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若霜悄悄地隐在不远的廊角处,听着自己娘亲沁骨的悲叹,内心说不出是怎样的担忧难过。她整了整衣裙,抹去脸上泪水,笑着跑上前去,故作激动地叫了声娘亲。
紫青珊抬起头来,笑容满面,伸手将自己的孩儿拉到跟前坐下,道:“我的好霜儿,这个时候跑出来作甚?爹爹留下的功课坐完了么?”
若霜难耐地摇了摇头,心绪不宁道:“娘亲,孩儿太笨了,功课总是没有哥哥们做得好,尤其是百灵姐姐,样样都受夫子喜欢!”紫青珊看着若霜,知她又是自卑,又是害怕自己这个做娘听了不高兴,于是柔声道:“我的霜儿在娘的眼里可是最好的,比谁都厉害。前两日你练娘教给你的剑法不是很快就学会了么,其他哥哥们和姐姐可是跟着你爹学习,现在可不都还没学会么?”说罢脸上露出得意神色,可眼睛里的凄楚却是随着岁月的啃噬,历久弥新。
“娘亲,我为什么叫若霜啊,当时爹爹怎么想着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为什么五姐就可以叫百灵呢,我出去玩,街上的小伙伴都说我的名字不好听,怪怪的!”若霜沉默一会儿,嘟着小嘴诉苦说。
紫青珊愣了一瞬,文不对题道:“霜儿,若霜这个名字娘亲很喜欢,难道霜儿不喜欢么?”
除了若霜,府中大大小小的人都知道。当年霜寒露重,冷冽也未在紫青珊分娩之夜前去看一看那个孩子,所以若霜二字只是紫青珊自己想出来的。就是到了现在,或许府中不知道她名字就只冷冽,他爹一人罢了。
冷若霜抿着小嘴道:“娘亲,你放心。爹爹取这个名字也挺好的,霜儿也很喜欢的。”说罢在紫青珊的面前坐了一个鬼脸,直看得她娘摇了摇头,禁不住好笑。
两人在雕栏处聊了甚久。若霜忽然记住了今天冷冽要检查学业境况,啊呀一声,对紫青珊道:“娘亲,霜儿必须走了。一会儿爹爹还要检查我们学业呢?”
紫青珊慈爱地笑了笑,道:“去罢,去罢,莫让爹爹再说你。”若霜点了一下头,转身便加快了速度,穿廊而去。
艳阳高照,水沉院内。湖水柳枝直泄,荡在碧琉璃般的河面上,清澈的水中,映出柳树倒影。
一人身穿白色布衣,直眉冷目地坐在正中央。浅浅呷了一口杯中的龙井茶,看向左侧眼神淡淡地梅老夫子,示意他开口。
梅老夫子立于冷冽左侧,捋着胡须连叹三声,开始报告孩子们学业的境况。
“冷弟,这若霜学业境况可无法形容啊!”梅老夫子摸着白须,定定地站在冷冽的面前,本该是多人的训诫,仔细听来,却像是若霜一个人的。
“什么都不行吗?”冷冽冷言冷语,看着老夫子,又眼神淡淡地瞥了瞥若霜,食指一伸,唤了过去,厉声道:“你,什么都做不了吗?”
若霜身子陡然一颤,这个世界,与自己血浓与水的爹爹,对自己的称呼,竟是那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你”!
