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捂住口鼻，焚烧中的沙虫有股子酸腐的腥臭味道，让她作呕。她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好。但对崔鹏的话还是要表达一点不满情绪：“就我进去？他们若有状况，我可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人。”
崔鹏微笑：“我和你一起去。”吩咐身旁的人，谁留下继续监视沙虫，守在坑外面等待增援，谁和他进洞去接应防御士。被他点到名字进洞的人有5个，齐刷刷下了马，排成小队走到洞口，重新点起火把。
姽婳不禁问崔鹏：“你如何训练得这些人仿佛一个人？行动起来如此统一协调。”
崔鹏说：“你到我军营来生活几日便知。”
姽婳瞪他一眼，也下了马，叫众人跟在她的身后，说罢便第一个走进那深洞。
洞内狭长窄小，要侧身才能行进。干燥而寒冷的空气，让人呼吸不畅。火把的光将众人的身影投在石壁上，军人们的影子基本上是一个高度，衬着姽婳的身影越发娇小妩媚。防御士们一路都留有记号，他们不需要分辨暗道岔路的去处，走得极快。地势逐渐低下去，似乎这道路会一直通到地心。
姽婳忽然停下脚步，回眸张望，低低叫：“崔将军，前面有术士的结界，你们再往前行很危险。”
“术士……姽婳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崔鹏沉吟，问。这实在是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但从没有好的时机得到答案。
“我？”姽婳的笑容有点淘气，“总之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还在和我捉迷藏吗？”崔鹏低语，“我很担心你，我不希望龙牙刀的事情真的是你所为，我想和你做好朋友……”
最近的火把忽然灭了。昏暗的斑驳中，姽婳伸手捂住崔鹏的嘴，很快很轻地说：“那刀和我无关。我不是你的敌人，但我也不会做你的朋友，永远。”她随即拍了一下巴掌，火把又亮起来。姽婳神色严肃：“崔将军，叫你的人止步吧。”
众人望着崔鹏。崔鹏说：“既然来了，岂可后退。”吩咐两个人等在原地，剩余三人依然和自己随姽婳前行。姽婳微微皱眉，不再说什么。只是她再启程时走得飞快，几乎飘行而去，崔鹏等人要快跑才跟得上。
崔鹏此刻断定龙牙刀的事情与姽婳无关，姽婳绝不仅仅是会破解赤城密术那么“简单”。他以前想不明白姽婳非敌非友的态度究竟为何，现在基本肯定她是术士的后裔。术士们恶行天下却没有天敌，如果不是天帝将他们铲除，恐怕还会为非作歹。术士的后裔很可能厌恶他的血统，但出于血统又不可能投入帝国的阵营，所以与帝国非敌非友。
姽婳。崔鹏心里吟念这个名字，你会是我永远的好朋友。你让我相信即便是最污秽的池塘中也会有雪白的莲花儿开放。术士血统哺育的后代，一样有纯真、善良、美好的灵魂。
姽婳却全然不知道崔鹏的所思所想。结界是初级水平，很容易就闯过了。但这反而让她警惕。果然，他们发现了一个防御士的尸体。尸体面冲着外面，似乎是要出来报信时遭到暗算，整个人身上的水份都像是被蒸发干了似的，只剩下了一层皮、骨头和干瘪的器官。这情景令观者悲愤。“地狱之火！”姽婳低呼，“这是很厉害的赤城密术，有大术士在其中。”一团蓝光从姽婳手中升起，忽然间将崔鹏与三名随从都笼罩在中间。这四个人犹如被封闭在一个透明的小屋子里，四壁柔软富于弹性却无法穿越。
“姽婳！你这是要干什么？”崔鹏叫，“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再分心照顾你们岂不是更危险？”姽婳笑，“你们等我探明前方虚实再说。”也不待崔鹏回答，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既然如此，崔鹏索性就地打坐，调整内息。三名随从也都盘腿坐下。自从军来，崔鹏见到过各种各样的危急场面，自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凡事冷静。但此时此刻，他却感到内心深处的紧张，对姽婳根底的不了解，让他担心她无法全身而退。尽管他完全相信姽婳所拥有的武功和密术都是一流水准，但他依然不自禁地牵挂。此时此刻，本应当是他这男儿冲在前面，而不该让姽婳这样娇小的女子去应对危险，枉为了他习练武功十几年。
第123节：相见欢（13）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变得十分漫长，似乎永远也过不完。崔鹏甚至有了一点恐惧，害怕再也看不到姽婳那紫色的长袍在眼前飞舞。他感到心房深处隐隐地刺痛，痛得竟然无法克制。倘若姽婳出了什么好歹，他该如何自处！崔鹏闭上眼睛，眼前却幻化出一片烂漫的紫色。姽婳，他心里吟念，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幸好赞扎及时赶到了。那些沙虫果然是被夜精驱赶的，他叫黑狼将这夜精引开。自己赶往地洞，以防姽婳有失，还要找到旦略——夜精居然放牧沙虫，这太匪夷所思，他们想用沙虫做什么？旦略知道这件事情吗？隔了那么多年，夜精们是否还承认他的首领地位？
