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便从她的记忆中被时间轻描淡写的抹去了。
忘了是谁说过,陪你到最后的,往往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燕姐姐最近的一封书信里提到,她将来京都游玩,顺便看望清明。对于燕姐姐,她虽然自小各方面都比她好,但她从未有过丝毫嫉妒心思,反倒是真心的喜欢与她相交、惺惺相惜般。只因她那洒脱姿态,着实是令她欣赏的。
在清明眼里,燕姐姐从小便比她懂事些,处事周全,善解人意,事事看的开,想的开,放的开。懂得取舍有度,脸上始终一抹甜美的笑意,就像一株盛开在阳光下经年不败的花。
这些,清明自是羡慕的,但也知道,那是性情是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燕姐姐陪着自己将将二十年的光景,这中间虽有三年时间是各居两地的,却一直未曾断了联系。幼年时,常常听她讲她身边发生的趣事,将一件件小事轻声细语娓娓道来时,便仿佛,她生来无忧一般。
燕姐姐在指定日期到达的前一天,清明特意去方府门口等佑安,她想将这则喜迅与他分享,一同邀请他次日陪她为燕姐姐接风洗尘。
那天,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走到他家门前,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也第一次等了他整整一个下午,没有等到他的出现,却等来晴瑶从里面走出来。
她没有事先让方府仆人通报,因着,她不想在佑安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家人知道她的存在,那样,始终怪异了些,于女子而言,那颜面也自是放在极重要的位置,如若这般莽撞行事,只怕招人话柄,落个“恬不知耻”的坏名声。
所以,她便站在一棵榕树下等他。
等人的时间过的很漫长,好几次,她都有些不耐烦的想离开,但往日里他一丝抱怨都没有的站在红绣坊楼下等她的各种场景一一浮现在面前时,便让她生生打消了要离开的念头。
想过他如果发现她在等他的各场表情,或诧异,或惊喜,或不知所措,亦或还有些其它错综复杂的情绪。
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这一等,便是一个下午,而且最终等来的不是佑安的翩翩身影,而是晴瑶。她就那么大大赖赖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再自然而然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
他们,还在纠缠不清吧?她等了一个下午并没有看到晴瑶进去,却亲眼看着她出来,如果他真的对她避之不见,她又怎么可能在她家里呆上一天的时间?
或者,在她于门前苦苦傻等的时候,他们俩人正在里面吟诗作对,谈笑风声呢。
她并有痴心妄想。
于他,她从不曾奢求过什么。
他们只是两个失意的人依偎在一起取暖而已。
他只是眉眼间像极了她记忆中的某个少年而已。
她只是有一点点难过,只是一点点……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那日,他跟她说,他心底有一个藏着很深很深的人,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便混迹在一起,做所有那个年龄的孩童会做的事情。
很小的时候,他们也常常在一起扮家家,他骑着门前竹子做的木马,她头戴红花,摘一枚青梅作媒人,学着大人娶亲的样子迎她进门,那时候都还小,朦朦懂懂的,两家长辈也长说,等他们大了就与他说们说亲。还记得那时候他总是像模像样的唤她娘子,她装作娇羞的侧过身去,用半张丝巾遮住面颊,却又偏偏几番回眸,现在再记当初,竟是那般传神。
他原以为,他们就可以那么无忧无虑的永远生活在一起,听她在耳畔甜甜的唤她哥哥,直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天不从人愿,后来发生的事情生生改变了两家命运,也一并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商场与战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两家世世经商,常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原本相处融洽,一个逆转,晴瑶父亲联合其它商人一并吞噬了方家所有产业,背后的阴谋诡计、不择手段自是不用说。当时才十几岁的他并不知道家里已经被逼到何种地步,只知道父亲自此一病不起,而娘亲,他亲眼看到他素来端庄高贵的娘亲像个可怜的普通女子一样跪倒在晴瑶父亲面前求他收手。
而晴瑶父亲当时那幅不屑一顾的嘴脸,与他咄咄逼人的话语,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后来大哥代替父亲去经营祖籍里已经少的可怜几方家业,才勉强有了方府现在没有被彻底打倒的状况,至少,也算是保全了方府这座几代传下来的府邸与府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的温饱。
那之后,晴瑶父亲便阻止晴瑶与他的来往,甚至私自许下晴瑶与其它富家公子的婚事。晴瑶曾不答应,性子刚烈的她在家里以死相逼,后来她父亲在她母亲的劝说下,总算解除了她的婚约,却一定不允许她与他再有来往,还放言,就算一定要嫁到方府,也是要嫁给方府有经商头脑的大少爷,而不是一事无成的他。
后来,晴瑶一气之下便跑到了祖父那里,也就是清水县,这一呆便是几年。现在的局面是她父亲同意她跟他的婚事,却提出要他做上门女婿的要求。并且亲自到方府当着所有人面说出这翻话。年少气盛的他,哪里能接受些,当场拒绝,就被她父亲不留余地的狠狠羞辱了一顿。
她父亲打从心底就歧视他这样的文弱书生,还曾当他面说出“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践踏他自尊的话。再者,是她父亲把曾经不可一世的方府逼到如今这种地步,在方府长辈眼里,早已对她父亲恨之入骨,又岂会同意自家子嗣入赘他家门弟?