大哥是家中长子,深得爹爹赏识,一生绝学全授于他;二哥欢喜经商,自是出门在外;三哥四哥能文能武,虽不愿做官,却总能找得事做,闲于家中,也不落人笑柄;而五姐百灵更是冷冽常常挂在嘴边的好孩子,现如今五姐还小,若是再大点,定少不了人和冷冽攀亲结缘的。
而若霜呢,虽然在下人的眼里并没有失了小姐的身份,但在父辈们的眼里,却仅是不起眼的那么一颗微渺的星,有没有并无多大差别。她经常这样想道。也在此时此刻真切地遇上了。
五姐百灵向来善解人意,她上前替冷冽揉了揉肩,也为若霜说着好话道:“爹爹,若霜妹妹比我们都还小,所以做什么都有点生疏,爹爹不可以惩罚妹妹的,否则百灵以后都不理您了。”她看着自己的五姐正做了她几年都不敢做的事,那便是撒娇。
“你这小调皮鬼,爹爹真服了。”冷冽屈指勾了一下五姐冷百泠的鼻子,又满心欢喜的抱着五姐,乐滋滋的对着梅老夫子笑,若霜再次愣住,原来他的笑容也会是如此暖人的,可自己似乎从来也没有得到。
“爹爹小百灵,你娘亲可还好啊?”冷冽忘了哥哥们和身后的若霜,只顾与五姐嬉戏道:“爹爹许久没见娘亲,好想哪天去看看她。”
这暧昧的言语恐怕也只有百灵之母杜水艳受用,若霜的娘亲是万万得不到的。大哥冷宴二哥冷恪脸上无任何表情,可三哥冷岑四哥冷言似按捺不住,有股为母亲打抱不平的冲动,小脸骤然通红,却也不敢发火。
独独若霜上了前,打算为了自己的娘亲问一问,她这样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们的娘亲?”
哥哥们讶异的瞧着她,而五姐百灵也傻傻的坐在爹爹的腿上,没有动静,梅老夫子似是被小小的女娃所震撼,一时怔住。
“无暇顾及,何况府中大小都要美霞,玉珍打理,该见时自然会见。”冷冽仅朝着大哥冷宴一众的方向看去,完全没有在乎她小小的身影,仅是那么轻微的一瞥都没有。若霜心中感伤百般道:“大娘,二娘尚存爹爹的脑海,而我的娘亲,又在他心里哪个深邃的角落呢。”
若霜很想知道,但师傅和爹爹已然走了。六个孩童,各怀各的心思,谁都无法揣测到长辈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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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错识闺中人
踏春时节,冷庄毫无生气。仆人低眉垂首,来来回回在院内穿梭。大公子沈宴奉父之命,庄里庄外打点。
冷百灵无暇闲心在庄中练武,遂携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同伴从水榭处走来,打算出庄赏春日万物,看新芽初吐。
见着大哥,撒娇道:“大哥,今日五妹想跟着几个好姐妹出庄踏青,你代我告诉爹爹一声呗!”
“五妹,今日不得出庄。一会儿庄中要来客人。”大哥沈宴道。脸上一派冷肃不乐,伸臂便把欲将离去的冷百灵拉着。
冷百灵看着身后跟随的其他玩伴,抽回小手,半怒焦急道:“大哥,让五妹去罢!”
大哥冷宴见冷百灵看着一众姐妹,神色尴尬,想她一个小姑娘。容貌清丽,举止大方得体。即便那裴家老大无法睹见百灵容貌。日后娶自家中,见到此人,也断然不敢辜负,更难禁住妹妹闺容。
想了想,冷宴道:“去罢,去罢,出了庄好好玩罢,只是莫要迟了回来,否则爹爹问起,大哥可给你兜不住的。”
听罢,冷百灵眉眼一笑,伸手抓住冷宴胳膊,柔声笑道:“百灵就知道大哥最善解人意了,最最心疼五妹了!”
说着转身拽住身后众姐妹中的一人,道:“姐妹们,我们赶快去罢!”接着一众嘻嘻哈哈地转过水榭,穿过走廊,出了庄门。
步伐杂乱的声音从廊院外传来,一个身穿黄衣黄裤的家丁朗声道:“大公子,老爷叫你过去!”
冷宴问家丁道:“可是裴庄的人的来了么?”
“来了,裴家公子也来了两位。”家丁作揖回复道,“老爷还让我来问问,大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冷宴环顾四周,思考了一瞬,道:“你去回禀老爷,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收拾一番。立马就过去!”