赞扎解开姽婳的结界。崔鹏还来不及感谢刚才赞扎对沙虫的示警，赞扎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崔鹏和他的随从急忙跟上。赞扎见崔鹏竟然跟得上自己，有点诧异，不由得侧目瞅他。崔鹏便趁机问：“在下崔鹏，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赞扎。”“敢问老先生与姽婳姑娘是什么关系？”“她是我家主人。”赞扎说。
两个人嘴里说着话，脚步丝毫没有放松。道路前方忽然开阔，到处彤红。赞扎吓了一跳，以为又闯入了死亡术士的怨灵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四周石壁上涂满了朱砂的原因。那些朱砂不少脱落掉在地面上，使地面也变成了诡异的红色。石壁间到处悬挂着仿佛植物的白色根须，上面还挂着水珠，犹如珠帘未卷时。这些根茎粗者如臂，细者如指，满地虬曲蟠绕，乍看起来如蛇蟒，令人毛骨悚然。
崔鹏腰间的龙牙刀，忽然不安地颤动。崔鹏拔出刀，刀身抖擞间发出“呼呼”声，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他举刀砍断拦路的根须。对面，也有一个防御士正在用刀砍断拨开那些根茎，另几个防御士扶着两个人往外走，甘羽在后面戒备，神态紧张。两群人看到彼此，都是惊呼。甘羽大叫：“将军，莫要往前走了！”崔鹏细看他们扶着的人，却是宁王云凡和那金鼎使者！一时来不及细问，只是问甘羽：“里面怎样？”
甘羽说话简练清晰：“葩佩拉与她的术士都在，是赤城的夜精首领旦略俘获了云将军和使者，旦略的增援是个法力很强大的邪灵。”话音刚落，就听到洞深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脚下地面不住颤动。崔鹏让甘羽等人先走，自己还要往前。后面的人再也忍不住，纷纷阻拦。崔鹏眼见赞扎的身影已经不见，哪里肯听劝阻，叫众人快走，否则军法处置。众人还要迟疑，地面又震起来。那些植物根茎摇摇牵连，似乎要活过来。甘羽忽然明白，这些看似植物的东西其实也是活物，只是被朱砂的力量封住了生命力，现在地面墙壁震动，朱砂掉落，这些活物很快会苏醒过来，连声催促。众人这才匆忙离去。甘羽却不走，举臂在胸，对崔鹏示意将跟随他左右。崔鹏不再说话，往甘羽来的方向疾奔。
一路上天崩地裂，好几次都险险地前方要被震下的碎石堵塞了道路。崔鹏却置若罔闻，也许他帮不上姽婳的忙，但起码会让姽婳感觉到她的战斗是不孤单的。
腥风血雨。巨大的山洞里红色河水涌起巨大的波涛，狂怒着卷动周围的一切，无情地吞噬掉一切。
柏惠正在河边与旦略激斗。他的藤袍已经有多处烧焦的痕迹。旦略也披头散发，形神狼狈，看来没有从柏惠那里占到什么便宜。
“长老！”崔鹏叫，“您还好吧？”
“是这坏小子诱骗我们到这里的。”柏惠眼角余光看到崔鹏，“我还好，你看看姽婳那里要不要帮助！”
崔鹏环顾四周，见葩佩拉与几个奇装异服的人站在一处山崖上，都举着双臂，全力抗衡着波涛。在他们压制下，那波涛总是无法扑到他们身边。
波涛上最大漩涡之中，有一根将要坍塌的石柱。姽婳立在石柱顶，紫衣与黑发飞扬，一个白影正在她周围旋转。那白影稍具人形，面目模糊，根本无可攻击之处。
崔鹏感到绝大的压力，气场凌乱。知道众人正在斗法。赞扎见他跟进，面有怒意，不理会他，只是往前行进。忽然的，血河里蹿出一个骷髅头八爪的怪物来，扑向赞扎。赞扎举起手中的铜杖。杖顶的月亮石光芒璀璨。那怪物捂住眼睛尖叫，但仍然不放慢脚步。崔鹏冲甘羽做个手势。甘羽明白，纵身跳到赞扎前，举起手中的旋风切裂斩，照那怪物的眉心斩落下去。几乎同时，赞扎的铜杖末端刺入怪物胸口。那怪物轰隆隆应声倒下，分解成一堆碎骨和烂肉。
第124节：相见欢（14）
这边姽婳脚下的石柱哗啦一声倒塌。姽婳跳起，那白影将她卷在正中。崔鹏一直紧盯着她，此时焦急，接过甘羽手中的铁弓，拉弓如满月，羽箭浃风，有裂石碎玉之气势，稳稳射入白影扭动的身形之中。白影出现刹那的涣散，一股杀气如利刃骤然冲向崔鹏。姽婳趁机解脱，跳到岸上，叫崔鹏躲开，手挥动处，那股子杀气冻成冰凌，一截截掉到血河里去。
“旦略呢？”姽婳问赞扎，此刻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赞扎摇头，飞到姽婳身旁，立刻实施疗伤术。
那边葩佩拉等人开始撤退了。柏惠毕竟年纪大了，不敌旦略的凌厉攻势。姽婳叫崔鹏：“你们快带柏惠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坍塌了。”