他知道,他跟晴瑶注定没有结果,再纠缠下去,也只会伤痕累累。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注定不得善终,不如早早放手。
或许很多年以后,都能寻到另一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不说幸福,那太奢求。
“所以你选择了我,一是因为相貌普通,若有自知之明便不会要求许多,二是,我跟你一般,心里都有一个人,已经没有多余的真心再去分给他人,所以,如果以后娶的人是我,就不会有太多的责任与歉疚。”清明平静的道出这个有些苍白的事实,嘴角带着些微的笑意,说不出是释然的,还是讽刺的。
“清明,你不会恨我的,因为你深爱的那个人,他爱的却不是你,即使你再等三年,他不爱你,那就是事实。而我们,一定是彼此退无可退最好的选择。”佑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抬头看着长空上飞过的一群的大雁,心里喃喃道,若是能像它们没有束缚的自由飞翔那该多好。
清明随着他的视线也看着那群南迁的大雁,突然冷哼一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世间美好那么多,而偏偏有人穷尽一生为情所困,忘了如画风景,忘了十丈红尘,独独想着只羡鸳鸯不羡仙。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即使相拥,也还是会冷。清明将头轻轻的靠在佑安肩上,低语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世界的尽头、时间的尽头?”他伸出手从后面揽过头,下颚抵着她的头顶,轻轻扯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不再言语。
“如果我喜欢上了你,这会不会是一场灾难?”她说。
他缓缓地摊开手,纹理清晰白皙细腻的掌心上放着一朵晒干了的桃花花瓣,他说,“这是我初遇你时,掉落在你发间的花瓣,不知为何,我记得许多跟你在一起的旧时光,那些,安静的仿佛彩画一般定格在脑海里,或许我不会爱你,却习惯有你在身边。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若给不了你真心,诚心定当给足。”他望进她有些迷离的眼底,目光莹然字字清晰俐落,“若能相携走下去,自当护你一世安好。”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一句宋词: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从方府门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街道边还有很多热闹的小吃摊,很多忙碌了一天的人都在街边随便吃点东西打发一顿晚饭。清明走到一个混沌摊前找个靠里边的位置坐下来,胖胖的老板娘问她要点什么时,她问道,“老板娘,你这里可是有辣椒?很辣很辣的那种?”
“哟,姑娘,你是南方人吧,我们这辣椒,都是自家做的,自是辣的,不过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吃些辣椒对身体好。”老板娘一边往粗布白色的围裙上搓着手掌上干燥积下的面粉,一边热情大方的说道。
“谢谢老板娘,帮我来一份混沌面,辣椒我能自已加吗?”清明礼貌性的笑着问道。
“当然,您请稍等啊!”说话,老板娘便转身走到汤锅前,摊起面板上的十几个小小的混沌丢进热气滚滚的高汤里,再从旁边已经拉好的面里拣起一小把丢进漏斗里,一并掀开锅,放在里面任其煮着。这厢也开始拿着瓷碗往里面加些调料,其间又进了两名客人,她回身招呼着,汤锅里的混沌跟面条就都好了。
将覆上一层香菜跟葱花的混沌面端到清明面前时,清明连忙从荷包里取出五个铜板递给老板娘,顺手接过她另外递过来的辣椒罐,道了声谢谢,便用勺子大勺大勺的往碗里挖着辣椒。直到看到碗里白的、青的、红的,混淆在一起成黏的化不开时,清明才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扒拉着面条与混沌直往嘴里塞。
旁边有人诧异的声音,“这是哪里人,吃辣椒吃的这么凶猛,就像不要命一样。”
“你管别人干嘛,吃你自己的吧!”一道女声不满的呵斥道。
当天晚上,清明又在床上痛的死去活来,只是旁边再也没有爹娘的悉心照顾。以往三年里互相照应的阿九也失去联系,平日里对她呵护备至的少年此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一夜,她一边咬着唇,忍着腹部剧烈的绞痛,一边呜咽着泣不成声。
次日醒来,身下的枕头与床单已经快汗水与泪水浸湿了大片大片,皱巴巴的拧成一堆,清明爬下床,喝了杯冷茶,想起自己每次吃过辣椒后的症状,连忙跑到铜镜前,这次还好,脸上并不是很多,只是挽起袖子洗脸时,才发现手臂上比上次的红疹还多,硬是看着骇人。