家丁立刻会意地点头跑回去禀告了。
冷宴独自寻思:“如今五妹出庄游玩,那么裴沐风怎么能够看到。如今登门拜访,百灵不到,恐怕裴公和爹爹都要问起,我这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当下迟疑不决,不一会儿又转到了二弟冷恪处,正打算敲门,却不想冷恪在假山后练剑,陪同冷恪的还另有其人。看年纪也与冷恪相差不大,约莫十来三岁的孩子,眼睛霎是好看,如两颗水珠在眼眶里动来动去。
大院子里有一棵繁茂参差的杏树,因为根基好,所处环境适宜。结出的果实又大又黄。小小裴沐风轻功极好,两脚一点,奔将上去。卷起衣裳,打了个小结,系在上衣处。毕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只见在严严实实翠叶遮挡的躯干中,探出一个头来,拱手道:“冷恪,可以摘你庄几个杏子尝一尝么?”
冷恪在树下,扬了扬手,道:“你摘罢,你摘罢!”说着也抬起眸子瞧了瞧,金光闪闪的光射在那棵杏树上,直看得那杏子饱满充实,玲珑剔透。随后兴高采烈,又再次冲树上的裴沐风嚷道:“多摘一点,大家都尝尝鲜!”
冷宴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待知晓来人,便径直走来,问沈恪道:“二弟,那是裴弟么?”
冷恪凑过去,小声道:“是啊,爹爹叫我带他到庄里逛一逛,说以后那是我妹夫呢,嘿嘿!”
听后,心里面想道:“莫非今天爹说得女婿就是他了。呵呵,这也是我的妹夫!”当下对着树上的裴沐风道:“裴弟,你下来罢,你下来罢。一会儿大哥派人多摘一些就得了。”看得树上那小人左蹦右跳,心下又担忧起来。说着捡起树上光怪陆离的一片叶子,唰唰唰地朝树上掷去,使得正是家传武功中的一招‘飞身上树’,树上的裴沐风眼疾手快,拿手指尖夹着的杏子扔去,才得已阻挡。拨开树叶,对着树下的冷宴道:“大哥,好功夫!”然后砰砰两声翻下树来,站直立定。
裴沐风好奇道:“刚刚大哥使得是什么功夫,若拿得是什么利器,小弟肯定摔下树来!”说罢,又瞅了瞅那棵树,除了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其他也没有什么。
冷宴得此夸赞,心里面甚是得意,但脸上还是表现得如湖面一样平静,只谦虚开口道:“裴弟说笑了,这只是平日练着玩儿罢了,不是什么厉害得功夫?”想了想,又怕裴沐风追问,故意转了话题道:“来,裴弟,大哥引你到我们庄里看一看!”
“好,裴弟正无聊呢。”说着满脸激动地走在了前面,与冷宴同行。沈恪亦跟随其后。
不到一会儿功夫,忽然转到水榭处,恰好遇见着若霜坐在那里画画,拿着狼毫,偏头在那里叹气,一个接着一个。当下提步走近,从身后问道:“你在做甚么,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么?”
若霜见身旁有人,忙拿手臂遮挡住自己的画。哪知裴沐风早已看在了眼里。口无遮拦道:“无神无魂,妹妹画的画可真好!”似乎看着若霜脸色变了变,于是发觉自己开得玩笑有点过了,改口道:“若是再稍稍将梅枝画得自然点就更好了!”
若霜气愤道:“你难道就一定画得很好么,来讥笑别人有什么意思!”又伸出手来,将桌上画好的墨梅撕了个粉碎,嘴里念叨着:“你可真是个讨厌鬼,把我画了一个早上的墨梅图给破坏了!”