崔鹏急问：“那你呢？”
姽婳微笑：“你刚才那一箭，救了我呢。我们扯平。你的命还是你自己的。快走吧，你们这里碍手碍脚的，我没法子将这怨灵封印。”
崔鹏一时竟是十分不舍。然而那白影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刻不容缓了。崔鹏忽地伸臂紧紧抱住姽婳，“你小心。”放开她，和甘羽过来相助柏惠。甘羽6箭连发，将旦略逼到崖边。山崖塌落，旦略掉进血河之中。崔鹏背起柏惠，与甘羽沿来路退出，虽然步子飞快，那颗心却跳得极慢——姽婳，你千万要保重。
直到瞧不见崔鹏了，姽婳才转过头来，“赞扎，你也退了。倘若我魂飞魄散，你再从头开始吧。”
赞扎摇头：“我与城主共进退。”
姽婳瞅着他，大笑起来，“好！今日我们就来化解这段怨念！”摇动左腕，光华四溢，与月亮石的光芒叠合在一起，组成一把光剑，直刺向那白影的中心。
崔鹏等人跑出洞去，洞口哗啦坍塌，那大坑中的土层石块骤然松动，眼看着一点点陷下去。来增援的骑兵将众人一个个从土中拉出。拉到葩佩拉等人，骑兵们就想将他们截住。葩佩拉高昂着头，喊崔鹏道：“崔将军，你若想趁火打劫，便把我们带走。”
崔鹏挥手，事情蹊跷，还要等宁王醒过来才能知道究竟，眼下扣留已经战斗得筋疲力尽的葩佩拉他们，徒然再添事非，确是没有意义。他叫部下腾出马匹给葩佩拉。葩佩拉跨上马，抱拳说声谢了，带手下驰骋而去。
甘羽瞧瞧柏惠伤势，这才放下心来，喟叹道：“要不是姽婳姑娘，我们和宁王爷一定都出不来，死在那里了。”
崔鹏蹲下来将耳朵贴近大地，试图捕捉地下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适才的恶斗仿佛一场梦境。只是姽婳，姽婳她会安全吗？
5
白影被引到狭窄的洞室中来，那些活过来的异形伸出根茎样的触手抓住它虚幻的身体。白影挣扎着，异形的根茎一段段掉下，白色的血流淌在朱红的地面上，异常恐怖。
姽婳退到室外，用尽全身气力最后一击。那山洞倒塌了，白影被压住大半，另一半撞到姽婳身上，四周山石爆裂，大地动容。
姽婳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五脏六肺都要同这世界一起毁灭了。电光火石的瞬间，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下子崔鹏手里的珍珠怕是再也没有作用了。
……
天帝炎俊醒了。他披上皮袄。九枝铜灯在他呼吸间自动亮起，寝殿里的黑暗立刻被驱逐得远远的。两个值夜的小宦官在角落里打盹，全然没有知觉。炎俊走出寝殿。火麒麟悄无声息靠近他，硕大的头颅在他手心摩挲。炎俊跨上火麒麟，奔向静谧的黑丝绒般的天宇。天宇上只有一轮圆月，明灿胶结。火麒麟飞得越来越高，玄鸟们聚集在它身后，不住舞动盘旋。
炎俊低头俯视。月色中的帝国江山，比白日更多几分妩媚，如美人横陈，令他目眩神迷。这般大好山河，怎舍得让他人分享。
姽婳，他心里低低念，莫怪我无情，你若再投胎转世，一定要等我百年之后。否则，你便依然是今天的下场。
感受主人的心意，火麒麟忽地仰头长啸，玄鸟们齐声合鸣。一时间声贯长空，气势如虹。
“轰”的一声惊响，骇地紫樱猛然从床上跳起来。院子内外守夜的人都吓醒了，灯火明烛，一片喧哗。紫樱往发声的地方跑，却是半个书房都塌了。原来天井的位置，更是一片瓦砾。
“姑娘！”紫樱连声呼喊，却没有回应。她急得眼泪就要出来。好不容易见那瓦砾中有一片衣角，便奋不顾身上前扒那瓦砾。
外面的人都在敲门，问出了什么事情。
“姑娘——你没事吧。”紫樱叫。终于一只手伸出来。“给我破月镜。”那声音低低说。紫樱诧异，这声音并不太像毓琇。“这……”她犹豫。那声音催促：“快拿去！”
镜子递到那手上，那声音才说：“告诉门外的人，没什么事情，让他们去睡。”
“可是——”紫樱注意到那只手，不像是毓琇的。
“快去！”那声音严厉。紫樱只好走开。
镜子缓缓移到脸上，她看着镜子中的脸。是姽婳还是林毓琇？或者都不是？
破月镜，将给她带来什么？
紫樱驱散开众人，关好门，回到书房。迷离月光下的天井废墟，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凄美。紫樱小心地将目光移到刚才说话的地方。那里忽地闪过一片白光。闪得紫樱眼睛生痛，瞬间什么都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紫樱的眼睛才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有人正在瓦砾里不住地挣扎。紫樱害怕，想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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