福晋抱着不放,下台阶时不小心踩到袍角摔了一下,她忍痛的跌坐在地上。
就在一瞬间,孩子趁这机会脱离她的怀抱,顺着台阶往下走,摇摇晃晃的终于摔倒滚了下去。绾绾和玉穗儿见此情景赶忙扑过去,玉穗儿扶着十四福晋,绾绾抱起自己的儿子。孩子大哭不止,绾绾只得抱着他往澹宁居的方向跑去。
玉穗儿怕十四福晋扭伤腰,忙问:“嫂子,你没事吧。”十四福晋摇摇头,勉力道:“咱们快跟着去看看,孩子跌的重不重。”
玉穗儿劝慰道:“我瞧了一眼,没受伤,哭声还挺响,想是受了惊,太医看看就没事了,你别太担心。”话虽如此,毕竟孩子是自她手里跌了的,她心里着实担着心。
太医检查过以后,说孩子有轻微的擦伤,没有大碍,众人这才放了心。德妃命绾绾赶快带孩子回府去,十四福晋留下来陪康熙等人用膳。绾绾心里不喜,但德妃之命又不敢违抗,只得悻悻的带着孩子走了。
次日,玉穗儿奉康熙之命去胤禵府上看望绾绾母子。她和十四福晋刚走到绾绾所居的暖阁外,就听到八福晋的声音自暖阁传出来。
“这回幸好你儿子没事,否则十四弟回来定饶不了她。”绾绾已听到窗外有脚步声,故意道:“爷写信回来说,已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八福晋笑道:“十四弟到底还是疼你,只等他从西北回来,把你扶正了也说不定。”
绾绾忙道:“嫂子快别说这话,倒像我存了夺嫡的野心。”八福晋不以为然,“你模样儿、性情哪里不如她,我看比她强多了。”十四福晋听到这话,不禁委屈的眼圈一红。玉穗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介意。
两人一道进了屋,八福晋见了玉穗儿也只勉强一笑,并不起身相迎。玉穗儿也不理会,向绾绾道:“今儿好点没有?”绾绾道:“孩子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玉穗儿道:“我和太医院主事说过了,他们每日会派人过来给孩子诊视,你也别太忧心了。”绾绾听到这话,面露喜色,“谢谢公主了。”
玉穗儿见她根本不拿正眼瞧十四福晋,心中不悦,便道:“这些日子皇上龙体欠安,我日日要在宫里伺候,不怎么得空出来。府中有什么事,你要多和十四嫂请示,别自己就做了主,就像这回,孩子走路还不稳当你便让他下地走,好在那台阶不高,有惊无险。”
绾绾听玉穗儿为十四福晋说话,心中甚是不满,有八福晋在场壮胆,一时间没有忍住,向玉穗儿道:“公主贵人事忙,我们府里这些琐碎事原是不该劳烦公主操心的,何况我又是个下人。”她说出这话来,连八福晋也吓了一跳。
十四福晋更是惊的脸色煞白。玉穗儿冷笑一声,“哦,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她转身拂袖而去,十四福晋忙跟了出去赔礼。
八福晋等她俩走远了,才向绾绾道:“何苦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老爷子的宝贝丫头,何苦说那些话气她。”
绾绾撇撇嘴道:“公主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说她还不是我正经小姑子,就是正经小姑子,也没有管到哥哥府里来的,事事她都要管,倒好像这府里她当家。”
八福晋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知道她侍宠生骄,别说十四福晋,连玉穗儿也不放眼里,这等不知道眉眼高低,不禁对她也有些鄙夷,嘴上却道:“你可别再说这话,给你爷们听见他要恼的。玉穗儿虽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可比亲妹子还亲三分。”
见绾绾有些狐疑,她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绾绾顿时变了脸色,恨恨的咬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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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康熙六十年,为庆祝登基六十年,康熙下令全国欢庆三日,宫里大办千叟宴。大将军王胤禵也奉召回京参加庆典。
一到京城,胤禵就带着十四福晋和侧福晋绾绾一道进宫给康熙和德妃请安。康熙询问了西线战事的情况,胤禵一一作答,康熙又细细嘱咐一番,胤禵领受而去,余光瞥见玉穗儿不在,不禁有些纳闷。
德妃处,十四福晋和绾绾陪着德妃说话,玉穗儿带着紫绡进来,喜道:“两位嫂子都在呀,可真热闹,要是把我几个侄儿侄女带来,就更热闹了。”
她在她们下首捡了炕边儿坐下。宝璃端了茶和干果给她,她抓了一大把给紫绡,紫绡知趣的退了出去。
十四福晋笑道:“几个孩子都吵着要出来,不知道要带那个是好,我说都带着,你十四哥嫌他们闹,一个都不让带。”说完这话,她笑着看了绾绾一眼。绾绾眼蕴笑意,却不出声。
玉穗儿笑道:“闹也是自家孩子啊,大概他在兵营里待惯了,竟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