裴沐风毕竟不太喜欢这样浑不讲理的行为。心里自尊心作祟,嘟囔着:“坏了大不了赔你一幅呗。何况刚才的画是你自己撕了的,怎么埋怨到我身上?”于是伸手将若霜拉到身后,卷起衣袖,凭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提笔便在雪白的宣纸画了起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将墨梅画出。冷宴冷恪聚上前来,大赞不已。又忽觉此画少了一点什么,当下笑道:“画虽好,只是裴弟,我们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裴沐风喃喃自语,忽然嘴唇一笑,勾勒出了一行字。正是诗人陈著的词,上面曰:“直放而为横出之劲兮,瘦吐而为淡伫之馨。羌寂寞以自韵兮,而万里其流声。风声之表神与次兮,于以观我生之清明。”
完毕放下狼毫,笑着道:“妹妹,这我可就还你了。”又伸臂揽开袖子,孤芳自赏了一会儿,对着冷宴冷恪道:“大哥,二哥,我们到别处转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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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题小做何必忧
“好好好,我们走罢!”冷宴忙答应着,提速走在了前面。心里面却在暗地寻思:“爹刚刚就在叫我过去,我在裴沐风身上磨磨蹭蹭,耽搁一时片刻,实不太好。看来我一定得早点去去!”
一想到此,走起来路来,半刻都不曾缓慢。倒是他二弟冷恪大大咧咧,将一手放在裴沐风的肩上,道:“你这小子,真能说话。一开始嘴巴就像是抹蜜似的,知道叫我二哥,又知道叫大哥!”说着抬头眼睛往前方那个背影一瞥。
裴沐风道:“家父先前对我说过,小时就定下了我与百灵妹妹的亲事。按这道理来,你和冷宴辈分在前,我自然是该尊你们为大哥二哥了!”犹豫地晃了晃脑袋,看上去甚不开怀,“不过,初见百灵妹妹,却发现她并非与我志同道合。且听家父说。百灵妹妹画艺极精,可适才看来,却发现真不如我所想,反倒不是我心仪的对象了!”接着又连连叹了三口气。
原来,刚刚邂逅若霜,见她墨梅一画神无神,魂无魂。哪该有‘女画圣’一词?又想着若霜刚刚听不得半点儿嘲讽之词,倒又觉得‘宽宏大量,美丽善良’四字又有出入。真真那女娃是配不得了。
裴沐风生于裴庄,祖祖辈辈都是,所以难免从小受些不同其他山庄那般的教育。对女子的欣赏喜爱大都看其言行举止,才知学识。因而若霜被裴沐风嘲笑,她一表现出反抗,一表现出刁钻跋扈的大小姐模样,便立刻让他嗤之以鼻了。
冷恪疑惑:“怎么,你见过五妹了?”随后又得意洋洋,想着自己的五妹百灵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自古以来,便有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说。看来是这家伙也难过五妹关了。思前想后,又道:“快说快说,是不是你这家伙真的情不自禁了,或者无药可救了,再或者死心塌地了?”
一听这三个‘怪’词,裴沐风疑惑道:“二哥现下是指什么?情不自禁,无可救药,死心塌地?”
冷恪一听裴沐风如此嗟问,反而心下打鼓:“我只道这小子喜欢上五妹了,她怎的装出傻来!”于是又用力拿他小手围上裴沐风的小脖子,嬉皮笑脸地直白道,“你这是怎的了,哈哈,放心放心。就伯父所言,我们五妹迟早是要做你妻子的,你喜欢她还怕甚?”
裴沐风以为是说若霜,面色难堪,但也绝不失了君子之风。他拱手道:“二哥,裴弟说此话你可千万别见怪。不是百灵小姐容貌平平,不讨人喜。只是我一心想寻一位温柔大方,志同道合的妻子。可方才见她,却总觉得不是裴弟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今次……”退婚二字在脑海中闪了闪,又忽觉不妥。僵着的两手悬在空中,脸上隐约觉得愧疚,又觉得失信于人,既让父亲失了面子,又怕得罪祖祖辈辈多年来累计的冷裴两庄的情谊。
哪晓得这冷恪却也不怒,反而大笑起来,眼睛定在他的身上,扫了一圈,道:“我一向以为你的眼力不错,今次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