清明生生的打了个寒战。用手去轻触那像鸡皮疙瘩一样的疹子,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恐惧。
马上就要去接燕姐姐了,怎能这般骇人模样?昨晚行事还真是不经大脑。
清明此刻懊恼的恨不得剥了自己这层皮,脑海里飞快的想起过往一些爹爹在山上摘回的清凉下火解毒的草药,好像是有连翘、青黛
、贯众、大青叶、败酱草、蒲公英之类的。这般想着,便连忙洗漱好准备去附近的山上摘些回来煮茶。
刚刚背着竹篓出门,才想到,自己只是以往在爹爹口中听说过这些名字,并未去认真分辩过它,再说了,不同花草也会长在不同季节,这当口,估计就是上了山,也未必能碰到那些东西,退一步来说,山上花草树木那么多,估计就算那些败火解毒的草药长在她面前,她也不定认识。
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生活常识也尽数相同。
正叹着气,卸下肩上的竹篓,突然闻到一阵清新的香味,回头望去,才发现是院墙边屋檐旁边长满了已经盛放的金银花,那是阿九昔日种下的。隐约记得,金银花也是祛火的中草药来着。这般想着,连连采了一大把已经略有些枯败的花朵进了屋。
捣腾了一上午,硬是把有些简陋而零乱的屋子里里外外的整了一顿,看着,虽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但也着实干静整洁许多。以往阿九在的时候,总是两人合理分工每隔一段时日便将屋子彻底打扫一番的,自阿九走后,一个人住着,便也散懒了。
按着燕姐姐起程时间,差不多,正午时分就该到京都驿站了。清明看着还有些时间,又去外面摘了些野花,用罐子接了些清水养着,又顺道在街边买了些新鲜的瓜果,洗净以后,用盘子摆好放在八仙桌中间。
接下来,清明便开始坐在院子里看些话本子耐心的等燕姐姐的到来,天上的当阳从正当空慢慢跌入西侧,从未时,到申时,要等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这空档,她已经把家里的床单被缛,都拿出来洗的洗、晒的晒,也看完了一整个剧情曲折迂回的话本子,最后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便拿出几个绣样对照着开始刺绣。
清明以前不知“望穿秋水”这个词究竟何种滋味,这次却是在燕姐姐身上生生体会了。记得阿九以往常常拿她打趣:“人家方少爷等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这一遭,黄花菜是真的凉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当晚一更天的时候,修燕才满脸疲惫的出现在清明面前,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看到一张床,便直直的躺在上面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上午醒来,她才说清了缘由,原是她一路颠簸,身体不适,所以乘坐的马车便是一路走走停停,才耽误了好几个时辰,这厢能在一更天赶到京都也算不易。
这是修燕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跑了这么远。清明想起自己当初来的时候,是一路风平浪静的,大多时候都是靠在窗边睡觉,不停的醒来,再不停的睡着,偶尔掀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不停变化,天黑之时便抵达京都了。除了到了以后,头昏了两天,其它一切正常。
给燕姐姐做好早饭,进房间唤她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窗户上照到床上,但燕姐姐许是太累了,叫了好几次,真真一翻“千呼万唤始出来。”还趴着饭菜的时候,依然一幅慵慵懒懒的没睡醒的样子。清明只觉得她样子着实好玩了些,像极了小时候站在她家窗边唤她起来,她千万般不情愿揉着睡眼惺松的双眼的站在门前瞪着她,然后在打了好几个哈欠以后又趴在桌边接着睡过去的样子。
像极了一只没睡醒的猫。清明这般想着,又给她盛了一碗蘑菇鱼汤,笑着问道:“那燕姐姐待会是打算继续在房间休息,还是想出去逛逛呢?”
修燕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而看向外面的日光,回答道,“清水县下了一个多月的雨,难得这边天气这么好,等吃完饭,我们就出去走走吧,白天也不敢睡太多,不然晚上睡不着。”
“呵呵,燕姐姐也有睡不着的时候。”清明挪揄道。在她的印象中,她通常是沾着枕头便能一觉睡到天亮。令她在清水县夏天夜里想拉她出来乘凉也总是被她拒绝。
“当然有啦,心烦气燥的时候,或事情太多的时候便睡不着,有时候是整宿整宿的看着外面的天慢慢亮起来。”修燕吹了吹碗里鱼汤蒸腾的热气,用勺子喝了